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瘸狼陳道

書本上的歷史並不一定是歷史原本的真相，至於背後隱藏了什麼謎團，就需要明眼的人們從紛繁的史料中透過春秋筆法去探索答案。好比熱戀中精靈古怪撒嬌賣萌的女孩，她的思維就像天空中的蒼狗白雲，時刻變化莫測，誰也號不準她千奇百怪的脈搏，口中一會要一會不要的，鬼才知道她真實的想法……

甘光復僅僅從蘇區和其它渠道瞭解到的資訊遠遠不能夠看清馬步芳的真實面目和內心世界。但毫無疑問，馬步芳能在豪強並起的亂世走到今天這一步不僅僅是守成而已，肯定有他銳利的眼光和辛辣的手段可以稱道；眼看他高樓起，眼看他宴賓客，眼看他樓塌掉，許許多多的一方豪傑-英雄氣短，墳頭草長，溟滅在茶樓書肆笑談之中時，把酒臨風，指點江山的有幾人許？！

宴會是最壓抑人性的地方，也是展示虛偽的地方，尤其在中國這個極其講究面子的國度，宴會會使一個霹靂嬌娃變為窈窕淑女，販夫走卒也會成為謙謙君子。身處這個特殊的場所，不能率性而言，不能隨意饕餮，屁-股要夾緊不能走漏聲氣，肢體要管好不能張牙舞爪……，總之規矩太多，除非迫不得已我勸大家還是少去為妙。

宴會原始的主要功能是請客吃飯，但演繹到後來卻失去了原本的含義，成了社交的工具，發展到後世已成老百姓正常辦理的諸如開個證明之類的事情也非要拿出血汗錢到酒桌上揮霍一番才能順利辦下來，否則他丫的一不高興就會讓你成為常跑跑範跑跑，磨掉你的耐心看看你的底線，不能不說已經到了畸形的狀態。

宴會期間，甘光復結識了馬步芳的長子馬繼援。

馬繼援，1921年生，小甘光復兩歲，時任青海省參議會秘書長。馬繼援英俊瀟灑風-流倜儻，中央軍校五期畢業，見多識廣，非常與甘光復投緣，兩人有共同話題，就抗戰局勢、國際國內形勢各抒己見，暢所欲言，大有相見恨晚之意。

出了馨廬的大門，甘光復愣是回想不起來青海王家宴美食的味道，只有互助青稞酒醇厚辛辣的勁道彌久不散。

秋天的高原天高地闊，學院的後生們忙著在西寧道街道上粉刷張貼抗日標語，意氣風發的年輕軍官在人流密集處拿著喇叭慷慨激昂的做抗戰演講，動員熱血青年投身行伍報效國家。

甘光復和豹子謝絕馬步芳派車相送，一路步行穿過大街小巷，回到河湟街新入駐的四合院，在果實累累杏樹下的石桌上，沏了一碗三炮臺，和李虎聊了起來。甘光復說也算是不虛此行，起碼從馬步芳閱了鄧司令的私信之後的態度來看，他心情愉快，說明初步同意鄧司令善意的規勸。

鄧司令在信中提及西路紅軍戰俘問題，說現在已經國共合作，全民抗戰，冤家宜解不宜結，讓他善待西路-軍戰俘，及時與駐蘭州八路軍辦事處溝通，及早遣返戰俘，重返抗日戰場。這些內容甘光復當然知道，也是他此行最重要的目的之一。

八路軍駐蘭辦事處位於蘭州市南腔北調灘街45號，是一座普通的舊式四合院。蘭州八路軍辦事處於1937年8月25日成立，到1943年11月撤銷，總共六年零三個月。辦事處剛成立時謝-覺哉乘歐亞航空公司的班機抵達蘭州，時任甘肅省政府主席的賀耀祖是太祖青年時代的朋友，也是謝-覺哉的同鄉舊友，為謝-覺哉舉行了隆重的歡迎宴會。從1937年8月到1938年秋天的一年時間裡，謝-覺哉在這裡用佳金、無奇、煥南、敦夫等筆名寫了六十多篇宣傳抗日的文章。

1937年春天，西路-軍河西兵敗潰散，在武威、山丹、高臺、張掖、酒泉等地，被俘紅軍將士八千多人，被馬家軍在各地用砍頭、槍斃、活埋等方式前後屠殺傷病員近三千人，其餘身強力壯的大部分人先後從各地押送到西寧。

