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等到野狼的身影徹底鑽進了山裡的密林中,劉振華才徹底松了口氣。槍托從肩頭上放下,轉過身看向身後的趙明霞。
趙明霞驚魂未定,雙目中都是恐懼。此刻她草木皆兵,劉振華剛向前踏出一步,弄出些響動,趙明霞裡面舉槍瞄準。
見狀,劉睿影只得停下步子,把槍背在身後,衝她笑著揮了揮手。
趙明霞彷彿沒看見一般,槍口隨著眼神對周圍的一切都十分戒備。
徐參謀和機槍手走到劉振華身旁,問道:
“營長,她這是咋啦?”
劉振華把手腕向下壓,示意機槍手說話小點聲,然後說道:“你記得不記得當初咱們排裡來了個新兵,等打完了仗之後,他看所有人都是敵人,自己舉著槍在那站了半個多小時,誰近身就要打誰?”
機槍手點點頭。
那個新兵入伍的時候,他是他的班長。
平時訓練肯吃苦,槍聲一響起來也不害怕。結果誰都沒想到,戰鬥都結束了,他卻還在裡面出不來,仍舊覺得四面八方都是敵人,就連自己的班長、排長都不認識。
除了手中的槍,誰都不相信。
還是當時的指導員說了個晦澀的詞,叫什麼戰場應激性反應。意思是,很多人在第一次面臨這樣巨大的壓力和危險時,精神過度緊張,以至於在結束之後都沒法立即緩過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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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明霞現在的反應,就和當初那名新兵一模一樣。
畢竟剛才圍攻她的野狼,在衝擊力上可比敵人大多了!
趙明霞還是在沂蒙山腳下長大的,都沒有遇到過狼群的圍攻。突如其來發生的事,讓她的腦子暫時性卡頓。
徐參謀看著趙明霞的樣子,很是心疼的嘆了口氣說道:
“唉……劉營長說的不錯!這是典型的應激反應。”
機槍手接著問道:
“那咱們該乾點啥?不能一直讓她這麼把槍管子對著咱們啊,萬一走火了可不得了……”
劉振華想了想說道:
“你保護好徐參謀,然後讓棚子裡的人全部出來,繞道趙明霞的左後方去。那裡石頭高,可以擋住身形,還是個射擊死角,絕對安全,能避免誤傷。我就站在這,從正面牽制住她的注意力。只要我沒什麼讓她覺得有威脅性的舉動,她應該不會開槍。過一會兒慢慢就緩過來了。”
徐參謀很贊同劉振華的方法,說道:
“不錯,處於應激中的人絕對不能貿然刺激。不然的話,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會做出些什麼危險的舉動。而且天馬上就要亮了,太陽出來,四周亮堂的話,趙明霞的精神本能的就會放鬆,到時候應該就自然而然的好了!”
雖然營長和徐參謀都這麼說,但機槍手還是有些不放心……
趙明霞手裡可是端著槍!
槍膛裡還有子彈!
現在她幾乎沒有任何辨別意識,所有人在看在眼裡都和剛才的野狼一樣,會對她造成生命威脅。營長自己站在她槍口前方,萬一趙明霞哪根筋突然抽抽了,衝著他開一槍,那可就真是活靶子。
這麼近的距離,即便是個沒摸過槍的新兵都能打中。劉振華的塊頭可比一張靶值打多了,機槍手說什麼都不能接受劉振華所說的。
“還愣著幹什麼,執行命令!”
劉振華壓低嗓子呵斥道。
“營長!我從後面摸過去,匍匐前進不會有一點聲音的。
然後趁她不注意,一把撲倒,控制住,你看怎麼樣?”
機槍手歸根結底是想把趙明霞手中的槍下了。
正面硬來肯定是不行,只好動起了當初戰爭年代抓舌頭時用的方法——從後面潛伏逼近,然後打悶棍。
“不行!這種手段哪是對自己同志的?再說你小子下手沒輕沒重,人家趙明霞是個姑娘,身板子薄,被你弄傷了怎麼辦?趕緊執行命令,別他媽給我話多!”
