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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9章 第一百零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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旱魃白白長了個人形,腦袋是半點不靈光, 靈璧都說的如此懇切了, 她卻大嘴一張撲了過來, 恰好被橫在中間的巨劍擋住。

都說女子該一口銀牙, 咬在巨劍上的卻如同鐵匠鋪子裡燒紅的火炭, 是赤紅的。上下門齒擦過劍身,火花飛揚而起, 差點兒濺到靈璧白白嫩嫩的手上。

“混賬東西。”

靈璧擔心師尊的劍被她咬壞了, 也憂心自己被牛乳泡出來細嫩手背燙傷後留下疤痕,啐了一句後抬起腳,踹上了旱魃的肚子。

喀嚓喀嚓

鞋底碰上旱魃的腹部,暗黑色的血痂一塊接著一塊脫落,腳掌心傳來熾熱的觸感,再回神過來時, 厚厚的鞋底子燒透了還不算,靈璧的白襪也跟著焦黃了一塊。

腳底差點燙傷, 然瞧著地上的血痂, 靈璧竟然在火場裡生出幾分徹骨的寒意來。

被靈璧踹到一旁的旱魃,似一團火走到哪裡燒到哪裡,濃煙滾滾充斥著飯莊的大堂, 嗆的人喘不過氣來,視野裡模糊不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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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腳點在右腳的鞋面上, 靈璧晃晃悠悠好不容易才站穩了, 打不打得贏她心理沒數, 可兩層樓高的飯莊子,她就是在街頭算兩年的命也賠不起。

修士損壞了凡人的東西不賠的比比皆是,被戕害了性命也沒地兒說理去。修界唯獨高嶺門,可以找後賬。若是靈璧不賠,凡人大可去高嶺門找掌門告狀,屆時靈璧便要賠十倍。

火焰順著木頭柱子往上爬,不一會兒的功夫把房頂的橫樑點著了,頭頂傳來轟轟的聲音,靈璧心裡頭知道完了,今次算是虧大發了。

一想到她要在街頭冬站三九,夏立三伏數年,省吃儉用的攢銀錢,靈璧便竄起了無名火。不顧左腳半赤足,擼起朝著濃煙裡黑漆漆的一團要衝過去。

寒松的一雙慧眼穿透煙霧,抬頭瞧見屋頂的橫樑自中間裂開,眼瞅著就要砸下來了。橫樑承重,若沒了它,別說兩層樓的飯莊,就是三層的酒樓,七層的高塔也立不住的。

扯住正要上前的靈璧,拽著她的後領,在橫樑從高處跌落之前,二人一起踏出了門檻,並肩停身踩在了街道裡冰涼的石頭長磚上。

街面剛剛開張的店鋪此刻大門緊閉,酒肆隨風招搖的旗子撤了下來,轉角處的小餛飩攤子只剩了搭了一半的灶臺。

修士與凡人混住的城池裡,修為不怎麼高深的人,只要碰上鬥法,便皆是保命要緊。除非有人極為自信,不然鬥法的周圍是沒有人會停留的。

苦修得來的長生,若被打向別人的術法誤傷丟了性命,說起來還不夠丟人的呢。而不久前將將升騰起煙火氣的城池,如今被旱魃在飯莊裡一攪,四下一看,再度變得死氣沉沉了無生機。

幾乎是在寒松拽著靈璧出來的同時,踩著他們的腳後跟轟然倒塌,砸的塵埃飛揚而起。

靈璧高高將巨劍抬起,猛的刺進了石磚裡。趁著裡頭旱魃還沒出來,她踢掉了左腳上已經沒什麼用場的鞋,盤腿坐了下來。

手中掐起法訣,絲絲縷縷的光點連接成線,自靈璧的手中飛出,繞著方圓十餘米的地方圍了起來。一道無形的牆搭建而起,飛揚的塵土撞上靈璧搭好的結界,拐了個彎朝著另一處打轉。

結界搭起來後,濃煙與塵埃皆無法散去,困在了方圓十餘米裡。寒松還俗以後,再喚靈璧便不用施主或女菩薩稱呼,而是改稱別的。

“靈璧道友,你這是?”

寒松對她的舉動很是不解。

“我可賠不起了。”

靈璧左腳點地,拽著寒松的袖子站了起來,一腦門兒的汗不知是被烈火炙烤的,還是心裡頭慌亂給急的。

光是一間飯莊就夠自己賠的了,如若再把別家給燒了,金丹期剩下的九百載,靈璧也不用琢...磨著如何消遣了,時辰到之前也不一定能把欠的債還上。

“混賬東西,滾出來!”

