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在夢中的還有封鴻道人, 按理說他也如同寒松與靈璧一樣,察覺不到痛意。然而附身的這位將軍卻是寒松與靈璧的夢中人。
夢中人是有痛覺的。
好在封鴻早已習慣了疼痛,修行千百年來,什麼樣的苦楚沒吃過, 什麼樣的傷沒受過。被利箭刺穿胸膛而已,封鴻並不放在心上。
不就是疼麼,早習慣了。
可有一件事封鴻尚未習慣, 那就是摟在一起的寒松與靈璧。封鴻可是個童男子, 不曾沾過兒女情長。
雖說早就看出了二人之間有紅線牽引,是上天註定的姻緣, 但他眼中的寒松,仍是禿頭受戒,腦袋頂上帶著戒疤的和尚僧侶。
就算還了俗, 也不能就這樣跟女修摟上吧?更何況修界有這樣的說法, 只有仙路不暢,登仙無望的人才會結道侶呢。
不管是寒松還是靈璧, 他們的仙路只要不擋著自己, 在封鴻看來, 結了道侶都有些可惜。
他花了三百年的壽數進入夢中, 為的是看清誰才是他等待的聖人, 才不是看你們卿卿我我的。
鮮紅的血從身體中滲出, 將地上的塵土化成泥。鎧甲之上封鴻面目逐漸模糊, 在徹底消失之前開口, 他要將二人的注意力從摟摟抱抱放到了自己的身上。
“古語有云聖人無夢, 貧道在外頭等著,你二人誰先破夢。”
說到這裡封鴻低眉淺笑,想起曾經在溪谷之中給他二人的提議。道家有雙修的法門,他如今倒是願意給寒松與靈璧兩位小友,可若按自己的計劃,奪了聖人的命數,兩位小友總得死上一個。
一對兒鴛鴦少了誰,這雙修的法門都派不上用場。
仙人一般的面容逐漸消失,盔甲的主人恢復了原來的容貌,是久經風雨,吃過勞作之苦的模樣。
靈璧本還想按著封鴻問問是怎麼回事,織造這樣一個龐大繁複的夢境並非易事,封鴻定是有所圖謀。
可誰成想老賊竟然就這麼走了,留下了自己和一個尚在夢中無法清醒的寒松。
踮起腳,靈璧的雙手按在寒松的肩頭,大力搖了幾下。
“道友!醒醒!”
寒松扒開了靈璧的手,拉著靈璧低頭彎腰,往進攻的反方向離去。邊走還邊抱怨,語氣裡帶著幾分委屈。
“道友是什麼?既然成了親,你就得叫我夫君。”
別的事寒松都能依著靈璧,唯獨這一條不成。
說著視線落在了靈璧平坦的小腹上,寒松的眼神裡有老父親般的慈祥。
“等孩子生出來,叫我孩子他爹也成。”
孩子鬼的爹。
靈璧一個金丹期的女修,除非天道垂憐,否則就是忙活上幾百載日夜,也別想懷上孩子。她平坦光滑的肚子呢,以後也不會隆起的。
“你清醒一點啊!”
靈璧停下腳步,不肯再向前一步。
在靈璧停下的瞬間,寒松試了幾次,竟然拽不動了。
城樓上的箭仍在不停的發射著,似鑄箭頭的鐵不要錢一般,嗖嗖的落在寒松與靈璧的身邊,腳下。
“太危險了,我們逃吧。”
寒松拉著靈璧的手不曾放開,既然拽不動,就試著用言語說服。
“咱倆藏到那頭的山上,管他是誰坐江山呢。我蓋間屋子,打口井,咱自己過安生日子不成麼?”
