雨下的不是很急, 小小的, 細細的。
女童拿著還剩最後一個山楂糖葫蘆, 一路跟著夏歌,兩人淋著雨朝著破廟的方向走。天氣暗沉沉的, 即將落下白日的帷幕。
“你是哥哥, 還是姐姐呢?”
女童問。
“哥哥。”夏歌道。
“嗯, 哥哥。”
女童重複了一遍, 小小的手握在一起, 很溫暖, 她問:“哥哥現在要去哪呢?”
“去找人。”
“找誰呀?”
“找……”
夏歌的聲音, 戛然而止。
取而代之的,是不遠處淒厲的慘叫!
“哥……”女童的嘴巴猛地被捂住,那雙淺灰色的玻璃眼珠茫然的睜大。夏歌僵硬著身體,鬼影迷蹤發動, 帶著女童就竄進了破廟旁邊的小樹林,兩人躲在一處叢林後。
女童感覺不對, 耳邊此起彼伏的慘叫聲讓人渾身戰慄, 可是她並不覺得很害怕。
只是哥哥在發抖。
天色暗沉, 不見微光。
破碎的肉體,實體化的惡鬼,撕碎人類的惡魔。
是殘酷的盛宴,是漫天血色中盛開的殘忍的,通往黃泉彼岸之花。
漫天令人作嘔的血腥氣。
夏歌第一次知道什麼叫屠殺。
曾經一起乞討過的小夥伴,此時滿身血色, 一半的身體被漆黑霧氣的惡鬼撕扯開來,迸濺的鮮血染紅了破廟外的土地,撕心裂肺的慘叫幾乎讓人忘記什麼是呼吸。
“救命啊——”
“啊——”
他們慘叫著,痛苦著。
夏歌只能縮在角落裡,眼睜睜的看著,什麼都做不了。
無能為力。
看見別人就這樣死在自己眼前,無能為力,真的是,太痛苦了。
女童感覺,捂住自己嘴巴的手,微微鬆開了。
因為太過僵硬,好像陷入了什麼夢魘中,連自己做什麼都不知道了一樣。
“……哥哥。”楚衣小聲的問,“……你看到了什麼呀。”
看見了……什麼?
鮮血,屠殺,帶著笑的惡鬼,還有死不瞑目的同伴。
……惡鬼營。
“花。”夏歌蒙上了女童的耳朵,將她抱在懷裡,聲音柔軟, “那邊,有很多很多的花。”
瀰漫在鼻尖的血腥氣,還有刺耳的慘叫和惡鬼的狂笑隱約可聞。
哥哥的懷抱很暖。
女童頓了頓,隨後乖巧問:“……很漂亮的花嗎?”
夏歌聲音嘶啞,渾身冰涼:“嗯,很漂亮的花。”
她抱緊了女童,第一次覺得,真的太好了。
這個孩子看不見。
真的,太好了。
兩個人沉默了很久。
那群惡魔們結束了自己的屠殺,最後澆上桐油,一把火放上去,毀屍滅跡。
不遠處通天的火光映得漆黑的天色泛起了紅澤,連雨水都沒辦法沖刷。
很苦。
舌尖發苦。
那日老人言猶在耳。
——“你只是力所不及。沒人會責怪你。”
如今一片火海,吞噬一切。
可是,好苦啊。
苦的都快要哭了。
有溫熱的水滴在臉上,女童仰起頭,她看不見,聽不到。
但是她知道,一路走來,打在身上的雨是涼的。
而落在臉上的水,是熱的。
她悄悄的嘗了嘗。
有點苦。
“……哥哥哭了嗎?”女童聲音小小的。
“沒有。”夏歌輕聲道,“我不會哭了,就是覺得這花真的太好看了。”
好苦。
兩個孩子躲在樹叢後,在冰涼的雨水中依偎在一起,汲取著對方的溫暖。楚衣想了想,小心伸手,摘下了手裡糖葫蘆剩的最後一個山楂,然後伸手摸夏歌的臉蛋,從眉從眼,鼻子,最後摸到嘴巴。
一手溫熱的水液。
楚衣嘗了嘗,鹹的,還有點苦。
哥哥騙人了。
楚衣想,只有覺得苦的時候她才會流淚,所以哥哥一定是覺得苦吧。
夏歌只是怔怔的望著不遠處的火光,任孩子冰涼的小手在臉上摸來摸去,自己一動都沒有動。
這個世界上,怎麼會有那麼殘忍的事情。
為什麼要互相傷害。
小手縮了回去,然後一顆裹著糖衣的甜山楂,被小心又堅定的塞到了夏歌的嘴巴裡。
女童塞完山楂,踮起腳尖,稚嫩的臂膀抱住了夏歌的脖頸,軟聲道:“糖葫蘆都給你,哥哥,不苦(哭)。”
甜膩的糖衣在舌尖化開,夏歌無意識的咬了一口,酸楚的山楂味道瀰漫在嘴巴裡。
小騙子。
那麼酸,一點都不甜。
——你相信這世上有因果嗎?