到達西寧的戰俘兩千八百多人被編為新二軍補充團，從事修公路建橋樑等繁重勞役，其餘的也被編進部隊當作免費的苦力來使用，處境十分惡劣。

駐蘭八辦的工作人員在謝老的領導下，首先與馬家軍交涉，通知地方政府，張貼通告，取消對西路-軍潰散將士的搜捕和剿殺，同時，派人沿河西走廊城鄉集市廣泛宣傳，現在已經國共合作聯合抗日，延安紅軍改編為國民革命軍第八路軍，在蘭州成立辦事處，並在多處黃河渡口設立收容站，救助流落各地和流亡返鄉的紅軍將士。

這無疑是一道西路潰散將士的福音，不少西路將士得知訊息後陸續趕到駐蘭八辦和救助站，得到救治後，分批送回延安，這部分人是幸運者，最起碼他們及時得到了組織的關懷，回到隊伍重返抗日前線，新中國成立以後，他們得到了應有的待遇。但還有更大的一部分人流落在偏僻的西北鄉村，資訊閉塞，只好隱姓埋名在當地務農，直到解放後，逐步落實身份，八十年代前後才享受到微薄的西路老紅軍補助，令人扼腕嘆息。

馬步芳的衛隊副官給甘光復送來回禮，三匹健壯的戰馬，一匹名為“火狐”的棗紅色寶駒尤為神駿，是純種的西域汗血寶馬，著實叫甘光復愛不釋手，很快就和火狐成了‘鐵哥們’，每天都要去郊外的原野上馳騁一番，順便讓李虎學會騎馬。

好事接連不斷，幾天後，馬步芳讓甘光復到涼州武威接收董姨太的私房產業，至於是什麼馬主席則未言明，說到時候就知道了，甘光復也懶得計較，吩咐豹子準備行囊，即日出發。

北上涼州的馬隊有十三人之多，除了甘光復和豹子，還有甘光復的大表哥董春富，一個四十多歲的精明漢子，是董家商號的掌門人，是甘涼道上能黑白通吃的人物，隨行十個董府的家丁，都是二十幾歲的年輕人，配備一水的漢陽造快槍，個個身手敏捷，武藝不凡。

李虎被留在西寧，因為讓一個剛學會騎馬的傢伙馳騁千里簡直就是要命的差事，先讓他練練再說。

擇良辰吉日上路，甘光復一行奮馬揚鞭，過民和穿窯街，便進入通往平番的大山，來到柒山附近的土灣，老遠就看見東行的隘口有一夥人在道上攔一根枯木，附近的山樑上也有閃動的人影，回首一看來路也被人堵上了，不用說大夥都明白遇到土匪劫道了。

董府的家丁迅速散開，把甘光復豹子和董春富護在中央。

董春富望著甘光復笑道：“沒事，是柒山的瘸狼陳道，老朋友了，無非是想打些秋風而已。”

甘光復滿不在乎：“這傢伙人不少嘛。”

“有三十來號人吧，槍有十來杆，其餘都使用刀槍棍棒。陳瘸狼名叫陳道，是柒山拳棒手大鬍子的關門弟子，身手不錯，槍法也不賴。幾年前，他唯一的妹子到民和走親戚被當地的惡霸馬回回給禍害了，陳道一怒之下夜闖馬府宰了馬回-回，還割了首級和下身，打傷七八個護院闖出馬府，馬回-回的兒子馬尕子糾集人手滿世界追殺，差點要了陳道的命，雖然逃過一劫，但左腿也受傷落下殘疾，被逼無奈才上山拉起了杆子，收留了一幫苦哈哈，幹起了劫富濟貧的買賣。不過除了馬回-回，再沒聽說過他手上還沾染其他人命，在當地老百姓中還頗有些俠義的名聲。”

說話間，從山樑隘口衝下三匹戰馬，為首的是一個昂藏漢子，單手持槍扛在肩上，來到近前勒馬駐定。

“哈哈哈哈，原來是董掌櫃大駕光臨，幸會幸會。”

“喂，狼老弟，眼線夠廣得啊，老子每次過柒山你他媽都要宰上一刀，是不是把老哥當肥羊了。怎麼，手頭又緊吧了，這次老子可沒帶貨物，你是不是高抬貴手放老子過去？”

