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衣音落,稍稍抬眉。
就見那對赤紅色的杏仁瞳孔,先是微微睜圓,再是稍稍遮掩,只露半邊。
“你……明白妾身方才所言了嗎?”
身纏紫裙的她微皺眉頭,白皙的右手依然伸於身前,離白衣的心口約莫有距三尺。
“你若帶著鍾離姑娘去蘭亭,便就與上凝林山無異,俱是自投羅網之舉——現在的蘭亭城,早就已經是扶家的地盤了。”鴆晚香望著他那清澈的眼眸,緩緩啟唇:“與其去蘭亭白白送死,不如留在這真煌城。有妾身在此地,即便是那扶流,也不會亂來的。”
“就是啊!滿修,你回蘭亭去做什麼?”
不等白衣應聲,其身旁的殷少也立即開口說道:“若是你不想留在這,那你與我們一同回孟嶽也是可以的。”
王滿修稍稍眨眼,側臉望他道:“回殷家?”
殷少一愣,連忙搖頭道:“不是我家、不是我家!我家哪來和那千人敵明著對仗的本事。”
他握拳輕咳兩聲,偷偷朝那座上陰陽袍瞧了幾眼,悄悄道:“是讓你去找周家幫個忙啊。”
白衣淡淡一笑,本想開口嘲弄他幾句,說上‘你好歹也是一家少爺,怎麼這般怯怯懦懦的,還去讓自家的上席客卿去寄人籬下……’幾句。可不曾料,沒等他開口,那棋盤前的周易公子卻是頷首出聲了。
“家主曾與周易言,若是王滿修閣下有難,周家當能幫則幫。”周易說道,平靜的臉上看不出他的喜怒哀樂:“因而,若是閣下想帶著靈眼在周家藏匿數月的話,想必家主也會欣然應許的。”
他言罷,先與歪首望來的鴆晚香對上視線片刻,就見後者雙眼微眯,是一幅似笑非笑的模樣。
再回過首去,望那頷首不言的白衣。
頓覺屋內寂靜。
白衣身後的張閃李詩相視一眼,猶豫片刻,似要向他靠近,上前耳語;而明鏡前的白裙卻是早一步掙脫了紫裙的阻攔,快速走出兩步,輕聲道:“白先生!其實我——”
“是蘭亭,亦不是蘭亭。”
忽聞溫醇男聲起。
眾人霎時茫然。
不知其言何意。
便紛紛抬眼望去,望那翩翩白衣緩緩側過身來,看著立在自己身側三步外的白裙少女,衝她微微一笑。
“小生答應的,是送燕姑娘回家。”
他淡淡道。
“燕姑娘
的家在何處,又豈是能由小生妄自定奪的?”
眾人一怔。
就見他往她走近兩步,稍稍俯首,瞧著那張宛若鵝蛋般白皙圓潤的臉龐,輕聲道:“姑娘若要留在此地,小生便與你一同留在此地;姑娘若要去孟嶽,小生便陪你去孟嶽;姑娘想回蘭亭,小生便陪你回蘭亭。小生既然答應過姑娘,便不會失了言。”
他微側過臉,掃了眼身周沉默不語的眾人們,復而淡淡一笑,俯首望向了手中青禾。
“再者,即便沒有燕姑娘,小生也還是要去那‘百年三聖’再見上一面的。”
音落,白衣先瞧了眼身旁灰袍臉上那份意料之外、卻又情理之中的神色;再掃了眼座上陰陽袍那幅雖然依舊冰冷、卻耐不住眉間幾道皺紋的模樣;接著將目光落在了紫裙臉龐上、那對似有閃爍的赤紅眼眸。
衝其拂袖行了個禮。
禮罷,回身望向那襲嬌柔白裙。
淡淡啟唇。
“那麼,燕姑娘,你想去何處?”