夏歌想。
原來不信,現在,有點信了。
因為她遇到了這個孩子。
所以她才能在這裡,繼續在這條刀山火海一般的路上走下去。
“……謝謝。”夏歌將頭倚在女孩的肩膀上,凝視著遠處的火光,哽咽, “謝謝。”
還好有你。
火海滔天,血腥味瀰漫,兩個人緊緊的擁在一起,好像這樣,就可以融入彼此的生命,生死相依,此生不離。
楚衣想。
真好。
這個人,現在是我的。
——我一個人的。
興風作浪完畢的惡鬼們正打道回府,卻聽到樹林裡出現了細微的動靜。
像是有人在哭?
“誰在那邊!!”
= =
白夢穴。
“……哥哥?”
女孩的聲音柔軟清和,“你在想什麼?”
夏歌回過神來。
記憶裡的一片火光和惡鬼猙獰的面孔被白夢穴的雲霧吞噬,所有的痛苦和悲傷似乎都會隨著時間的消逝而磨滅的沒有半分痕跡。
白夢穴的雲霧依然瀰漫,雨神廟的幻境已然消逝,她搖搖頭,“沒什麼。”
楚衣道:“明明哥哥離我那麼近。”
近到肌膚相貼,呼吸可聞。
她的雙臂慢慢收緊,“……為什麼我還是覺得那麼遠呢?”
身體的距離連咫尺都沒有,心的距離卻遠若天涯。
白夢穴的雲霧幻境消失了,夏歌揹著她:“可能是我們走得路太短了吧。”
又短,又苦,又痛。
楚衣想。
你永遠都是我一個人的,該有多好。
夏歌揹著楚衣往回走,走了一段,眼前卻多出了一條岔路。
兩條路。
剛剛走過來的時候是沒有這條路的。
左邊的是她們剛剛的來路,沿著一直走會遇見那頭綠蛟。右邊的路是新出現的,也許是白夢穴的新花招。
她想了想,走了右邊的路。
楚衣:“不回去嗎?”
雖然有綠蛟在,但是那個洞穴裡延申了八條路。
“不回去了。”夏歌道,“不想看見那頭蛟了。”
楚衣彎了彎眼睛。
沒走多久就走到了頭,漆黑的洞穴,有兩扇發亮的門,一黑一白,邊緣紋著複雜的法紋,顯得古樸大氣。
白色的門有鎖孔,黑色的門沒有,好像一推就能開啟。
夏歌眼裡綠光一閃。
【回溯之門:可以回溯到過去的門,裡面有生門的鑰匙。】
【生之門:白夢穴的出路,開門鑰匙在回溯之門。】
左邊的黑色的門是回溯之門,白色的是生之門。
她去推生門,一動不動。
需要鑰匙。
系統道:“難怪都說白夢穴可以回溯過去,原來回溯之門在這裡。”
夏歌:“什麼意思?”
系統:“進入回溯之門,就可以回溯光陰,見到過去的一些事情。”
過去的一些事情……
“怎麼才能拿到鑰匙?”夏歌問。
系統:“……這個不知道。”
夏歌:“……”
楚衣問:“這是什麼門呀?”
“回溯之門和生門。”
夏歌伸手要開回溯門:“聽說進去就能看到過去的事情。”
“生門的鑰匙在裡面。”
楚衣頓了頓,摟緊了她,輕聲問:“……出去的話,夢就結束了嗎?”
