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幕來得猝不及防，陳嘉魚的腦子嗡的一聲，只覺得血液和心臟都直衝嗓子眼，像是瞬間便要迸出來。
他還沒來得及反應，就看到一道身影從旁急撲過去，一把將沉念初推到了數米外。
砰！
奧迪重重的撞上了那道身影。
……
……
陳嘉魚的眼前驀地一黑。
立在黑暗之中，深呼吸了片刻，渾身根根豎起的汗毛終於慢慢地平伏下去。
原來，這依然是一段記憶……
從時間來看，這一切，應該快結束了吧……
一片寂寂的黑暗，陳嘉魚佇立於其中。
他一步步走來，一步步追朔，在這黑暗中，尋找回那些被他強行遺忘掉的記憶，這裡曾經承載著他那幾年的壓抑和痛苦，還有那些愛他的人，他曾經所愛的人和現在所愛的人，未來的種種，都在這片黑暗之中。
隨著他的腳步，他將它們回憶起，再放下，任憑過去的過去，任憑錯誤的錯誤，不再後悔，不再怨恨，也不再恐懼。
到此刻，直覺告訴他，應該已經是盡頭。
只是，四周依舊是一片恐怖的死寂與漆黑。
沒有任何聲音，也沒有任何光亮，就像是深深深不見底的一片枯海，他沉在最裡面，除了他之外，再無任何生命的跡象。
“為什麼？”陳嘉魚喃喃地道，“為什麼還沒有任何變化？”
話音剛落，不可思議的事情發生了。
嗡、嗡、嗡”一聲聲輕微的聲音響起。
此時，陳嘉魚前方的黑暗中突然生長出來一縷縷的光粒子。
轉眼間，它們匯聚在一起，形成了一片光之洪流，浩浩蕩蕩的迅速朝陳嘉魚的方向席捲而來。
而在這片光明湧來之時，但凡是它們所經過的位置，黑暗都如沸湯揚雪般的融化散盡，徹底消散。
光線、房子、路人、樹木、各種聲音……
由少而多，由遠而近，由小而大。
陳嘉魚的心跳越來越快，這光芒幾乎刺痛了他的眼，但他依舊保持著雙眼一眨不眨，更是下意識地抬起了雙手。
轉瞬間，光流已經來到了他的面前。
當光流湧入他身前時，只見雙臂的區域之中，一個女孩的身影，從近乎虛幻，變得一點點的凝實起來。
陳嘉魚的手臂開始控制不住的顫抖。
當女孩的身子完全化為真實的那一刻，黑暗，也徹底散去。
耳邊，鐘樓的第五聲鐘響餘音還在空氣中迴盪。
明亮的陽光灑落，微風吹拂著她的髮絲。
慢慢的，蔡佳怡在他的懷裡抬起了頭。
陳嘉魚低頭，對上了她喜悅到幾乎要落淚的目光。
是真的嗎？
他難以置信地用力將手臂收攏，然後，切切實實地感覺到其中的柔軟和溫度，是那麼的真實。
是真的。
這一切，是真的。
他的女孩兒，回來了。
所以，迴圈結束了？
“陳嘉魚……”蔡佳怡也同樣的緊緊抱住了他，她踮起足尖，仰起頭，吻如雨點一般落在他的喉結、下巴上，聲音顫抖到語無倫次，“你成功了……成功了……結束了，你真的成功了……”
陳嘉魚本來鼻腔都已經開始發酸，結果被她親得又想笑，抬起一隻手，從她後腦下方穿過去，撫著她的頭髮，一時間，整個人都幾乎被巨大的歡喜給淹沒。
“應該是成功了吧，我……”
餘下的字還未出口，陳嘉魚的腦子裡忽然浮現出一副畫面——
那是最後一個記憶中，一輛疾衝而來的黑色奧迪。
接著，不遠處突然傳來人群的驚惶叫聲，一輛黑色奧迪從斜前方過來，直衝過非機動車道，毫無停頓地朝著兩人的方向勐撞了過來。
現實和記憶重疊在了一起。
陳嘉魚想也沒想，條件反射地將懷裡的蔡佳怡用力推開。
奧迪車中，駱錦也終於反應過來，她臉色驟然大變，但此刻，車與陳嘉魚的距離已經近到了極點，即使是她立即用力踩上了剎車，同時打著方向盤，想避開陳嘉魚，也已然來不及了。
砰！
厚重的黑色車頭直接撞上了陳嘉魚。
陳嘉魚橫飛出去，向後跌倒在地，頭部重重的碰在地面上，耳邊傳來人群的尖叫聲，他眼前一黑，很快失去了意識。
奧迪又開出了幾米，直接撞在了路邊的消防柱上，才徹底的停了下來。
“陳嘉魚！”
蔡佳怡睜大了眼。
緊接著，她發瘋一般的衝到了陳嘉魚的身邊，直接跪倒在他身邊的地面上，伸出手，顫抖著想觸碰他，卻又立即反應過來，縮回的同時，轉頭朝著旁邊的路人叫道，“打120，快打120！請你們幫忙打120！”
因為考試，她沒帶手機在身上。
旁邊有熱心的路人已經開始在撥打電話了。
蔡佳怡再次轉頭，怔怔的看著陳嘉魚，他頭上流出了鮮血。
