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記事起, 夏天就格外的冷靜。
或者說, 她習慣了冷眼旁觀。
習慣冷眼旁觀那個愚蠢的女人為了恩客一點點的溫柔, 幾次險些將自己搭進去的過程。
每一次,夏天都覺得無法理解。
怎麼會有這樣的女人,一次次被虛假的溫柔欺騙, 卻始終長不了記性, 下一次時候還是會陷進去?
但夏天從來不同情這個女人。
沒有人會同情一個每天都把怨氣發洩到自己身上,時不時毒打自己的人。
實際上,那個女人表面看去, 並不是一個如何瘋狂的人。甚至於外人看了, 還要贊一句溫柔。
長相溫柔,說話溫柔, 笑起來時候也是溫柔。
可就是這樣一個溫柔的女人, 在關上門時候, 卻可以用比誰都猙獰的表情,拿手, 拿藤條, 拿雞毛撣子, 拿擀麵杖, 拿一切可能趁手的東西,一下下的招呼在她身上。
夏天自己也曾經被她迷惑過。
那是什麼時候的事情呢?
很早很早之前, 早到她幾乎忘記了的時候。那個女人也曾溫柔的把她抱在懷裡,喊她一聲:“寶寶真可愛~”
她的態度開始轉變,源於一個男人的欺騙。
那之後, 又有無數個男人欺騙了她。
夏天自己倒覺得很正常,出來嫖的男人,哪個會是個好東西呢?
可偏偏那個女人看不出來。
得因與此,夏天從小便在心裡發誓,絕對不要沉溺於男人的虛情假意。
絕對不要。
可上天大概就喜歡開玩笑。
她不喜歡虛情假意的男子,便派了一個乾淨純粹的大男孩兒出現在她面前。
她討厭那個女人,對沐清的偽裝卻同那個女人一樣,溫柔,善良,易碎。
那是在她上高中的第一天,在陳菲找到她的四個年頭之後。
那時候,她已經接連被陳菲秘密訓練了四個年頭,無論寒冬酷暑,沒有一天停頓。
到了要上高中時候,陳菲決定要讓她去啟林,那個全國首屈一指的貴族高中。
夏天本不想去,被陳菲一句話打回來了。
“你總要去接觸一下上層圈子,畢竟你早晚會以夏家繼承人的身份亮相。”
夏天無奈,只好同意。
只不過為了不打斷每晚的訓練,她仍是選擇走讀,每天上下學時候,還要騎著腳踏車獨自上下坡。
其他學生只以為她是窮的,卻不知道,這是陳菲要求的。
“你必須要有足夠強的體魄才可以,絕對不能放棄任何一次鍛鍊的機會。”
必須如何如何……絕對不能如何如何……你要如何如何……
這些是陳菲最常對她說的話。
如果說陳菲出現之前,夏天經受的是來自母親的毒打。
那麼在陳菲出現之後,夏天體會的,則是來自父輩的高壓。
夏天從來不覺得有什麼。
她從來就認定一個道理:有得必有失。
她驟然間得到了足以叫大多數人豔羨的繼承人身份,就必須承擔起隨之而來的重擔。
這是最起碼的因果關係。
就好比她當初制止陳菲殺了那個女人,現在那個女人才有命殺了沐清一樣。
為什麼是沐清,而不是穆青呢?
因為不止一次,沐清在寫名字時候,寫的沐清,而不是穆青。雖然最後筆跡都被她劃掉重寫,但夏天卻記住了這個名字,沐清。
甚至隱隱覺得,這個沐清,才是她的真名。
夏天喜歡沐清,從第一眼時候,就喜歡。
自小生活的環境,造就了夏天極會看人的一雙眼。是以她分得清何為虛情,何為實意。
她或許的確是看慣了虛情假意,但也正是這一個原因,潛意識裡叫她開始在意,真心實意。
而當時的她恰恰還未曾下這樣一個假設——如果有一個人發自內心的對她好,不摻雜一絲一毫的利益和其他,她該當如何?
雖然後期她無意聽到了她與穆渺渺的交談,得知沐清並非真的喜歡她,但那又如何?