夏歌推門的手微微一頓。
楚衣道:“……別去。”
過了半晌,她開口:“不,那是另一個夢的開始。”
黑色的大門被一下推開,一片燦爛的光芒閃爍,背上的人不見了,光影迷離,她一個人出現在了一個陰森黑暗的城市裡。
夏歌仰頭望著暗沉的天空和鋪著青石板的官道兩邊的枯樹,想,真的是回溯到過去了。
不然,也不會再次來到鬼都。
那天,惡鬼營火燒破廟,她和楚衣被發現,一路奔逃,精疲力竭。
夜夜噩夢。
她和楚衣躲在了一個小村子裡歇腳。
“我說……這樣會有蝴蝶效應吧,不應該被抓走的人被抓走了,不應該被我遇見的人讓我遇見了。”
葉澤不應該被抓走,遇見楚衣的應該是葉澤,不是她。
系統回她:“存在即是合理,劇情如果因為意外被改變,那就再改回來就好了。”
她懷裡的女童聽見了她的自言自語,揪著她的衣服問她:“蝴蝶效應是什麼?”
求知若渴。
夏歌說:“蝴蝶效應是一種特別好看的蝴蝶。”
“特別好看的蝴蝶是什麼樣子的?”楚衣想了想,“有我好看嗎?”
夏歌苦中作樂:“就是你這樣的,你比它好看一萬倍,小蝴蝶。”
死亡和痛苦折磨著她。
那些天,她夢見過豆豆,夢見過老乞丐,葉澤,一起乞討過的夥伴,甚至現代面容模糊的父母,還有相依為命很多年的弟弟。
真的夏無吟。
“……哥哥在找的人,是夏無吟嗎?”
夏歌:“……”
女童:“哥哥夢裡一直在喊這個名字。”
夏歌:“……”
“哥哥有名字嗎?”
“……”
“哥哥為什麼不說話?”
“……沒關係,小蝴蝶會一直在哥哥身邊的。”
那段暗無天日的時光,因為有楚衣,才沒有崩潰。
好在還是一起撐了下去。
很苦很苦的日子,卻有著很多很多的願望。
希望那個孩子漂亮的眼睛可以重見光明,希望可以找到葉澤的線索,希望變得強大一點,再強一點,哪怕成為人人喊打的傀儡師。
那個時候,吃個包子都是小心翼翼的。
她對楚衣開玩笑,你看這包子,吃了這個,永遠不知道下一個在哪裡。
楚衣只是睜著漂亮的淺灰色眼睛,淺淺的笑,然後抱著她的脖頸,親她的臉頰,跟她說,哥哥沒關係,小蝴蝶會把小鬼都趕走的。
——你不要怕。
惡鬼營糾纏不休,攝魂奪魄對惡鬼沒有用,系統告訴她,可以去找鬼龍玉。
葉澤的鬼龍玉。
“哥哥要去哪裡?”
楚衣拉著她的衣角,有些茫然的問。
“要去找惡鬼害怕的東西。”
女童聲音慌張,“哥哥不要我了?”
“不會的。”夏歌說,“你只要等我回來就好了。”
女童死死抓著她的衣角,“為什麼不帶我去呢?小蝴蝶什麼都不怕的。”
夏歌沉默了很久, “可是我怕。”
“……丟了你,我就真的什麼都沒有了。”
明明是沙啞的聲音。
聽了卻很甜,像是一顆永遠也不會化的糖,在心裡泛出的甜。
女童想。
夏歌抱住了她,柔聲道:“等我好嗎?”
“……”女童攥著她的衣角:“你發誓你會回來。”
夏歌:“我發誓我會回來。”
女童那雙淺灰色的眼睛就看著她,然後慢慢的把手鬆開。
夏歌沒走幾步就聽到了低低的抽泣。她微微一僵,回頭看,女童淺灰色的眼睛,滿是淚水。
【鑑於大環境如此,本站可能隨時關閉,請大家儘快移步至永久運營的換源App,huanyuanapp.org 】
感覺到她停下的腳步,她像是再也撐不住了,赤著腳跳下床,像個真正的孩子抱著她嚎啕大哭:“哥哥的聲音很好聽,可是哥哥是什麼樣子的呢?哥哥叫什麼名字呢?”
“……為什麼我什麼都看不到呢?”
“為什麼哥哥不告訴我名字呢?”
“哥哥不喜歡小蝴蝶嗎?”