紅得刺眼。
女孩兒纖瘦的身體整個兒在抖，心中的恐慌控制不住的向外溢位。
不能死，他不能死……
蔡佳怡顫抖著痛哭出聲：“陳嘉魚！”
上天，我求你……
我願意用我的餘生，去換剛才那一分鐘！
不遠處，目睹了這一切的沉念初，大腦也陷入了短暫的空白。
她睜大了眼，視線只是牢牢地鎖著躺在地上的陳嘉魚，其餘的一切都被她徹底遺忘，包括那輛肇事的黑色奧迪在內。
好痛，痛的像是被人在心臟上撕裂了一個傷口，再倒上一整瓶的酒精。
如果她還有理智，她會知道，有些事情她不應該做，比如說同樣跑到陳嘉魚的身邊，同樣跪在地上淚水滾湧而出，同樣的痛徹心扉，好像失去了全世界她最愛的人一般。
畢竟，陳嘉魚並不是她的什麼人。
但是，他真的是她全世界最愛的那個人啊……
“陳嘉魚……”
沉念初的眼淚落了下來，她和蔡佳怡不一樣，她沒有哭出聲，但淚水卻並不稍少多少，她跪在少年的身邊，面孔一片慘白，沉默而無聲地流著淚，整個人像是瞬間沒了生氣。
黑色奧迪中，駱錦臉色鐵青，手指緊緊地握住了方向盤。
耗盡了幾乎全部的理智，她才沒有立刻衝下車去，質問沉念初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彷彿過了一個世紀那麼漫長，咯噠一聲，鐘樓的分鐘終於向前移動了一小格。
與此同時，遠處也傳來了急救車長長的笛聲。
……
……
漢楚市第二人民醫院。
搶救室的大門外。
等候區。
阮秀蓮、陳玉藻和蔡佳怡正坐成了一排。
蔡佳怡的視線緊緊盯著搶救室的門，咬著唇，手指揉擰在一起。
陳玉藻一雙大眼睛早已哭得紅通通的，只是礙於在醫院，她只能抬手捂著嘴，強行抑制著哭聲不要傳出來。
肩膀一聳一聳的，小姑娘邊抽噎著邊小聲說：“媽，陳嘉魚……哥哥他不會有事吧？”
“早早別哭了，你哥哥他不會有事的。”阮秀蓮心中像油煎般的痛，還不得不保持鎮定，低聲安慰著女兒，“一定不會有事的，以前有大師幫你哥哥算過命，他能活到九十多歲……”
角落裡，沉念初低著頭，沒有哭，也沒有動。
片刻後。
搶救室的門突然開啟了。
兩名身穿著白大褂的醫生從裡面走了出來。
迎上眾人齊刷刷看來的視線，其中一個中年醫生問道：“患者陳嘉魚的家屬在哪兒？”
下一秒，阮秀蓮和陳玉藻立即“蹭”的站了起來，蔡佳怡跟著起來了。不遠處，坐在角落裡的沉念初亦是同時抬起了頭。
中年醫生看著她們，思索著，緩緩地開口：“我們已經為他做了檢查，從大部分的檢查結果來看，雖然他被車撞了，但除了一些體表的擦傷之外，生命體徵和各方面都基本正常，並沒有受到其他致命或過於嚴重的傷害。”
一聽這話，所有人都喜出望外。
阮秀蓮顫聲問：“您的話的意思，是不是說我兒子沒事？”
中年醫生卻沒有點頭，也沒有搖頭，只是說，“也不全對，目前患者陷入了昏迷狀態，我們用了好幾種方法，都沒能叫醒他。”
眾人又都愣了。
蔡佳怡輕聲問：“為什麼他會陷入昏迷？”
中年醫生說：“我們已經給他照過了CT，大腦內部有不太明顯的出血跡象，應該是被撞時頭部受到了撞擊，所以造成了顱腦損傷，出血壓迫了腦部神經，才導致昏迷不醒。”
“大腦裡出了血？那怎麼辦？”阮秀蓮慌了神，“是不是要動手術啊？”
一想到電視電影裡的那些動不動在手術臺上開啟病人大腦的畫面，她便有些心慌意亂，手足無措了。
蔡佳怡和陳玉藻也不安起來。
畢竟她們都對這方面沒什麼瞭解。
“你們不要急，腦部手術的風險還是很高的，我們還是建議先暫時保守治療為主。”中年醫生擺了擺手，安慰她道，“顱腦出血聽起來挺可怕，但不是什麼絕症，我們人體是具有自我恢復的能力的，小夥子還年輕，身體好，有一定的希望將那些血塊自主吸收掉，到那時，他就自然會醒了。”
“那醫生，我兒子什麼時候會醒？”
中年醫生沒有回答。
“一天？”
“……”
阮秀蓮皺眉：“十天？一個月？”
中年醫生斟酌地說：“這個我們也不能打包票，畢竟大腦是人體裡最精密的器官，有的人比他的情況更嚴重，也就一兩天就醒了，有的人沒什麼事，卻可能很久都醒不過來。”