撿起踢掉的那只鞋,靈璧扔進了沖天的火堆裡,叫罵起來。

彷彿聽到靈璧的聲音,黑漆漆的人影從烈火中跳了出來,張開嘴叼住了靈璧扔來的那只鞋。赤紅的牙剛一咬住鞋面,火就跟了上去,沒等旱魃在街面上停下,那黑乎乎一團尚在半空中時,火焰便把靈璧的鞋燒成了灰燼,隨風消散了。

一塊塊的血痂隨著主人的動作脫落,窸窸窣窣的落在了石磚上。焦黑的胳膊盡頭,是一雙白嫩的手。

誕下旱魃的婦人有個心疼她的漢子,想來是自打妻子懷上身孕,便沒讓她幹過半點重活。在北山寺的禪房裡,靈璧幫著那麼多婦人治傷,唯獨牽起她的手時,別說老繭了,就是甲縫中不曾有一根倒刺兒。

婦人的掌心捏著軟軟的,應了凡間形容女子肌膚的那個詞兒,膚若凝脂。

而那柔嫩雙手的主人如今下了黃泉,一層皮倒還留在人間。旱魃剛剛降生不久,想來仍眷戀著母親。戴著母親的手皮,貼著母親的麵皮,便似母親仍如懷胎的十月中一半,陪在她的身邊。

天道給了她更為重要的任務,降下災禍,隨聖人斬殺那頭登天的龍。而旱魃如今卻仍停留在城中沒有離去,想要給生他的婦人報仇雪恨。

“你,給我母親償命。”

一聲悶響,旱魃四肢伏地,重重的落在了街面的石磚上。被她觸碰過的石磚,立刻升溫燒紅,軟的如同鍋裡化好的糖一半粘稠。

用力往下一踩,旱魃想要借力撲向靈璧,腳下粘稠的石磚拉了絲,如河底的水草拽住了她,將其拖在地面上動彈不得。

償命?

靈璧歪著頭看向寒松,抬起右手扣了扣耳朵,雖然沒有開口,但表情任誰也能看懂。她在問寒松,你聽到了麼?是不是我聽錯了?

在北山寺的數日裡,靈璧忙前忙後,耗費了多少精力。即便她沒能保護好傷者,婦人身死,可那也是院判與封鴻的因果,怎的會算在她的頭上?

這就好比是靈璧撲通一聲跳進河裡救了落水的婦人,又是過氣又是按胸口的,好不容易把人救過來。

誰知恰好來了幾個山賊,下狠手將婦人打死。可婦人的娃兒站在岸上,不去尋山賊報仇雪恨,反而張牙舞爪的非說靈璧把人推下河裡去淹死的。

當真是靈臺不夠清明。

一邊搖頭,一邊回想起了百子尊者的婆姨。明明想要城主死,卻抓起匕首要刺死靈璧。

冤有頭債有主,靈璧何其無辜。

“你孃親的麵皮可是我剝的?”

修士不能白白受了因果,靈璧上前幾步大聲質問。

旱魃呲牙咧嘴的向她衝來,好不容易抬起一隻腳,踏下的瞬間又被化開後的粘稠液體拽著,動彈不得。

“你孃親的心口可是我刺的?”

左腳踩在右腳鞋面上,靈璧停在了石磚將化未化的地方。

“剝皮的人是皆禮院的院判,著書生青衫,手持匕首的是道人封鴻。”

抖了抖身上的衣裙,靈璧繼續道。

“你可看清我穿的什麼?”

北山寺裡靈璧日日夜夜照料婦人,甚至偷著給婦人煮食葷腥補身體,沒有一句謝謝也就算了,她也不圖這個。

可怎的還救出個仇人來了?

