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二章 艱途
（……從淞滬戰場退下來的時候，我們做了很多安排，幾乎每個部隊都有掩護阻擊的計劃；但是鬼子飛機太多，連那些木頭做的老飛機也派上了，偏偏我們就沒辦法打他們；結果在野外沒有牢固工事的阻擊安排全部成了擺設，鬼子對付一條野戰淺壕根本不用轟炸，直接派兩架飛機沿著戰壕掃射一通防線就崩潰了……摘自《祖爺爺的抗戰回憶》）
無錫到蘇州的距離並不遠，有鐵路通著，在和平時期只要一個小時足夠到了，就算是步行，沿著鐵路走一天也到了，但現在擺在這支隊伍面前的卻是一條艱途。
為了躲避那些可能碰到的鬼子小部隊和天上的偵察機，曹小民他們在荒野和小路上走走停停以慢得驚人的速度前進。
每一段路，都會由能講日本話的曹小民率領十個士兵“押解”著五六個婦女先行，在確認一段沒有危險時才發出訊號讓後續的人跟上。上過戰場的老兵們都知道野地裡也可能會有鬼子的潛伏觀察哨用望遠鏡觀察，所以他們不敢走在荒野的山樑上，也不敢走在河邊，只是一味挑那些沒什麼人跡的樹木茂密的道路來走，在走的過程中還逼真地有時會“推打”那些扮成老百姓的弟兄。那些被鬼子糟蹋過的女子很多人身體並未復原，一路上都是咬著牙跟上隊伍的；士兵們看在眼裡也心中不忍，於是大家總是不斷地休息……
有了在邵家那兩天的經驗，大家對於如何找吃的倒是熟悉多了：先找到被鬼子屠戮一空的村莊，然後在村邊路旁和翻過的地裡尋找殘留的紅薯和蘿蔔。因為不敢點火煮食，都是生吃，結果還差點鬧出大事——他們挖到了芋頭也照樣生吃起來！那一種從嘴巴癢到肚子裡的感覺讓曹小民一輩子無法再忘掉，他不得不把胃裡原來就不多的墊底貨連著胃酸一起吐了出來，那一吐幾乎讓他虛弱得無法支撐下去！
江南河流水網眾多，在這樣的冬天裡如果沒有橋，就這麼游過去，對於一個個餓得渾身發軟的他們來說基本是死路一條；更別說那些身體創傷沒恢復的女性在傷口被水浸泡後會有什麼後果了。所以他們一旦遇到河流只能等到晚上——大白天的，一群鬼子兵為什麼有橋不走要挑沒人的地段過河？只要被一個鬼子遠遠看見他們就會穿幫！
每一條稍微寬一點的河流都會給他們帶來很大的麻煩，他們必須得做好木排，綁上繩子然後先由幾個人划過去，接著再用繩索拉著木排來回運送其他的人，有時一條十幾米寬的河流能把他們耽擱半個晚上！
“今晚真靜啊……”剛剛上岸的“酒鬼”把疲憊不堪的身軀摔倒曹小民身邊……除了“叫子”在遠處發出的一些微弱的沒有回應的蟋蟀叫聲外，沒有月亮的黑夜就剩下一片漆黑和死寂。
冬天了，連蟋蟀都冬眠了，只有他們這些亡命求生的人在掙扎……
前邊三天，他們在前進的路上還會聽到從無錫方向傳來的交戰聲音——因為直線距離很近他們又是順風，他們不光能夠聽到那些航空炸彈的爆炸聲，甚至能夠分清在轟擊的是105mm還是150mm口徑的大炮。但是從今天中午開始，一點炮聲都聽不到了；在那一刻，那些神經變得很脆弱敏感的婦女們都感覺到有些不對，士兵們的情緒不對。
女人不知道為什麼，但是老兵們卻很明白：沒有了炮聲，意味著無錫淪陷了！
又是一場屍山血海的阻擊戰，又是無數熟悉的弟兄永別……整整一個下午的征途，官兵們都顯得很沮喪，他們不管如何側著耳朵都再也沒聽到一聲炮擊。
雖然他們選擇的路線很偏僻，但是偶爾也要經過甚至穿越一些主幹道，這時他們就會看到戰鬥的痕跡：戰死的國民黨軍弟兄的屍體就那樣被遺棄在荒野裡成為野狗的食物；在河流裡更多，總有穿著軍裝或者老百姓服飾的屍體從河裡漂過……在很多的主要橋樑附近的高地上都有轟炸或者炮擊的痕跡，子彈殼也不少，國民黨軍其實在退卻的過程中，在這場潰敗中也是一路抵抗後撤的，但是，還是被打成潰敗。
