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清任由楚柔攬著她, 既不抗拒, 也不迎合。
她聽著楚柔在耳邊誇她, 說什麼會懷疑人是好事，什麼即便最親近的人也不能全然信任，什麼不要隨便接受旁人的好意……
從頭到尾, 沐清都是左耳進右耳出, 全然的心不在焉。
依照常理，被好朋友懷疑應當是感到氣憤的。
就算不憤怒，也應當會尋個理由解釋, 證明自己的清白。
但這常理在楚柔身上明顯不適用。
要說驚訝吧, 沐清倒不是特別的驚訝，反而有一種果然如此的感覺在其中。
楚柔面對她時候, 從來都是一副有求必應的模樣。
雖然沐清從沒有真的要求楚柔做些什麼, 但每每沐清遇到什麼麻煩, 她總是第一個發現並解決的。
這兩年沐清在膳食房安穩存活。
既不用幹些髒活累活，勞神傷體；也不必考慮宮內複雜的勾心鬥角, 處處看人臉色。不得不說, 楚柔居了很大的功勞。
長此以往, 沐清自己都沒有發現時候, 便已經對楚柔隱隱有些依賴。
沐清心道：“反正我也不是第一天搞不懂楚柔了，估計今後也不會搞得懂。”
便任由楚柔在她耳邊說話, 一點沒有要搭腔的意思。
完全沒注意到，楚柔早已經停止了話頭，將額頭抵在她肩上, 默然無語。
打斷沐清沉思的，是楚柔嘆息般道：“青哥兒，你會懷疑人，是好事。但……”
沐清心裡一咯噔，就聽對方接著道：“為何頭一個懷疑的，會是我呢？”
她抬起頭，一雙眉微微顰著，眼裡是說不出的傷心和失落。
任誰看了，都會想替她撫平那雙眉。
沐清有些尷尬的別過頭去。
她還以為楚柔不會怪她，卻沒料到在這裡等著呢。
她被楚柔捧住了臉，被迫去看她。
“青哥兒，為何要懷疑我呢？”
沐清語塞，一時不知該如何回答。
在沒有任何證據的情況下，第一個把宋謙發現她真容的事歸結到楚柔身上，確實是她的不是。
但沐清做不到信任楚柔。
事先熟知劇情，沐清先入為主的將楚柔劃分到了‘心思難測，不可信任’的陣營。
即便楚柔當真對她赤誠一片，不曾有害她之心，她也可能無法在短期內放下心中的偏見。
遑論當下她根本無法判斷，楚柔是真心為她好，還是假意取她信任。
沒有等到回答，楚柔又嘆一聲：“算了，不提這些。”
她收斂了臉上的表情，眼神褪去哀傷，重又變得溫柔起來。
“你還記得那錢姓侍衛的模樣嗎？且同我說一說。”單看表情，倒似乎真的對宋謙今日攔她一事毫不知情。
沐清連忙順著楚柔給的臺階走下去，把那人的相貌大致描述了一通。
“你最好離那個人遠一點的好。”楚柔正色道，“他不是我們這種人惹得起的。”
也許是楚柔太過認真的緣故，沐清更加搞不明白楚柔的意圖了。
難道……真的同她沒有關係？可是原著中，穆青最初也是被楚柔的外表迷惑，為她做了許多事情。那麼現在的楚柔是不是也只是做出一副關心她的表象，好騙取她的信任呢？
不過不管怎樣，還是相信她的好。因為無論如何，她始終是要同劇情裡一樣，‘愛上’楚柔的。
既然逃不過，那就從現在開始‘喜歡’對方，也未嘗不可。
想通之後，沐清舒心一笑，道：“謝謝，我今後會儘量躲著他的。總覺得有你在，什麼都不用擔心似的。”
楚柔明顯的怔了一下。她微微低了頭，耳垂微紅，道：“你我之間還談什麼‘謝’字，生分了。”
“不管怎樣，謝還是要謝的。”沐清微笑著，自然而然的拾起了楚柔的手，便見她原本就有些微紅的耳更紅了。
沐清心中新奇，面上卻還是如常般道：“不過我倒有些好奇，那位錢大人是什麼身份，為何你要如此緊張？”
“具體的我亦不便多說，總歸是一位身份尊貴的，脾氣也有些無常。一個不慎說錯話，便可能是掉腦袋的事情。”
“如此，我明白了。但你不必擔心，這半日過去了，說不定錢大人早已經將我忘在腦後了。”
楚柔想也不想，道：“那倒未必，畢竟你……”她頓了頓，“你生的那樣好看，難保對方不會生出什麼歪心思，還是注意些的好。”
“我記下了。”
沐清鬆開楚柔的手，躺倒在床上，笑眯眯的樣子。“你也只在兩年前見過我的真容，如今是什麼模樣你亦不知，怎就能料定我現在還是好看的模樣？”
她本來只是逗一逗楚柔，卻見對方上身微傾，低頭看著自己。
“那青哥可願叫我看看？”
沐清有些吃驚的望著頭頂的楚柔，沒有回話。
楚柔嘆一聲，眼神是顯而易見的失落：“不願意嗎？”
“倒不是不願意……”
沐清剛說完這句，楚柔眼中便放出光來，卻不催促。
沐清有些無語的撓了撓頭，拂開楚柔站起來。從外間取了水，帕子沾了洗顏的藥水，便開始擦臉。
平凡的面貌漸漸退去，被一張令人驚嘆的面容取代。
不自覺的，楚柔連呼吸都放緩了。
“其實我自己不大明白。”沐清一面卸妝，一面道，“我自覺這張臉稀鬆平常，比起真正的美人差了許多。”
