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恆性子冷淡, 但處事素來穩妥,何況他府中還有一個獨當一的福寬,陳家一家人住在純親王府的不妥, 很快便被想了。
最後還是福寬想了法子,留恆定了主意,在外城連線內城的邊緣處賃了一所房屋,與陳家人居住, 另從王府中派去幾名僕人、侍衛護持,免得外人覺得純親王對陳家不重視。
對事情, 福寬素來仔細, 何況還有一個了心下了凡的留恆,自然會將一切打理得十分妥帖, 不會留下口舌話柄。
再暮春,轉熱,娜仁卻未曾往南苑避暑,仍處在宮中。
禮聘陳家姑娘的禮都下過了,陳家一家三口回南準備楚卿出嫁事宜,留恆倒仍在京中,正在準備迎娶他的新娘。
欽監擇了吉日, 留恆選定了八月親,蓋因康熙預備九月南巡,錯開時間, 也免去許多周折麻煩。
如今內務府和純親王府都在預備迎親事宜,留恆對此十分上心,也時常需要入宮詢內務府程序與章程訂製,兩方協商,留恆平時看著事情不多, 會意見倒也不少。
好在純親王府方多數時候都是福寬出,她和內務府眾人熟悉,打起交道來更方便,倒免了留恆許多事。
不然……娜仁是真怕兩邊交流起來出了什麼題。留恆人平時看著什麼都不在意,真正在他看重的事情前頭屁事要求賊多,聽聞前頭兩年在蘇州種兩季稻,把李煦搞得頭都了,險禿頂。
雖然就如今男子髮型,禿不禿頂差別不。
與留恆相比,福寬為人便圓融許多,與人打起交道來也更有尺度,笑意盈盈地,說出多過分的要求都不會惹人厭惡。
何況都是給人辦事的,她出提要求,內務府的人自然知道都是純親王要的,不會覺得是她叫人為難。
留恆在頭彷彿是隱了,但存在感又不是一般的。
日照常入宮後,仍是福寬向內務府去,留恆來永壽宮,正逢瓊枝與冬葵在廊下輕聲交談,冬葵手上還捧著一個鼓鼓囊囊的錦囊。
路過的時候,留恆聽了兩耳朵,本是不經心的,但話音傳入耳中,他不由輕輕揚了揚眉。
殿中,娜仁推開窗向外看過來:“恆兒來了?進來!”
殿內又彷彿有女子的聲音響起,留恆斂眉抬步入內,迎頭便見八公主皎茵自炕上起身向他的方向道了萬福禮,輕聲道:“純親王。”
“八公主。”留恆微微頷首,算向她還禮。
少女姿態矜持端莊,身姿盈盈地立在那,一舉一都透著錦繡繁華養出的驕傲自矜,與禮法嚴明教出來的從容優雅。
“坐吧,福寬又去內務府了?”娜仁將手抬起又向下輕輕一壓,示意他們二人都坐,然後笑著睨了留恆一,似是打趣般地道。
留恆處變不驚,微微一笑,“福寬姑姑久經人情,處事老辣。”
“所以無論你提出多讓內務府頭的要求,他們都不會對福寬火。”娜仁抬起一指隔空虛虛一點他,笑罵道:“小小年紀,學什麼狐狸做派。”
留恆端正地斂衽坐著,輕輕點頭,“您說的有理。”
娜仁輕嗤一聲,竹笑帶人奉茶來,“新進的君山銀針,小王爺嚐嚐。”
關於留恆的稱呼,整個永壽宮上下叫小王爺都是叫慣了的,留恆也聽習慣了,故而也無異議,而是欣然品茶,然後笑了,“果然好東西還是要娘娘來嘗。”
“你若喜歡,就帶回去,你皇伯父也沒虧待了你。”娜仁白他一,“說得自己像地的小白菜似的。”
梗無論留恆還是皎茵都聽不明白,但留恆多少憑藉多年瞭解與經驗感受娜仁話的意思,當即道:“娘娘說的是,是恆兒的不是。”
他認錯倒是認得爽快,可看那模樣,娜仁無奈地輕嘆一聲,“你啊!”