劉振華看到趙明霞的已經皺起了眉頭。
顯然是自己等人說話,讓她感到了一種不安。
機槍手還想爭辯什麼,徐參謀卻拉住他的胳膊,朝後扯去。
兩人先是後退了好幾米,期間一直保持著正面面對趙明霞。
看著他們倆越來越遠,趙明霞的神情也恢復了平靜。
但她的雙手仍舊死死的扣住槍身,指尖都壓出了白印。
徐參謀帶著機槍手從旁側繞了好大一圈,才走到棚子處。先叫醒了炊事員和另一名戰士,然後看到李秀英正抱著被子,縮在棚子的角落裡,瑟瑟發抖,臉上還掛著淚痕。
聽到腳步聲,她本能的想要尖叫。
徐參謀手疾眼快,一個箭步衝上去,重重的捂住了她的嘴。
“別怕別怕,是我們!狼已經走了!”
李秀英定睛一看,這才看清自己面前站著的是徐參謀和機槍手。緊繃的身體漸漸軟了下來,竟是雙眼一閉,昏睡了過去。
機槍手大驚的問道:
“徐參謀……她……她這是咋啦!”
徐參謀緩緩把李秀英平放在地面上,對機槍手解釋道:
“太過緊張,猛然一下放鬆,剛才的疲憊全都湧上來,一下子人就軟了。放心,不是什麼大事,休息下就能好!”
機槍手摳摳腦袋……
徐參謀說的話他都能聽懂,但連起來卻是不知道是什麼意思。或許是他心眼子粗,與生俱來的膽量讓他根本沒有過這種感覺,所以不能體會。反正最後聽到徐參謀說不是啥大事,一會兒就好,卻是讓他放心了下來。
“來,你把她背上,咱們先按劉營長說的,轉移到手頭後面的射擊死角去。”
機槍手向來執行命令沒有二話,這會兒卻扭捏了起來。
“咋,我不是你營長命令不動你是不是?”
徐參謀也來了脾氣!
機槍手支支吾吾的,跟個蚊子叫似的說道:
“徐參謀……不是……她……她是個姑娘,這叫俺咋背嘛!俺沒讀過書,但聽說過那句話,男女授受不親!”
徐參謀一巴掌拍在機槍手後腦殼上,把他拍的一愣。
“哪裡聽來的這麼多亂七八糟的東西!我告訴你,那是封建糟粕思想,咱們可是革命的隊伍!革命的隊伍裡,只有同志,都是戰友!你不想幫主戰友?不想幫主同志?好歹也是黨員,等回去我真要問問你們教導員是怎麼開戰工作的!趕緊給我背起來!”
機槍手沒辦法……徐參謀可是團作戰參謀,論級別比營長劉振華還高!
他只得服從命令,老老實實的蹲下身子,把搶橫著掛在脖子上。
徐參謀托住劉秀英的胳膊,用力一拉,就把她的身子放在了機槍手背上。
李秀英個頭不高,最多也就一百斤的重量。機槍手揹著她,輕輕鬆鬆,還能小跑。
兩人一人揹著李秀英,另一人在旁扶著,很快就將她轉移到了安全位置。
炊事員已經在手頭活見面了,他還不忘扛著行軍鍋。
“你小子,真是不忘老本行啊!”
機槍手開玩笑道。
他在營長劉振華和徐參謀嘴裡是小子,但炊事員在他眼裡又算是小子,也輪到他拽拽老兵的架子,神奇神奇。
炊事員摸了摸自己的行軍鍋,滿是驕傲的說道:
“排長,這可是我們炊事兵的傢伙事!就跟你手裡的槍似的!你們是丟人不丟槍,我們是丟人不丟鍋碗瓢勺!”
機槍手笑著說道:
“沒看出啊,你小子還是個理論家,大道理一套一套的!”
炊事員也嘿嘿一笑,說道:
“咱班長教的!進炊事班第一節課學的就是這個!再說了,要是這鍋被那女瘋子走火打漏了,那咱們不都得餓肚子?瘋子不知道餓……咱們可……哎!排長你咋打人啊!”
炊事員話還沒說完,腦袋頂上就挨了機槍手一巴掌。
老兵的手上常年握槍,都結了一層厚厚的老繭,摸上去硬硬的,像塊鐵板。部隊裡想要區分入伍的年長,和對方握個手就知道了。機槍手經常給新兵開玩笑,說自己在少林寺練過,這是鐵砂掌。別說,還真唬住了幾個人,追著他想要拜師。
剛才這名捱打的炊事員就是其中之一。
他還問過機槍手為啥從少林寺出來當兵,不繼續做武林高手。當時機槍手給他說:你懂啥,鬼子都打到家門口來了,你還在那燒香?丟不丟人!