“董掌櫃，你可得憑良心說話，你說你董家的貨物啥時在柒山道上出過問題，每次不都順順當當。明人不說暗話，老子這次不收你的盤纏，只借你兩把快槍使使，完事還你。”

“去求，沒門！老子沒聽說過掉到狼嘴裡的東西還能吐出來，還不是肉包子打狼有去無回。”

“董掌櫃，說實話，尕兄弟遇到難處了，狗-日的馬尕子收留了幾個被紅匪打傷退伍的兵痞，有些邪乎，加上他自己的家丁近二十人，人手一杆快搶，最近在踏老子的腳後跟想找老子的麻達（麻煩）。老哥，只要你幫我翻過這道坎，有啥髒活累活儘管言傳，尕兄弟二話沒有。”

“唉，馬尕子這個壞慫，欺男霸女，在民和就沒幹過一件好事，你如果能滅了他也算是為地方除了一害。好，老哥我幫你一次。狗子過來，把你的槍留給陳當家，帶三十發子彈，再給他五十塊大洋。尕兄弟，老哥只能幫你這些忙，你小心一點，別把本錢搭球進去，同時，也把你弟兄們的嘴巴管嚴點，別讓走漏風聲說我董春富給你使力，我可不想招惹那個禍害。”

“董哥，大恩不言謝，尕兄弟心領了，至於其他事情你放心，絕對不會讓你沾染上半點葷腥。”

陳瘸狼和董春富兩人正要拱手作別，甘光復催馬上前。

“陳當家別急著走啊，你的事情我都聽說了，佩服你是條漢子，說不定兄弟我也能幫上你的忙，你不想試一試？”

陳瘸狼眼中寒光一閃，又回頭望著董春富沒有言語。

“哈哈哈，陳當家，這是我姑舅兄弟甘光復，只要你能說服他，幫你這點忙小菜一碟。”

“原來是甘兄弟，失敬了。既然你已經知道這件事情我也就不羅嗦了，怎樣才能幫我，請甘兄弟劃出道道，看我是否接得下。”

“痛快！闖江湖就得靠拳頭說話，我們比一場，槍法、棍棒、拳腳，三樣中拿出你最厲害的本事，只要贏了我，我送你三條快槍，咋樣！”

“呵，沒看出尕兄弟還是個練家子，亮豁！我們也別下馬，脫褲子放屁麻煩，就在馬上比槍法怎樣？”

“好！陳當家看到對面山崖上的一群烏鴉了嗎，五發子彈為限，看結果如何！豹子，我和陳當家放馬過去，你就開槍驚起烏鴉。”

“好！走著！”

兩人兩馬一左一右向山崖前的開闊地奔去。

“砰!”一聲槍響驚起漫天烏鴉，足有四五百只之多。

“砰！砰！砰！……”

隨著槍聲響過，數只烏鴉從半空栽下。甘光復的馬前掉了四隻，陳瘸狼的馬前掉了三隻。

在眾人的喝彩聲中，兩人撥馬而回。

“甘兄弟，好槍法，老哥佩服！這個朋友我陳道交定了。董哥，要不你們拐個彎到我柒山一敘，我們好好喝幾杯？”

“不麻煩陳當家了，我們有要事去辦，就不打擾了。”

董春富說道。

“哈哈，既然陳當家拿我當朋友，我這把盒子炮就留給你防身。這玩意後坐力大，連發準頭不好掌握，你不妨可以放平試試，五十步以內完全可以當小機關槍使用，一掃一大片，就是費子彈，不過好補充，道上就能買到。”

甘光復解下槍套遞給陳道。

“蒼天有眼，我陳道遇到命中的貴人了。謝了，甘兄弟，既然你們有事，我就不留你們了，但下次一定要給我一個答謝的機會啊。我們就此別過，一路保重，後會有期。”

馬隊重新上路，董春富用玩味的目光看著甘光復悠悠說道：“兄弟，我走南闖北幾十年，見過訓獅子老虎的，就是沒見過訓狼的，你見過嗎？”

“活在這個世上誰都不容易，人之初性本善，雖然人人都會有渴望得到金錢、權勢、美人的慾望，但慾望和邪惡不能劃上等號，但凡有一點機會和希望能從正道得到這些，誰願意走豬嫌狗不愛的邪道。看到和聽到許多十惡不赦之徒動不動就自殘自戕，人們都想不通這些傢伙心裡是咋想的，其實想想就明白了，他們透過這種行為來懲罰自己內心的邪惡，用痛苦折磨肉體來達到心靈的慰籍，如果用痛苦還不能達到目的，最後只好用死亡來昇華自己，希望在下一次的轉世輪迴中能鳳凰涅，重新做個好人。