靈璧低頭看著寒松牽著自己的手,心中陷入了和封鴻道人一樣的感慨之中。
都說日有所思,夜有所夢,即便是在他人織造的夢境之中,也依舊能從一定角度上反應如夢之人的想法。
寒松一個和尚,就算是還了俗,咋就不想著普度眾生,淨想著老婆孩子熱炕頭呢。
...然而對上寒松懇切的深情,拒絕的話還有些說不出口。若非師尊在外頭等著救命,靈璧說不定還真能心軟應了他。
她反手握住寒松,將他拽了回來。另一手揪著寒松的領子,把他拉低到和自己同一高度。
“夢是水中月,鏡中花,註定無法長久的。”
切勿要被一時的歡愉衝昏了頭腦。
靈璧微微的側了側頭,示意寒松往回走,朝著城樓方向去。
這次寒松倒是聽話,跟在了靈璧後頭快不行著。靈璧以為寒松清醒了,可看他的模樣,眼神委屈的很。
一副我明明是對的,可我娘子非得說是錯的,沒辦法,只能聽娘子的,往錯的路上走。
二人往城門處走,路過倒在地上的屍身就邁過,寒松或許還會多看一眼,靈璧知曉這裡是夢境之後,再瞧他們只當是一團虛影了。
漫天的箭像是長了眼睛一樣,嗖嗖的聲音擦著耳邊過去,就是沒有一支落在他二人身上。
直走到了城門前,雙手扶上了厚重的大鐵門,靈璧才停了下來。
“寒松,你有沒有做過夢。”
靈璧的問題還真把寒松給問住了,他的確不曾做過夢。
腦袋突然疼了起來,寒松蹲下身,似有記憶在往識海之中衝撞。青燈古佛,發黃的佛經,眉心骨磨成的念珠,一個又一個虔誠的僧人。
寒松在過往的每個夜裡,都是捧著佛經入定冥想,有時能感悟佛理,有時感悟不到。做夢,還真不曾做過。
也難怪今次這麼難醒了。
即便是識海中充斥起了別的記憶,再睜眼時寒松依舊未醒,開口管靈璧叫娘子。
凡踏上仙途的修士,很少有人夜裡安眠,一年裡睡上兩三次,都算是懶惰的。人家都是入定,閉關,閉上眼睛琢磨修行呢。
修羅海的魔修們把夢魘作為一樣手段,對付了不少正派修士。常常在遭遇戰的時候,織造個夢境出來,困住正派修士,讓他們釋放出自己的心魔來。
沒有心魔的倒還好,要是那些有心魔的可就完了。說不定就在夢裡頭見到自己死去的雙親啦,師尊啦,道侶啦。一時不清醒走火入魔,也就出不來了。
正派修士栽在夢境之中的並不在少數。
看著寒松,靈璧扁扁嘴,好像知道了藏在背後的原因。修士們輸就輸在沒做過夢,或者說沒做過幾次夢,困在夢中又如何知曉該怎麼醒?
恐怕會像寒松一樣,甚至分不清夢境與現實的區別,深深的陷進去。
靈璧就不一樣了,高嶺門內只有她的床榻不是擺設的,是夜夜都要躺在上頭安枕入睡的。靈璧特意從山下的凡人城池裡買了塞著蕎麥皮的枕頭,甚至還去脂粉鋪子裡尋了能夠安眠的調香。
褥子裡填著厚厚的棉花,像是睡在雲頭上一般綿軟,夜夜都要做夢的。
有時夢見自己壞了高嶺門的規矩,被師尊責罰去山門前跪著。有時夢見茶樓彈琵琶的小妹,唱了什麼新的曲子。還有時夢見師兄在同掌門告自己的狀,她提劍去追師兄報仇……
夢,千奇百怪,毫無根據可循。
大多無關痛癢,偶爾做美夢,偶爾也做噩夢。
不知曉別人如何,靈璧在夢中的時候,是能清醒的。她會清晰的眼下並非現實,不過是個夢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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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也問詢過師尊這是怎麼一回事,巨劍尊者自己不知道,替徒弟問了一圈山門裡長老。長老們表示自己夜裡躺在鋼絲上,不睡覺。
而後靈璧在凡間城池找到了答案,茶樓裡的人對此嗤之以鼻。
“不過是個清明夢罷了,誰都會做的。”
清明夢,在夢中雖未醒,卻識海清明。
夢境本身就有趣,而當你知曉了自己身在...夢中時,會更加有趣。因著清明夢中,不管你做了什麼,大不了就是醒來而已。
雙手扶在鐵門之上,掌心裡沾滿了不知何人蹭上來的血,靈璧回頭看著寒松,眼睛彎成了一道新月。
“若我能推開這扇門,你就不能叫我娘子。”
寒松抬頭看向足足比兩人疊站還要高的門,就算給八個靈璧也推不開啊,於是點點頭,跟娘子講起了條件。
“若你推不開,就不能叫我道友了,要喚……”
寒松皺起眉頭,琢磨什麼稱呼最順耳,想了一會兒繼續:“喚我夫君。”
靈璧臉上笑意更濃,別說叫你夫君了,叫爹都行。
雙手輕輕一推,靈璧甚至都不曾用力。比兩人疊站還要高的城門,後頭抵著不知多少木樁的城門,就這樣輕易的被靈璧推開了。
是的,修士都不常做夢,身為魔修造了這場夢境的封鴻也一樣。
若他曾在夢中清醒,就絕對不會將已經清醒的靈璧留在夢裡。因著在夢中清醒的人,便是夢的主宰,造夢之人也要往後退幾步了。
“來,我們到城樓上去。”
瞧瞧封鴻在城樓上藏了什麼東西,非得要寒松利箭去射。
寒松喉結滑動,娘子兩個字跟著口水一起吞嚥到了腹中。戰戰兢兢的跟在靈璧後頭,心裡頭琢磨著老丈人家到底是幹什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