沐清說的是實話。
她用的是自己的臉，自己的身體，具體是什麼模樣她最清楚不過。
相貌稱得上漂亮，但絕不至於傾國傾城，叫人一見難忘。不說遠的，單單皇帝後宮裡多得是比她好看精緻的妃子。
難道說是不同的世界審美不同嗎？
臉上的易容膏已經完全卸去，銅鏡裡映出一張熟悉的臉來。
沐清放下手裡的帕子，對著鏡子左右看了看，喃喃道：“分明很普通啊……”
“不，青哥。”楚柔忽然抓住了沐清的手，另一只手纏上了沐清的脖子。
“相信我，青哥。”楚柔湊向沐清，壓低聲音，“相信我，世上再沒有比你更好看的人了。”
世上沒有不愛美的女子。
若是平常，沐清也喜歡聽別人稱讚自己，可她現在只覺得緊張。
楚柔的臉離的那樣近，鼻尖已經抵在一起，只差一點就要吻上了。
沐清有些不自在的往後退去，卻被楚柔纏在脖子上的手當去退路。
“青哥，我想問你一個問題。”呼吸溫熱，俱都噴灑在沐清臉上。
沐清微微別過頭，“你問。”
“方才，你與師父談了些什麼？怎麼她忽然間就面色大變走了呢？”
“……我亦不清楚，興許是想起了什麼緊急的事。”
“是嗎？”楚柔追問道。
沐清點頭：“……是。”
“我還有一個問題。”楚柔語氣有些嚴肅，“希望青哥能夠看著我的眼，認真的回答我。”
沐清只好回望過去，望進楚柔一片漆黑的眼裡。
“青哥，你喜歡師父嗎？非師徒之情，而為男女之愛的那一種喜歡。”
沐清睜大了眼：“為什麼這麼問？”
“因為，比起我來，青哥你與師父走的太近了。”
“……那……那只是因為我，我天資愚鈍。”
“若論天資，我更低才是。”楚柔手指輕輕撫摸這沐清的後頸，“分明我比青哥你要努力許多，但實力卻與你不相上下。”
“那是因為……”
“噓——”楚柔手指抵上沐清的唇，“青哥，回答我的問題。”
楚柔緊緊盯著沐清的眼。
“青哥你，喜歡師父嗎？”
沐清腦中忽然閃過拂衣的臉。
“不喜歡。”她道，心裡忽然有刺痛一閃而過，快的她未曾察覺。
楚柔鬆口氣，額頭搭在沐清肩上，將大半重量交付沐清，脫力一般。
“如此，便太好了。你不喜歡師父，當真是太好了。”
沐清不答，輕輕拍了下她的背。
下一刻，楚柔的話叫沐清愣在了原地。
“青哥，你應當會覺得我膚淺。但……”她放低聲音，“兩年前回頭剎那，我見到青哥真容時候，我便……便喜歡上你了。”
不經意的驚鴻一瞥，便是此生註定。
沐清腦子有些轉不過彎兒來。
楚柔卻已經推開了她，重新打了盆水進來。
頭一回在亮著燈的情況下，她摘下頭上的簪子。
“有件事一直未曾告訴你。”楚柔取出一張帕子，拿出一個瓷瓶往水中滴了兩滴藥水，“其實我亦未叫你看過真容。”
沐清怔怔看著楚柔動作。
幾息過後，楚柔放下手裡的帕子，抬起頭來看向沐清。
昏黃光影下，面容精緻動人，美貌天成。
沐清的心重重跳了一下。
若說何為傾城佳人，當眼前人莫屬。生平所見，無一能及。
難不成原著中的楚柔也是如此，一直隱藏著真容嗎？
楚柔似乎看不出沐清的怔愣，清淺一笑，“方才面貌粗鄙不堪，無面站在青哥身側。但這樣的我，能配得上青哥嗎？”
沐清臉微紅，掩飾性的輕咳幾聲：“……你……你既瞞了我許久，為何忽然坦白？”
楚柔略有些羞怯的低下頭去：“我以為青哥知道為何。”
“……”沐清搖頭嘆道，“我並不知曉。”
“……只因，只因……”楚柔囁喏許久，終是道，“只因你於師父親密無間，叫我嫉妒了。便想著，想著……想著若是我比師父更加好看的話，是不是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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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聲音消失不見，低著頭，攪著衣服，一副女兒家的嬌羞。
一時間，沐清忘了書裡的內容，竟覺得這人該死的可愛。
好在沐清很快找回理智。
她咳嗽兩聲，道：“可你我二人都是……”
“我同師父一樣。”楚柔打斷她的話，幾步走到沐清面前，拾起她的手毫無預兆的覆在自己胸前，“但我和青哥不一樣的。”
掌心之下觸感柔軟，沐清徹底失去了言語的能力。
她沒有說話，鬆開楚柔，不去看她紅的冒火的臉，熄了燈矇住被子。滿腦子只剩下一個念頭：我一定是在做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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