婚期一日日將近,留恆提前兩個月離京向南行,與迎親隊伍先快馬疾行,然後順水路乘船,最限度地縮減了時間。
自留恆上路之後,娜仁每日總覺著心中吊著一口,夜輾轉反側難眠幾日之後,還是決定出宮純親王府去,給隆禧和阿嬈上一炷香。
說起事的時候,康熙正在翻其勒莫格那邊遞來的賬本子,娜仁坐在一邊聽了半日的雨聲,心緒愈發亂了,想了想,對康熙道:“我想出宮一趟。”
“阿姐有什麼事嗎?恆兒婚期將近,阿姐若是想去南苑,不如等過幾個月再去。”康熙仔細想了想,道:“就在南巡之前,阿姐還去小住一旬有餘。”
娜仁搖搖頭,眉心微蹙,“不是說那個,我想去純親王府,給隆禧和阿嬈上一炷香。幾日,我總是覺著心亂得很。”
梁九功輕手輕腳地捧著一尊海水江崖紋碧玉香爐進來,香爐上青煙嫋嫋,歲柏香的香雖淡,嗅著卻很舒服。
康熙放下賬本,望著娜仁,道:“原來阿姐幾日如此思緒不安是為了個,也罷了……只是今兒個下著雨,怕是來不及了。”
“那便明日吧。”娜仁情緒低落,眉心蹙著怎麼也舒展不開,聲音低低的,“倒是不急。”
康熙見她如此,微有擔憂,“可要傳唐別卿來瞧瞧?”
娜仁搖搖頭,“罷了,我定定,等會雨勢弱下,便回去了。”
康熙遲疑一下,還是點了點頭,又道:“阿姐不如去後頭歪一會,等雨勢減弱了,朕叫人叫你。”
“算了。”娜仁微微垂眸,見她不欲多言,康熙便也噤聲了,低頭繼續翻看賬本。
第二日一早,娜仁起身時雨勢雖有減弱,卻還是淅淅瀝瀝地下著。
瓊枝本欲勸她改日晴再出宮,娜仁的心卻慌得不像樣子,直接道:“不,咱們今日便出宮。備馬車。”
“是。”瓊枝滿心的憂慮,但見娜仁如此果斷堅決,也只應下,又出去吩咐點精幹侍衛隨行。
純親王府就在皇城附近,離得不算很遠,但因外頭雨勢愈,傾盆雨來得又急又猛,侍衛不得放慢了馬車速度,又揚聲向馬車內道:“娘娘,外頭好的雨,咱們怕是得慢個過去了。”
“無妨。”娜仁道:“慢行吧。”
外頭雨勢越,娜仁心就跳得越厲害,她忽然:“江南那邊也是樣的雨嗎?”
“……”瓊枝被住了,愣了幾瞬才道:“咱們也不知道啊。”
“呼——”娜仁長長地出了口,閉向馬車壁倚去,手上一顆顆地捻著那一串南紅瑪瑙珠,那一串珠子微涼,雨的寒意也從馬車底部與窗子湧來,娜仁沉了沉心,強行定下。
純親王府空置多年,新主子入住之後也時常往外跑,王府上下都已經習慣了,即便留恆不在,王府上下仍舊正常運轉,完全沒受影響。
此去江南奔波,為保證時間上的方便與留足餘地,留恆勢必一路疾行,福寬底也是四十多奔五去的人了,留恆不敢叫她跟著自己如此奔忙,便將她留在京中。
早得了娜仁要過來的小心,又見外頭雨勢愈,福寬早備好了驅寒茶,人一入府便忙忙奉上。
她底是太皇太后給了娜仁的人,又侍候照顧著留恆長,算得上是勞苦功高,此時也說一句:“有什麼樣的急事,叫您匆匆忙忙地趕來。那外頭樣的雨,衝著您叫您受了寒可不好了。”
“去祠堂,我心慌得很,想給隆禧和阿嬈上一炷香。”娜仁手尖冰冰涼,捧著茶碗彷彿好了,熱意卻只浮在表。
福寬聽了,不敢攔,忙道:“奴才便去預備。”
小祠堂中只供奉著隆禧和阿嬈的牌位,卻稱得上是王府中頂頂重要的地方,即便留恆不在京中,也被收拾得一塵不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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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行人撐傘頂著暴雨來,福寬先用火摺子將小祠堂內的蠟燭點燃,然後從案上捧起香匣,奉與娜仁。
一步入祠堂,便有淡淡的沉檀香縈繞在鼻尖,娜仁心中莫名安定了幾分,從福寬手上取了香,在蠟燭上引燃,然後衝著隆禧和阿嬈的牌位拜了拜,卻未祈求什麼,或是轉身出去,而是脫了鞋,盤膝在祠堂內的跪墩上坐下了。
本是留恆素日在祠堂內靜心跪香的地方,會娜仁樣坐上去,福寬卻也不敢制止,只從祠堂中出來,揮退了廊下王府中的小廝侍女,然後自己也恭敬地候在門外,未再入內。
娜仁著實在小祠堂中坐了許久,久那一炷香燃底部,香灰散落在香爐碗中,鼻間的香愈重,娜仁的頭腦越清醒。
良久,她輕輕道:“若你們真的在有靈,保佑恆兒吧。”
如此又過了一旬左右,康熙收地方急信,展開之後眉心緊蹙,情複雜,靜默許久。
彼時他正在永壽宮,觀他的色,娜仁也有急了,“是怎麼了?”
“……江發了水患,”康熙甫一開口,沒等他說完,娜仁便急了,“恆兒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