其實他是不知道咋回答。謊話編不下去了,又得繃住面子,不想被戳穿了下不來臺。
“鐵砂掌”打在炊事員腦袋上,震得他腦瓜子嗡嗡的。連皮帶肉,一直往裡,像打了根鋼釺進去似的。
“咋,打的就是你!誰他娘的讓你胡說話!”
機槍手一雙眼睛瞪得比牛還大。
炊事員立馬就縮著脖子,不敢說話……
“都是自己同志!是戰友!什麼瘋子瘋子的,那都是封建糟粕精神懂嗎,咱們可是革命隊伍,不興那一套!以後再嘴不把門,我就不收力了,一掌打下去!”
機槍手說著,還伸出自己的右手,做手刀狀,比劃了幾下。
炊事員覺得自己從脖子王上都是涼的,臉色嚇的慘白,身子不自覺的朝徐參謀旁挪了挪。
徐參謀笑著搖搖頭。
當排長的收拾自己的兵,無可厚非,他這個團作戰參謀雖然是上級,可以插不上手。更何況剛才這名小戰士說的話的確過分了點,腦袋上挨一下不虧。
至於後面機槍手的那句恐嚇,完全就是無中生有了。
他只是仗著自己力氣大點罷了,哪裡會什麼鐵砂掌?還不收力?
看破不說破,只要達到了教育目的,又不算是打罵體罰戰士,徐參謀也不用理會。
現在所有人的目光全都越過石頭,朝劉振華和趙明霞處看去。
趙明霞仍舊緊張兮兮的端著槍,不過看起來她的精神也已經到了臨界點,快要支撐不住了。
槍口原本和劉振華的前胸平齊,現在已經地吹到了腰間,而且還在不斷發抖。
隱隱約約,眾人能聽到劉振華好像是在不斷的和趙明霞說話:
“趙明霞同志?趙明霞同志?”
劉振華連著叫了兩遍,趙明霞的眼神緩緩抬起,看向劉振華。
劉振華一見有門,便開口繼續說道:
“我是營長,劉振華!”
趙明霞的眼神驟然清晰了些。
劉振華心頭一喜,慢慢朝前走了幾步。
發現趙明霞沒有表現出明顯的抗拒,便又繼續朝前走去。
兩人面對面已經到了極近的距離。
劉振華晃了晃身子,為下一步的行動做好準備。
他的腦中已經有了個清晰的步驟。
先閃到趙明霞持槍的右手邊,然後一手抓住她胳膊,一手壓住她手腕,用力一甩,就能讓她的槍從手中拖出來。緊接著劉振華在用腳跟刮擦著地面,朝後一勾,把槍勾遠些,徹底阻斷趙明霞因為受驚再次撿起槍進行無差別射擊的可能性。
先前的晃動,就是為了試探趙明霞的接受程度。
果然,他看到劉振華有新的動作,便很是緊張,甚至後撤了半步。
電光火石間,劉振華快速閃到趙明霞的持槍的右側,緊接著按照先前計劃好的步驟一次施行。
“劃拉!”
槍管在石頭灘上劃出一陣刺耳的摩擦聲。
趙明霞不知所措的站在原地,緊接著開始劇烈的反抗!
劉振華握住她的兩隻手手腕,但又不敢使勁,害怕自己萬一受不住力氣,弄傷了他。
雙手被控制住,趙明霞抬起腿就朝著劉振華踢了好幾腳,弄得他褲子上的黑腳印都能連成一片!
劉振華忍著疼,心想趙明霞這姑娘看著身子骨又小又單薄……沒想到這麼有勁!
想著想著,卻是也感覺不到疼了,反而自顧自笑了起來!
遠處的炊事員看到這一幕,差點脫口而出:完了!營長也瘋了!這瘋病會傳染!
但他斜眼偷偷的瞄了下機槍手,生怕自己腦袋又挨一下,便把這話拼命咽了下去,絕不說出口半個字!
日頭即將從山後面鑽出來。
即將迎來晨曦的這一刻,四周灰濛濛的,視線極差。驟然的變化讓趙明霞冷靜了下來,身子直往下墜……劉振華趕緊托住她,緩緩讓她坐下。
趙明霞抬起頭來,眼眶紅潤的像兔子,萎縮了片刻後,忽然一把抱住劉振華,放聲大哭起來。
恐慌和害怕讓趙明霞完全忘了羞,只覺得抱住那魁梧的身體和結實胸膛讓她分外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