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明,星辰閃爍。
蘇凡諾靜靜地看著躺在長椅上睡得正香的木忘昔出神。
他也不知道為什麼,最近每一次看到她都會覺得和前一次看到的那個木忘昔已經不再是同一個人。
明明是看了這麼多年的調皮而天真的孩子,卻不知道從何時開始已經漸漸地在他所不知道的地方迅速地長大了。
就算是一直在身邊默默地看著她,他也說不出為什麼。
就像現在這樣,雖然他離她不過咫尺之遙,卻仍然猜不透她那些看似天真而直白的話語背後究竟暗藏著怎樣的意義,也不明白為什麼只不過短短幾月,她那明亮而潔淨的眼裡開始有了陰鬱悲傷,即使只是淡淡的。
明明身邊是個不過數面之緣的陌生人,她卻又可以睡得這麼沉這麼香。
那長長的,隨著呼吸有規律地微微顫動的睫毛下面,究竟藏著什麼呢。
蘇凡諾伸手撫了撫木忘昔柔順的長髮,然後看著她出眾的容顏又有些發呆。
其實,單論容貌,她既沒有母親那麼傾國傾城,也不像父親那樣氣度不凡,但是與母親有著七分相似的輪廓和父親明晰的臉部線條糅合在一起卻讓她有了一種截然不同的吸引力。
英姿颯爽,氣質出眾。
思及此,蘇凡諾又不由得暗自嘆息。
只要用上那麼些心思看上一眼,誰都能毫不費力地發現她和父親間的相似。她的臉,分明就是屬於婆娑那洲的蘇氏一族。
也只有父親那樣被自己的盲目和自大矇蔽了心,寧願每天活在自以為是的背叛的憤怒中也不願意看上哪怕只是一眼。
樹葉在風中不停地發出細小的聲音,撓得人的心裡酥酥麻麻的,痛是淡淡的,卻不那麼容易驅逐。
讓人分不清連綿的傷感究竟是庸人自擾還是真切的悲傷。
蘇凡諾又嘆了口氣,小心而仔細地抱起了木忘昔。
但是沿著小徑走了兩三步,他才想起來似乎並不知道她今晚的住處在哪裡。
他往身後的亭閣看了一眼,又瞥了瞥前方的幾間連在一起的屋子,然後在極短的時間內便做了決定。
清城從嚴遇紓處回來的時候,正好碰到走出來的蘇凡諾。
兩人互相望見,俱是一愣。
只是對這兩個人來說,彼此眼底的驚訝也不過是一閃而逝,旋即便被清淡而疏離的問候取代。
蘇凡諾的一聲“師叔”,清城的一聲應諾,似乎便再無話。
對於清城,蘇凡諾的感情是複雜而凌亂的。
從小聽別人太多次提起這個名字,也聽了太多次那些俗套卻又有些讓人沒有真實感的故事,所以在尚未見過他真人的時候,蘇凡諾心裡就已經有了一個鮮明而立體的清城,他自以為的清城。
而當真真正正的清城站在他面前的時候,他原先心裡的那些虛假的影像便轟然倒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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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從來都不知道,一個人的容貌可以如此出塵,即使腳踩著萬里紅塵,卻不沾染一絲煙火。
他從來都不知道,一個人的氣質可以如此清冷,即使不發一言,也能讓人感受到冷冽。
他也從來不知道,一個人的眼睛可以如此純淨,清清楚楚地對映著他的容貌,沒有一絲雜質。
甚至連一絲波紋也都是沒有的。
但是儘管他是這樣冷淡甚至冷漠,蘇凡諾卻在看到他的瞬間便理解了自己的母親為之傾心的理由。
其實是沒有理由的。
只不過就是因為眼前的這個人,在看到第一眼的時候,就會讓人不由自主想靠近。
明知道這不過是一塊沒有感情的頑冰,卻仍然想要不停地靠得更近些,更近些,直到遍體鱗傷。
就好像飛蛾撲火一樣。
這和他父親蘇莫離口中的顧清城是完全不一樣的。
他卻也真切地感受到了他父親之所以如此憤怒的原因。
明明應該妒忌甚至憎恨的一個人,但是卻怎麼都無法恨起來。因為面對面的那一刻就馬上能夠明白,在這個人的心裡,周圍的一切都是與他無關的。別人的喜怒哀樂,生離死別,換不來他的一絲悲傷,甚至連眼裡的那些波瀾,也是沒有感情的。
這樣的人,要怎麼去憎恨?
也正是無法去恨應該恨的人,所以他的父親的憤怒才會如此的歇斯底里吧。
而他蘇凡諾自己呢?
既恨顧清城對他的家庭帶來的傷痛,卻又感激他對木忘昔無微不至的照顧。
還有他最後時刻對自己的父親那個無法原諒的錯誤的彌補。
亂如繁絮,無法理清。
於是,愛恨交錯的結果便是每次相遇,都只能裝作冷漠而恭敬地打招呼,然後淡然地擦肩而過,盡力不產生任何交集。
這一次,又在相同的擦肩而過時,蘇凡諾第一次回頭了。
他停住腳步,轉過身去對正在離去的清城道:“白子葭在亭閣裡睡著了,我已經讓下人把她送回去了。”
清城轉過身來,道:“謝謝。”
仍然是平靜而沒有一絲起伏的語調。
他看著蘇凡諾,似乎在等待他的解釋,但是蘇凡諾卻沉默了,兩人之間的氣氛慢慢變得有些尷尬起來。
又或許,尷尬的只不過是蘇凡諾一個人吧,畢竟此刻站在他面前的那個人只不過是在靜靜地等待著他,就像他一向習慣於做的那樣。
蘇凡諾開始後悔起來。
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怎麼了,竟會特地跟他說這些其實沒有必要提及的事。
清城看著他的眼神讓他沒來由的有些慌亂,但是又不願意隨意移開眼神示弱。於是在這種微妙的僵持下,蘇凡諾又鬼使神差地開口了。
他道:“剛才我遇到了忘昔,和她聊了幾句,後來她睡著了,我就把她送回了房間。”
平平淡淡的敘述句,乾巴巴的,乏善可陳,連蘇凡諾自己都有些嫌棄起自己來。
但是,他卻分明看到了清城的眼神竟不自覺地柔和了下來,與方才判若兩人。
然後,他又看到對面那個清清洌洌的男人慢慢地垂下眼眸,嘴角勾起了一個溫柔的笑,用溫和緩慢的語調道:“是嗎?她總是這樣毫無顧忌的,怪我沒有把她教好。”
雖然是責備,卻只是輕輕柔柔的,反而有著寵溺的味道。
蘇凡諾幾乎有些不相信自己的眼睛和耳朵。
“是、是嗎?”他儘量掩飾住自己心裡的波瀾,道:“我倒覺得師叔您把她教得很好,活得隨心所欲才是最快樂的。”(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