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地,終歸寂靜。
倒不是在說,這真煌城裡的百姓們最後都被那一聲聲雷霆尖嘯給聾了耳,什麼都聽不見了;也非是在說,這真煌城裡的百姓們都被埋藏在了碎石瓦礫之下,沒有了一分生息。
天地終歸寂靜。
是因萬物終有竟時。
是因在那一陣陣灼熱的氣浪之後,在他用身中最後幾分契運,以二指叩開王庭之時,那道本已有百丈高的白皚劍氣再度拔高至千丈,以氣貫長虹的威勢蓋過了那只金色的鳳凰,使其被死死地壓倒在了地上,再也動彈不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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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沒有了鳳凰護體的扶流,也在鳳眸微顫之後,被足足有千丈之雄偉的兩青禾劍氣給徹底吞沒,再站不住身子,霎時便消失在了漫天飛揚的塵埃之中。
而待這遮天的塵幕最終緩緩落定之時,待天邊月色星辰不再變換,終歸平靜之時……他的身前,已經沒有什麼剩下的了。
王滿修的身前,已經沒有什麼剩下的了。
整個真煌城西北,那片在天行山東西通商之路斷絕時就已經沒有什麼作用、但好歹也佔地有好幾十畝的倉庫區,還有那道高有七丈、寬兩丈半、真煌引以為傲的高聳城牆。
都沒了。
五分之一個真煌城,沒了。
城牆外三里處的沙坡,沒了。
城牆外十里處的荒田,沒了。
城牆外三十裡處的百尺山丘,就剩下了二十一尺三。
而在他身前的縱三十裡、橫百丈內,什麼都不剩下了。
只有一個光禿禿的長坑,容納著數之不絕的殘灰餘燼。
便是忽有微風一陣,將稍許塵埃輕輕吹至了他的腳旁。
王滿修微微仰首,望向了那輪正當空的夜時明月。
陰晴圓缺,是下弦。
下弦月的冰冷月光潑灑在了他的身上,照亮了他慘白如紙的膚色,照亮了他已然蒼青的唇瓣,照亮了他漸漸無神的雙眸。
是真的什麼都不剩下了。
就連王滿修的氣血、契運、命數、神魂……也是一點都不剩下了。
那一式出劍青禾,本就已是要將他身中的氣血命數全部燃盡;而在已然如此的情況下,王滿修再拼盡自己的全身契運,在本就重傷的情況下叩出一式王庭,自然而然地就將他身中所有屬於他的神魂給悉數用盡了。
雖說在他少時所讀的古籍秘典上,從未詳細交代這式【叩王庭】的來龍去脈、招式詳細,為何叫這名字,又為何會有如此驚天動地的威力……
可這式【叩王庭】,毫無疑問是王滿修的殺手鐧,是他壓箱底的絕招。
那既然是殺手鐧,便是在與這百年三聖血戰之時,沒有不用之理。
即便它會要了王滿修的命,即便它不一定能真真切切地殺死扶流。
但,王滿修曾對張閃與李詩說過。
奇門之間的決鬥,沒有‘勝敗’,只有‘生死’。
向死而生,便是他的答案。
是萍水王滿修的答案。
他閉上雙眼,長長得舒了口氣。
然後,回過身,衝坐在地上的鍾離燕微微一笑。
不等她出聲回應,又抬起眼眸,遠遠地看向玄門前的眾人。
看那正快步焦急趕來的鴆晚香;看那驚得滿眼愕然的鴆泠月;看那緊握雙拳,緊閉眉眼的殷正;看那昏睡在殷正懷中的上善;看那終是端不住冷漠表情、瞠目望來的周易;看那倒在地上血泊中的張閃;看那張著嘴、卻說不出聲的李詩;看那提著長槍、驚呼著自己名字的殷少……
疑惑、欣喜、悲傷、無奈、淡然。
五味雜陳的情愫湧上心頭,模糊了他的眼眶。
王滿修看不大清了。
他那對清澈有神、閃爍奇光的眼眸,這會兒已是黯淡無光、浮現起了一層淡淡的薄霧,隔絕了他對這人世間所有的探索。
原本清晰可辨的人影愈來愈模糊,原本奼紫嫣紅的色彩也已是青黃不分。
夜深了。
只有那古銅玄門前的兩盞大紅燈籠,還在為他燃著最後幾點光芒。
王滿修靜靜地望著那兩盞大紅燈籠。
忽然自心頭想起了什麼。
想起了一個模糊的黑色人影,一句模糊的八字言語。
他好像還有句話,被人影拜託要傳達給她。
王滿修至今仍然不知道人影指的她是誰。
但他想起了那句話是什麼。
“籠中……星火。”
視線模糊的王滿修望著那對火光搖曳的大紅燈籠,用盡自己的身中的最後一分氣力,啟唇開口道。
“不可,燎原。”
八個字,僅僅一瞬便說完了。
而說完了這句話的王滿修,淡淡地揚起了唇角。
他覺得他把該做的事情,已經都做完了。
而做完了所有事情的他,已經可以休息了。
於是,王滿修向前倒了下去。
然後,只聞‘咚—’的一聲響。
王滿修身子前傾,重重地摔倒在了磚石地上。
他的樣子,與兩個時辰前在月牙泉旁摔倒時很像。
只是這一次,王滿修的臉上,沒有任何的痛苦神色。
沒有痛苦、沒有血色、沒有呼吸、沒有脈搏、沒有心跳。
他重重地摔倒在了地上。
然後,死了。
王滿修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