“哥哥要丟下我了對不對……發誓都是騙人的,我才不信,我才不信……”
“嗚嗚嗚嗚……”
記憶裡的小蝴蝶,一直是笑著的,淺笑,微笑,甜笑。
即使是在殺了人之後,也只是木然,隨後扯扯嘴角。
她一直都很乖,乖的不像個孩子,從來只是抓著她的手,她去哪裡就跟到哪裡,不哭不鬧。
“是我的眼睛太難看了嗎?”可是現在她卻慌慌的,“一定是我的眼睛太醜了,孃親說過,我的眼睛是最醜的……是不是嚇到你了,我蒙起來……對不起,對不起,哥哥不要走好不好……”
她緊緊的抱著她,像是抱著自己活下去的一切。
讓人心疼。
夏歌低頭,吻了吻她流淚的淺灰色的眼睛。
“你孃親騙你的,你有一雙漂亮的眼睛,小蝴蝶。”她說,“這是我見過的最好看的眼睛了,真的。”
女童依然抱得緊緊的:“可是我看不見了……”
你要是走了,我就找不到你了。
“你會看見的。”夏歌擦乾了她的淚水,回抱她,輕聲道,“我會讓你看見的。”
“我發誓。”
“不騙你。”
很久很久。
女童慢慢鬆開了手。
“我等你回來。”她重複道,“你一定要回來。”
……
回憶戛然而止。
夏歌回過神,望著眼前鬼都風景。
那次,她安頓好了楚衣,然後來到了白日裡的鬼都,去爬有著八頭大蛇的魔靈山拿鬼龍玉。
有了鬼龍玉,惡鬼營的惡鬼才不會如影隨形,有了鬼龍玉,她才能闖惡鬼營。
她艱難困苦的上了山,一路毒蛇蟲蟑,和被吵醒的,守護鬼龍玉的八頭蛇鬥智鬥勇——
但即使是白日,能力被削弱的八頭蛇。
她也不可能是它的對手,但是她記得,葉澤是繞了小路,偷到了玉,一路走來八頭蛇都沒醒。
她不是主角,自然沒有那麼好的待遇,儘管繞了小路還用了輕功,八頭蛇還是被吵醒了。
雖然憑著鬼影迷蹤偷到了鬼龍玉,但是還沒高興太早就被甦醒的八頭蛇咬了,兩個洞的傷口,當時以為肯定會死,但是沒有。
她醒過來了,手裡攥著鬼龍玉,那猙獰的八頭蛇不見了影子,傷口也不見了,像是一場夢。
夏歌抬起頭,順著曾經走過的魔靈山的路,慢慢往上爬。
系統說回溯之門會回到過去。
不是幻境,是真正的過去。
“你會看到自己,但過去的自己不會看見你。”
“其他人也不會看見你。”
“禁止改變過去。”
“……”
聽著系統對回溯之門的介紹,夏歌爬上了山,也看到了那個死死捏著鬼龍玉,被八頭蛇咬傷腰部,逐漸陷入昏迷的,過去的自己。
夏歌第一次發現,原來曾經的自己,那麼小,那麼弱。
她死死的捏著手裡的玉石,閉著眼睛,殷紅的鮮血流了一地。
八頭蛇一身金色鱗甲,在漆黑的天空下閃閃發亮,鬼都的天空永遠是那麼黑,它八個蛇頭猙獰可怖,其中一個蛇頭張開血淋淋的嘴巴,就要把人吞下去——
“唰——”
冰冷的劍光破開鬼都永不滅絕的暗夜。
“嘶——”
那個想要把人吞下去的蛇頭被斬斷,冰冷的鮮血驟然噴湧而出,剩下七個蛇頭瘋狂的嘶吼,一個蛇頭被砍掉,同心相連,同樣痛苦。
強烈的威壓散開,八頭蛇恐懼的顫抖著,它慢慢的後退,慢慢的後退。
夏歌慢慢看清了被八頭蛇龐大的身軀,擋住的人影。
她瞳孔驟然一縮!
漆黑的斗篷,黑色的斗笠擋住了面容,只感覺身形瘦高纖細,那人纖纖素手握著一把冰冷的長劍。劍上染著八頭蛇冰冷的血,血液佈滿了劍身古樸的紋路,可怖的威壓散開,八頭蛇匍匐在地,瑟瑟發抖。
是幻境中,雨神廟裡的那個人。
一樣的裝束,一樣的手。
——你是誰?!