用血腥和暴力攫取原始財富的人，財富積累到一定的程度以後，往往會成為樂善好施的大善人，就像妓-女渴望從良，土匪強盜希望能與老婆孩子熱炕頭平平安安過一輩子一樣，他們都願意融入社會做個能被大家認可的平常人；當然，極個別靈魂麻木的傢伙一條道走到黑，死不悔改，就另當別論了。”

“兄弟，看來大學堂沒白上嘛，不簡單。”

“明白道理是一回事，親身歷練又是一回事，哥啊，你才是社會這個大學堂裡的高材生，小弟可是望塵莫及呀！”

“哈哈哈！”

大笑聲中，馳馬揚鞭，捲起一路煙塵，給秋日高原的動感地帶添上一筆亮麗的色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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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晚在平番投宿，次日上了甘涼官道一路走清羌驛、越烏鞘嶺、過安遠鎮、穿古浪峽，晌午在古浪縣城打尖。

古浪的稱謂來自於蒙古語系“古兒浪窪”，原意為：黃羊出沒的地方。

古浪縣城修建在龍溝河與柳條河交匯的狹長三角地帶，南北為高峽一線的虎狼關，自古就是兵家必爭之地，可謂一夫當關萬夫莫開，素有‘金關銀鎖’之稱。關於古浪峽，至今還有許多美妙動人的傳說。古浪峽入峽到十八裡堡，可以遙見一座陡峭奇峰，峰頂東端突冗一巨石，宛如山鷹之啄，橫空懸掛，欲飛似墜，因啄下時常碎石滾動，有人懷疑為山的淚水。相傳宋代楊家12位寡婦西征，其中11位英勇戰死於古浪峽，只有楊滿堂一人突破重圍，前去朝廷報告。餘太君聞訊趕來，追悼亡靈，痛哭之聲震撼山嶽，感動了鷹嘴山崖，山神流淚不止，淚滴化作山崖碎石，沿崖滾下。後來，人們就將這一山崖叫做“滴淚崖“。在“滴淚崖“對面，有一座黃土山樑形狀酷似巨櫃，被稱為鐵櫃山。當地人傳說，山鷹想飛至峽東，掀去鐵櫃山巨鎖，取出櫃中所藏金銀財寶，卻一直沒有達到目的。如今鐵櫃山下橫臥的乳白色巨石，就是傳說中的“支山石“。

縣城所在的小鎮破舊不堪，最醒目的建築是老街飽經滄桑的牌坊樓，沿街的門面牆上西路-軍激戰後留下密密麻麻的彈痕清晰可見；護衛小鎮的龍首山和龍背山上，一道道簡易的戰壕已經長滿野草，遍山的秋葉紅似血染，豔如朝霞。

古浪以古浪峽而聞名於世。

烏峭嶺下的古浪峽，奇峰絕壁，地勢險要，是金城蘭州的屏障，武威的門戶，古有“驛路通三輔，峽門控五涼”之說。史家則稱“河西之戰，十有九戰於古浪，古浪之戰，十有九戰於古浪峽”。自霍去病攻打匈奴，漢武帝開闢河西四郡始，不知有多少血性男兒在這裡橫刀立馬，揮戈上陣！最近的一場鏖戰過去還不到一年時間，西路紅軍和馬家軍雙方在古浪殺得天昏地暗，血流成河，僅紅，九-軍就有兩千多將士陣亡在此，屍骨未寒。

反正，一場一場的戰爭，千百年的腥風血雨，使古浪具有了一種豪雄之氣與強悍之風，甚至使古浪的男女背上了“粗野暴躁，潑婦刁民”的黑鍋。

其實古浪人武威人是很熱情豪爽的。只不過仗打多了，便難免多了點北方的粗獷，少了些南方的文雅。戰爭，畢竟是一件“玩命”的事情，無論如何也雅緻不起來。

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飲琵琶馬上催。

醉臥沙場君莫笑，古來征戰幾人回。

一讀到（涼州詞）這樣悲壯的詩句，你心中的熱血不能不沸騰，胸中的豪氣不能不沖天，只恨不能快馬加鞭到西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