氣急後的靈璧還想上前,左腳赤足點在石磚上,燙的她退後數步。

張牙舞爪許久,且要與她拼命的旱魃安分了下來,腦袋垂在地上,從喉嚨深處發出嗚嗚的聲音。

靈璧轉頭瞧了一眼寒松,面上閃過一絲得意。她曾在高嶺門山下的飯莊裡,聽真正的彈琵琶小妹唱過一支曲兒,說的是謀...士大敵當前,憑藉三寸不爛之舌,不戰而屈人之兵。

眼下她擲地有聲的幾句話,竟然將不通人事的旱魃給說服了,想來也有異曲同工之妙。

然而當靈璧退至不燙腳的地方,想再說幾句的時候,低垂著腦袋的旱魃抬起了頭。婦人與靈璧在禪房中同居同寢了數日,面目自然難以忘記。

熟悉的臉頂在陌生的人身上,露出了靈璧從未見過的表情。靈璧見過婦人哀求,求她救救自己尚未出世的孩子。也見過婦人淺笑,一手撐在床褥上,另一手極盡溫柔的撫著鼓起的肚子。甚至,靈璧見過婦人絕望,被封鴻用匕首刺死後,她的雙眼閉不上。

婦人的眉眼幾乎烙印在了靈璧的心裡,可靈璧卻沒見過這幅神情。

憤怒與恨,自旱魃的眼底洶洶升騰而起。

只瞧了一眼,靈璧便把後面的話嚥進了肚子裡。她並沒有說服旱魃,對面那團黑炭一般的,簌簌往下掉血痂的東西,仍將她看作仇敵,恨不得殺之而後快。

右手抬起,師尊的巨劍聽到召喚,從石磚中飛身而起,劍柄落在了靈璧的手心之中。寒松手裡捏著高僧眉心骨磨成的念珠,只要旱魃飛撲上來,便會砸向她的面門。

“我母親信你。”

眼眶中有淚光閃過,然而那滴淚還未從眼角滑落,便沸騰成了水汽,轉瞬消失彷彿從未出現過。

“你是不曾殺她,可你辜負了她。”

彼時北山寺上,人人喚靈璧一聲女菩薩。她能肉白骨,從閻王手裡搶人頭,彷彿只要女菩薩在一日,北山寺便是安身之所,危險近不得身。

當初封鴻一口歪理,靈璧明知不對,短時間內又不知該怎麼反駁。如今對上旱魃,靈璧依舊不知該如何應對。

換個道心不穩的,興許就真的會因為這幾句話入了魔障。可靈璧知道,婦人之死令她痛心,令她對漫天神佛心生懷疑,唯獨有一點靈璧知曉。

做了能做的,她問心無愧。

苦主苦主,你有苦不假,仇人恩人總該分清的。

“他日再會,我要取你性命。”

旱魃肩上擔著天道授予的使命,本來還可以拖一拖,不知怎的忽的心口一緊,召喚自遠方傳來。

她惡狠狠的衝靈璧撂下了這麼一句話,喉嚨裡噴出火焰,脊背高高聳起,朝著靈璧的結界撞了過去。

一下,兩下。旱魃撞了個頭破血流,火花四濺。

三下,一聲巨響後她總算是衝開了。

頂著婦人麵皮的旱魃,如同山野間的獸類,用四肢奔跑,絕塵而去。所經之地有烈火燃燒,花草樹木也乾枯萎靡。

“定是發生了什麼。”

寒松將念珠纏回了手腕上,走到靈璧的身邊彎下了腰。右手往她的膝窩處一撈,再起身時便將女修橫抱在了胸前。

“我們追去看看。”

丟了一隻鞋的靈璧,腳底灰撲撲的,掛在寒松胳膊上晃盪著。

“封鴻!別把老混賬給忘了!”

旱魃所經之處皆乾枯,不怕跟丟了,封鴻就不一樣了,那老混賬精著呢,肚子裡不知道憋著多少壞。

寒松調轉方向,朝著二人來時的那座宅院跑去,剛走到門口就見給他二人倒茶的男人滿臉焦急,搓著手腳往街口張望。

見寒松與靈璧回來,男人立刻迎上前:“可讓我等到你們了,快進去瞧瞧,道人黑眼珠子都翻上天了。”

靈璧從寒松身上跳下來,二人並肩進了宅院中關著封鴻的那一間。果然如修士所言,封鴻的凡人肉身面目猙獰,痛苦至極。

只能瞧的見眼白,瞧不見黑色的瞳仁,手背上青筋一根根暴了出來。靈璧走近後試圖給封鴻瞧脈,反被他拽住了胳膊。

“想要我死?”...

依舊瞧不見黑眼珠子,即便他拽著自己的胳膊,靈璧也知道封鴻的這句話並非同她言說。

“我就算是死,也要拉一個墊背的。”

嘴角勾起殘忍的笑意,和善的前輩消失不見,靈璧對上了一雙黑色的眼。

“黃泉路上,總要有人陪才不寂寞。”

這次道人開口,話是對靈璧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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