她從一開始時候就已經看出來,沐清看向她的眼神裡,有真誠且毫無雜念的關心,卻沒有喜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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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才會答應這個人心血來潮一樣,玩鬧性的告白。
而事實果然如她預料一樣。
那個小少爺慌了,慌不擇路的逃了。
夏天覺得,她或許可以為這個無關痛癢的小插曲樂上好一陣子。
況且這對她很有利,不是嗎?
畢竟有這麼一個穆家的人充作她的男友,可以為她在學校擋去不少麻煩。
所以,單單論動機不純而講,夏天才是從頭算計到尾的那個。
偏偏那個人被她瞞在骨子裡,一絲一毫也看不透她的真面目。
起初還好,可不知什麼時候,這一場玩鬧性的感情變了質,開始悄無聲息的發酵。
或許是看她每每笨拙卻不掩關懷的動作之後。
或許是在她每每故意親近對方後,她那震驚的眼和慌亂的神色之後。
亦或許是因為,那個人本來沒有情意的眼裡,慢慢透出的,不自覺的喜歡之後。
或許是她忽然的一個設想:尚未愛上就如此關心,倘若愛上,會是何等的關懷?
夏天開始感到不滿足,她感到了焦躁。
這個人喜歡的只是她的表象,只是她偽裝出來的假面。
倘若有一日,她的真面目突然暴露,她們又該當如何?
如果,如果這個人無法接受,開始拒絕她……
夏天發現,她並不希望看到那樣的結果,索性就趁著紀黔和慕容聯手調查她的那一日,不管不顧的暴露了自己。
她其實可以選擇更加委婉一些的方式,可她卻毫不猶豫用了這樣一個簡單粗暴的法子。
卻沒料到,正是這一回的選擇,叫她知道,原來沐清也同樣在騙她。
那是她在茶樓等人時候,陳菲無意看到她手機鎖屏相片,來了一句:“這個孩子好眼熟啊。”
原來什麼男生身份,都是騙人的。
她是個女孩,一個漂亮的叫陳菲都驚歎的女孩兒。
得知真相的那一瞬間,夏天是有些憤怒的。可很快,這憤怒就因為陳菲接下來的一段話煙消雲散。
陳菲說:“這孩子昨晚來了我開的店,說她好像彎了,喜歡上她們學校一個大學霸,我還說哪個學霸這麼幸運,被一個小白兔喜歡上了,沒想到這大學霸說的就是你啊?”
於是怒氣不再,夏天開始好奇追問。
問話時候,她自己都感到驚訝的是,她並不因為沐清的欺騙而傷心,只因她的喜歡而歡喜。
何況這樣一來,她和沐清不就在某種程度上扯平了嗎?她可以適當的利用這個,叫沐清無法對她生出怒氣不是嗎?
然而,儘管在心裡計算好一切,卻依舊只有她自己知道,當看到沐清毫不猶豫轉頭就走時候,她有多麼憤怒。
可夏天並不沒有因此而不知所措。
她習慣於從最糟糕的情況裡,尋找出對她有益的條件。
比如說,沐清之所以如此憤怒,或許源於她對自己的喜歡超出了想像。
而事實證明,夏天再一次猜對了。
只消表現出適當的受傷,只消將自己的喜歡講出來,沐清就再一次被她套牢了。
可是,假如……假如……
夏天很少說‘假如’一類的話,畢竟‘假如’某種程度上就意味著不可能的事情。
可她還是忍不去想。
當她站在急救室外,聽到主刀一聲:“抱歉,我們盡力了。”之後,
夏天就無法不去設想。
假如她沒有留戀那一絲絲的溫情,叫陳菲一開始就殺了那個女人的話……
假如她沒有沉不住氣,亮明自己的身份的話……
假如她沒有聽從父親安排,選擇去加拿大的話……
假如她沒有在安檢前一刻,反身跑回去的話……
假如……
她脫力般跪在地上。
假如她沒有因為好玩,就答應了她玩笑般的告白的話……
她低頭,冷冷盯著泛著白色冷光的冰涼地板。
她隱隱從那光滑地板上,看到了臉色慘白的自己。
假如,沐清還活著的話。
作者有話要說: 十分感謝:虛浮帝豪,營養液*9;野草的小花,營養液*5;魑魅魍魎,營養液*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