過去的人看不見未來。
那人看不見夏歌,她微微一抬頭,八頭大蛇狼狽而逃,蛇性陰冷記仇,然而對於這個斬了它一個頭的人,竟然連一絲的報復想法都沒有。
她拿出了劍鞘,慢慢收了劍。
竹子做的劍鞘,歪扭七八的刻了兩個字——
問情。
她收回劍,然後蹲下給地上的孩子喂了一顆丹藥。
動作極其溫柔。
孩子很痛,掙扎著,“……難受……”
“不痛了。”斗篷人摸著她的額頭,聲音清和柔軟,“吃了藥,雙雙就不痛了。”
晴天霹靂!
夏歌當場僵硬在了原地。
——你是誰?!你到底是誰?!
過了一會兒,藥效發作,孩子安靜了下來,被咬到的傷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慢慢癒合,斗篷人也沒有走,抱著劍坐在了一邊。
夏歌走到她身邊,顫著手,去摘她的斗笠。
然而不等她摘,斗篷人似有所感,微微朝著夏歌的方向側了側頭。
夏歌一下僵在了原地,沒敢動。
……你是誰?
像是聽到了她內心的疑問。
微風吹拂,斗篷人摘了斗笠。
漆黑的夜色下,那張臉蛋,熟悉到令人心顫。
如畫的眉眼,唇邊抿著幾分冷豔,幾分溫柔,烏髮被一根木簪子束起來,幾縷碎髮隨風微動。
她輕柔的撫摸著孩子緊閉的眼睛,聲音帶著幾聲嘆息。
“雙雙……我想你了。”
夏歌僵硬在了原地。
“大師姐……?!”
可是……雙雙?!
一模一樣的眉眼。
這個跟顧佩玖長得一模一樣的人抬起頭,望著鬼都漆黑的夜色,手慢慢收回,撿著斗笠,“……時間到了。又要走了。”
她剛要起身。
袖子卻驀地被孩子抓住。瘦小的手,捏著她的袖子不鬆開。
“……別走,豆豆。”她喃喃道,帶著哭腔的脆弱,“你別走……”
顧佩玖站在原地,久久無言。
半晌,她蹲下來,柔聲道:“我們還會再見的。”
“不過現在還不行。”
她慢慢的將孩子扯著自己袖子的手拉下來,最後佈置了一個防護結界,轉身離開。
夏歌像是被催眠了一樣,跟了上去。
這個人是大師姐嗎?
斗篷人抱著劍,下了魔靈山,夏歌跟著她,她去哪裡,她跟到哪裡。
她們穿過荒涼無人的鬼都,在即將離開鬼都之時,斗篷人停下了,四周荒無人煙,她脫下了身上的斗篷放到了芥子空間裡。
而斗篷下,熟悉的人著一身慘白血衣,刺得人眼睛疼。
夏歌覺得自己快無法呼吸了。
那件血衣……
顧佩玖抱著問情,聲音冷淡,“還要跟你再熬幾年呢?禍命。”
過了一會兒,顧佩玖瞳孔驟然一縮,手裡問情猛地出鞘,一劃——
“轟——”
狂烈的劍氣穿破蒼穹,眨眼間虛空斬破,漆黑的異度空間一閃而逝,地面裂開巨大的創口,轟隆隆的巨響,天地震顫。
“你真的是……不見黃泉不低頭。”顧佩玖冷笑,“不過沒關係,我還可以跟你熬下去。”
染血白衣顫抖,滾滾令人戰慄的威壓散發開來,顧佩玖面色一變,一邊眼睛陡然赤紅,咬牙切齒,“你以為……她還能再相信你嗎?!”
這個口氣,是禍命!
夏歌下意識的後退一步。
“信不信不重要。”
——怎麼會不重要。
“哈哈哈——你以為你裂魂轉世就可以了嗎?一魂兩棲,我看你能撐到什麼時候!反正——她不可能記得你,你也不可能鬥得過天道!”
“她記不記得不重要。”
——怎麼會不重要?
只是想一想,就覺得心痛的要死了。
“只是天道不仁。”顧佩玖再睜眼,眼眸黑白分明,聲音清冷,“我便要與它鬥到底!”