……
忽有寒風一陣,吹起衣裙翩翩。
眾人迎風望去,就見一名身著單薄布衣的魁梧武夫,以拳風推開了廳堂門扉,大步流星地走入了屋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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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貌大氣的他抬眼一掃眾人,驀然睜眼,將目光落在了那襲白衣身上。
“噢!閣下醒了啊!”
就聽有洪亮男聲起,身高八尺的武夫快步上前,衝白衣一抱雙拳,亮聲道:“若是閣下今日再不起,殷正可都要想著要用些強硬的手法了!”
白衣眨了眨眼,也立即拂袖作輯,揚唇笑道:“那小生還得多謝殷正前輩拳下留人了。”
“哈哈哈!好說好說!”
殷正爽快地大笑幾聲。
笑聲落,屋內霎時寂靜。
他稍稍一怔,側首望向沉默不語的眾人,疑惑地眨了眨眼。
“大清早的,怎麼都一言不發?”殷正不解,便出聲道:“若是困了的話,便再去睡個回籠覺。這般死氣沉沉的可……”
“咳。”
殷少輕咳一聲,朝著殷正使了個眼色,暗暗地搖了搖頭。
殷正皺了皺眉,雖不大明白自己的侄子是何意思,但還是不明就以的收了聲,看向那襲白衣。
就見其緩緩轉身,微笑著衝那身姿玲瓏的少女頷了頷首。
接著,回過身,望向那抹豐腴成熟的紫裙,彎腰輕聲
道。
“那便請恕小生婉拒家主的好意。”
殷正一愣,一頭霧水地瞧向那紫裙——竟見這兩日間一直是幅慵懶淡然模樣的她,竟然睜圓了眼,兩瓣紅唇似在輕輕顫抖著。
鴆晚香緩緩放下了伸出的右手,輕輕攥緊,低聲道:“王公子……你真的要帶‘靈眼’去蘭亭?”
“不是‘靈眼’,是燕姑娘。”王滿修頷首道:“是的,既然燕姑娘想要回家,我便會與她一同去。”
晚香抿唇:“哪怕一去不回?”
滿修淡笑:“回何處?”
紫裙沉默。
她是知曉的,眼前之人並非奇門中人,自然是不會回奇門的……可他,不是自稱‘萍水白衣’嗎?他不是自那雍華國萍水郡而來的嗎?為何會言語中一幅無處可回的意思?難道他真是一葉浮萍?可若真是一葉浮萍的話……
紫裙忽地一頓。
就見她稍稍抬眉,望窗外晴天,望天邊蒼穹。
“原來這才是你的意思。”
其聲喃喃,輕到屋內幾乎無人聽得清——甚至就連其身前一步外的白衣,也聽不得。
鴆晚香嫣然一笑,俯首將目光重新落在白衣的身上,神色又恢復了先前的淡然模樣,頷首啟唇道:“那便就如王公子——”
“喂!什麼叫‘回何處’啊?”
忽有朝氣男聲自身旁傳來。
紫裙白衣皆是一怔,側首看來,就見那佩玉灰袍雙手抱胸,衝他嗔聲道:“你這傢伙,不是已經是本少爺家的上席客卿了嗎?怎還‘回何處’——回孟嶽啊!回孟嶽殷家啊!”
王滿修眨了眨眼,面露驚愕。
“少兒說得有理!”又聽洪亮男聲起,就見魁梧殷正也雙手抱胸,答道:“閣下那時,可是以做我家上席客卿之舉,來報答咱們與閣下一同登凝林的——這會兒凝林登完了,閣下可不能食言啊?”
王滿修連忙搖頭,馬上開口:“不是不是,小生不是這個意——”
卻忽見那案桌旁的秀麗青衣,端著一杯清茶,走上前來,將茶遞給了他。
他微微一愣,立即伸手接過茶杯,小聲問道:“上善姑娘,這是……”
“姐姐她,約莫是還很想見你的。”
就聽她淡淡道。
白衣霎時沉默。
良久,低頭,望杯中水面。
水面中,似有一點梅花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