一見阮秀蓮臉色變了，另一名醫生及時補充道，“也不用這麼緊張，一般來說，像他這麼年輕的患者，只要是不太嚴重的腦損傷，90%左右都會在2周左右清醒，等超過這個時間，我們再考慮手術的問題，總之，先把他轉到普通病房，觀察一段時間，看看情況再做下一步決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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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秀蓮只能嘆了口氣，“好的。”
幾名醫護人員將陳嘉魚從急救室裡推進了一間普通的單人病房。
一陣忙碌後，醫生又過來交代了她們些注意事項，再叮囑護士及時觀察陳嘉魚的情況，便離開了。
阮秀蓮和陳玉藻一個坐在病床的邊緣，一個坐在椅子上，兩個人都雙眼微紅的看著病床上的陳嘉魚。
蔡佳怡則是想到了什麼，轉過身從病房裡走了出去。
沉念初正窩在走廊的椅子裡，目光怔怔地望著空無一物的牆角，也不知在想些什麼。
蔡佳怡的腳步停在離她不遠的地方，低低的說：“不早了，你先回去吧，別在這裡了，他也不知道什麼時候會醒……如果他醒了，我會通知你的。”
沉念初動作遲緩地仰起了沒有半點血色的小臉，過了會兒，才搖了搖頭，“我再等一會兒……”
蔡佳怡瞥了眼沉念初，沒有再說什麼，她自己也同樣是心如刀絞，沒什麼多餘的氣力再勸別人，只是點點頭，便一個人先下了樓。
又過了約莫十分鐘，她回來了，手裡還拎著幾個熱氣騰騰的包子，幾盒牛奶。
先遞給了沉念初一個包子，一盒牛奶：“邊吃邊等吧。”
“……謝謝。”沉念初伸出手，接了過去。
蔡佳怡再轉身去了病房。
“阿姨，早早，快八點了，我買了幾個包子，還有牛奶。我們先填一下肚子吧。”她邊說著，邊將東西遞給了阮秀蓮和陳玉藻。
阮秀蓮這才回過了神，溫聲道，“嗯，還是小怡你想得周到，細心。”
蔡佳怡低眸笑了一下，接著咬住了唇，喃喃道，“如果不是為了救我，他根本不會變成這樣……都是我……”
“別這麼說，開車撞他的又不是你。”阮秀蓮忙道，“況且，嘉魚的性格就是這樣，如果我們中的任何一個人遇到危險，他都不可能只顧自己安全，袖手旁觀的。”
陳玉藻也點點頭：“佳怡姐，你別太自責啦，醫生不是說過了嗎，哥哥他會醒的。”
“……嗯。”
待吃完東西，時間也過了晚上八點了。
看了眼床上的兒子，阮秀蓮說：“小怡，早早，你們回去吧，這裡有我在。”
陳玉藻立即用力點頭，“好。”
她是個沒心沒肺的，一聽到醫生說陳嘉魚甦醒的希望很大，就把傷心給拋到九霄雲外了。
“阿姨，還是我留在這裡吧。”蔡佳怡卻安安靜靜的說，“明天早早應該還要上課吧，您還得照顧她呢，而且您年紀大，熬夜不合適，今晚還是我留下來，看著陳嘉魚。您晚上回去好好休息，白天再來換我。”
“……”
阮秀蓮想了想，確實這樣比較合理，握上了蔡佳怡的手，輕嘆一聲，“小怡啊，那晚上只能辛苦你了。”
“不辛苦，應該的。”蔡佳怡抿起唇，淺淺的笑了一下，“而且，說不定等到晚上，他就醒了呢。”
聽到這話，阮秀蓮終於露出了下午以來的第一個笑容。
她們走了後，蔡佳怡先坐在病床邊，用指尖輕輕地擦掉了陳嘉魚臉上的一點兒灰塵，再安安靜靜地看了他一會兒，忽然想起什麼，再度起身走了出去。
沉念初依舊坐在那兒，似乎連姿勢都沒變過，手裡的包子和牛奶也和剛才一模一樣。
蔡佳怡頓覺一陣心累襲來，略歪著腦袋，輕嘆道：“都快九點了，你還不回去？不怕你媽媽……”
“媽媽”兩個字一落入耳朵裡，沉念初立即大夢初醒般的全身一震，呼吸陡然緊了起來。
她、她竟然把媽媽給忘記了！
蔡佳怡抬起手，拍了拍她精緻的肩，柔聲道，“先回家吧，有空再來看他也是一樣的。”
沉念初的手指用力地握緊了包子和牛奶，突然抬起頭來，看著她。
“對不起，對不起……”
她忽然又掉下了眼淚，長長的睫毛都被打溼了，但不像是恐懼或是焦急，而是極度的內疚和自責。
“什麼？”
“我想起來了……”沉念初淚如雨下，喃喃地說，“撞了陳嘉魚的人，是我的媽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