曹小民不知道這已經是因為他這個穿越人在望亭導演了一場讓鬼子痛不欲生的勝利把很多在原來時空被安排包抄襲擾國民黨軍的鬼子部隊調了去圍殺他們之後的結果，在原來的時空這一路國民黨軍戰死的棄屍要到戰後十幾天才被鬼子趕著中國平民算是基本清理乾淨！一寸山河一寸血，以中央軍和桂軍為主，川軍相輔的斷後阻擊戰邊打邊撤，陣亡的官兵用鮮血染紅了從淞滬戰場通往南京的一路！
一路上的屍體很多，曹小民他們本應該給這些弟兄一個埋骨之所，但他們也很難做到——飢餓和寒冷讓體力大量流失，他們根本無力下河去撈那些浮屍；就算是順路經過看到的屍體，也因為多是在他們要非常小心透過的路段而不得不放棄處理。
“應該是最後一條寬河了，也許在天亮以前，我們就能夠到無錫郊外了……”從沉思中回過神來的曹小民在電筒下看著地圖，在和“酒鬼”、劉峻嶺確認後馬上就把電筒關上——他們只有兩個繳獲的手電，沒有備用電池，這是他們在黑暗中唯一可以控制不讓光源外洩的照明工具。
“嘿，誰啊？誰讓你下水的……”一個聲音傳過來，是王曄。有人下水？曹小民連忙跑過去……
靠在木排邊上，水裡一個人“站”在那，慘白的臉上一雙眼睛半開半合地看著他！曹小民渾身毛管一下子豎了起來——那是一具屍體！
浮屍並不是都趴著或者躺著的，特別是軍人，有的腰間掛滿了手榴彈或者其他重物，往往會在水中直立著懸浮，看起來非常詭異！
“讓那些女的別過臉去……”曹小民低聲吩咐身邊的士兵，這時候的人很迷信，很容易被這樣詭異的屍體驚嚇到。
這是一具國民黨軍士兵的屍體，是他們的弟兄；但是曹小民已經無力把他撈上來埋葬，他只能輕輕地把他往水裡壓，把他翻過去……這時他才發現周圍的浮屍竟然數量很多，和以往在河上看到漂過的一兩具屍體不同，這裡是一整片軍人的屍體！
到了，應該是到無錫了，沒錯，這裡就是外圍的第一道防線，這裡激戰過。但是，到了無錫又怎樣呢？接應他們的部隊已經撤退了，無錫已經淪陷了，誰都不知道他們還要在這樣的艱險環境中走多久才能脫出生天！
……從淞滬戰場退下來的時候，我們做了很多安排，幾乎每個部隊都有掩護阻擊的計劃；但是鬼子飛機太多，連那些木頭做的老飛機也派上了，偏偏我們就沒辦法打他們；結果在野外沒有牢固工事的阻擊安排全部成了擺設，鬼子對付一條野戰淺壕根本不用轟炸，直接派兩架飛機沿著戰壕掃射一通防線就崩潰了……祖爺爺的回憶錄裡有詳細講述他們怎樣從有序撤退演變成潰敗的過程。那些在後世看來很簡單的出現在無數戰爭片裡的鋸齒狀戰壕還有一種功用就是可以躲過飛機沿戰壕的直線飛行掃射；但是這些看似簡單的戰壕卻是中國民黨軍人用了多少犧牲才想出來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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潰敗，是真的潰敗；但戰鬥，也真的血戰了；從江陰南下和蘇州北上的兩條路線上都留下了無數的戰鬥痕跡，來自天南地北的中華兒女遺屍無數，可惜弱國民黨軍人的驚人犧牲依然無法阻擋鐵蹄的入侵……
百感交集，但同時更加感到彷徨，曹小民不是沒試過這樣的徒步亡命，在上海戰場出來後就試過。但那次他有一個目的地，這次沒有了，本來存在的目的地淪陷了……
逃亡，該往哪逃？作為軍人的他尚且如此迷惘，那些拖兒帶女的難民呢？……終於踏上了目的地的曹小民腦中混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