夏歌在她身後,面色蒼白。
她慢慢低頭,一把雪白的鑰匙,赫然在手。
= =
同年同月。
“顧家的這孩子真可憐……”
雪白的素衣,披麻戴孝。
十一歲的女孩眼眸漆黑,皮膚若雪白嫩,唇色鮮紅。她跪在父母靈位前,神情漠然。
“多好的孩子……怎麼那麼慘……”
“這個孩子雖然漂亮,但總覺得少了一些人氣……”
“……”
守靈的女孩抬起眼,漆黑的眼瞳冰冷無情,像個漂亮的木偶,沒有半分的人氣。被看的人下意識的退了一步,隨後緘口不言。
她安靜的拜了父母靈位,大殮,下葬,一路默默無聲。
沒有哭。
一滴淚也沒有流下來。
好像天生木然,沒有悲喜,也沒有感情。
“……小姐。”
顧家的老管家過來,小心翼翼道,“您哭一下啊。”
顧佩玖搖搖頭:“哭不出來。”
不是不悲傷,不是不難過,只是哭不出來。
老管家長嘆了一聲。
“您有什麼打算嗎?”
顧家雖然不如長安楚家那般如日中天,也不如常家那麼有錢,更不比葉家那樣樹大招風,但是作為在黑道活躍的家族,黑市和逐夢樓的產業倒是被家主在秩的眼皮子底下經營的紅紅火火。
但可能是缺德事做多了,染了病,這死得就早了。夫人身體也不好,雖然家主不正經了些,但愛夫人如命,家主去了,夫人難受,也跟著走了。
如今只剩下了這個孩子。
雖然是顧家的孩子,但一點都不像她父親那樣不正經,簡直就是個反例,而且怪事頻發。
生下來也不會哭,打屁股也不哭,把夫人嚇壞了,以為生了個啞巴。
好在時間證明不是的。
取名字的時候翻字翻了很久,夫妻二人愁破了腦袋,結果一晚上做夢,夢見了一句詩。
彼留之子,貽我佩玖。
一個人夢見可以說是在做夢,兩個人一起夢見,就很妙了,覺得是天意,共枕同夢,也是恩愛的證明,遂取名佩玖。
這孩子抓周的時候,家裡來了一個披著斗篷戴著斗笠,抱著一把竹鞘劍的女道士,說是討個吉利,來湊個熱鬧,結果不足百天的孩子對一大堆元寶小劍視若無睹,反而一下就抓住了女人手腕上的紅綢帶。
家裡開青樓的,雖然沒臉沒皮習慣了,但一看這場合還是稍微有點尷尬,顧家家主裝著一本正經的樣子,“小女可能有點喜歡紅色……”
顧夫人臉色不好看,你金枝玉葉的大閨女是牛麼還喜歡紅色。
女道士倒是沒說什麼,把手腕上的紅綢緞摘給了小姐,說是做沾了喜氣的贈禮,道士走了。
第二件上古衣魅便在第二日出世了。
名曰天誅。
家主怕樹大招風,把這件事瞞了下來,到死,知道這件事的,也只有老管家和顧父顧母兩人而已。
“沒有打算。”顧佩玖望著湛藍的天空,赤色的天誅綾在麵粉裡打了好幾個滾,把自己滾成白色,再悄悄從門縫裡鑽出來,試圖在披麻戴孝的主人眼前矇混過關。
顧佩玖後退一步,目光安靜,“走。”離我遠點。
天誅綾委屈的在地上打滾。
“……小姐不想接管老爺的家業嗎?”老管家嘆氣。
顧佩玖揪起了天誅綾一個角,把它拖到湖水裡扔進去,面無表情道:“我想去雲遊。”
老管家:“……”
她轉過頭,認真道:“我能什麼都忘記,然後去雲遊嗎?”
老管家微微一怔。
“有可以什麼都忘記的藥嗎?”顧佩玖摸著胸口,黑色的瞳仁放大,“我想到他們,就覺得難受。”
顧佩玖望著在湖裡游水,看上去很快樂的天誅綾,面無表情道:“孃親說,活著就要高興一點,可是現在想到他們說得每一句話,我就難受。”
老管家:“……哭出來就好了,小姐。”
顧佩玖沉默了很久,直到天誅綾從湖裡竄出來,要撲到她身上,她側身避開,天光雲影,她望著湖上綻放的蓮花。
“可是我,不會哭。”
作者有話要說: 換了一種寫法,快進了。
= =
禿頭,其實之前師姐出來過,你們都不認識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