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這自然是真的，我尹旭娜從來說話算話。”尹旭娜勾起的嘴角略微下拉，作嚴肅狀，平靜道。
一個祭海層次的武夫，簡直是絕佳的實驗材料。
更何況其還修煉有千羽界法門，如若將其解構，她甚至有極大可能，獲取那邊的種種隱秘。
“那……太好了。”碧央沙啞的聲音出現欣喜的意味。
可下一刻，腦海中再次傳來金鱉島此時的景象。
海中，似乎有大手在撥弄，大片的滔天海嘯，不斷掀起，擊打在昔日繁華的碼頭，港口之上。
原本巍峨的，長久屹立於這七海之上的金鱉島，在此時，宛如玩具一般，經受著摧殘，搖搖欲墜。
這是災難，真正的浩劫……
金鱉島上鱗次櫛比的熟悉建築，以及遺留下來的觀景山峰，都已經被沖垮。
有人在抗爭。
可無論是泥石，樹林，亦或者是意勁，都無法阻止那來自海域深處的憤怒。
最後，碧央看到了極為真實的一幕。
他很是熟悉，與他同輩，臨近暮年的宗門老人，明明不久前方才無比憤怒地呵斥他的行徑選擇，認為他會毀了整個金鱉島，此時卻三三兩兩提著酒，笑了起來……
他不久前擔任司儀，所主持結婚的年輕夫妻，義無反顧支援他的年輕一代，海浪臨頭前，卻相擁於一起，最終一齊消失於海水中……
也有弟子平日堅強，如今哭泣，惶恐……
當然，他看到更多的則是，那些熟悉的一張張面孔，茫然四顧後，開始呼喚他的名字，像昔日一般，
只是這次，他沒能出現，直至海嘯將他們淹沒。
聲音戛然而止。
無論是支援他之人，還是不理解，選擇離開之人，皆是如此。
而動手者是誰……？
是那幽暗深海中的一隻巨型畜生？
不，是一個他熟悉的人……
當然，他自然看出了，此時的林遠陽的怪異之處。
只是現在都不重要了，都死了……
碧央忽地笑了起來，抬起頭，黑白雜發中，眼神漠然。
“尹旭娜……答應我，保住金鱉島的所有人，修行千羽法門也好，沒有墮落也罷，保護他們……”
他看著眼前之人，隨後緩緩垂首，額頭觸地，身上的無數海物在崩碎。聲音平靜地說道。
“這自然沒……保護所有人？”尹旭娜一愣，表情凝滯，看著塘中的道人，笑容徹底消失。
“抱歉，這個要求……我不能答應。”她小聲道。並沒有欺騙對方。
金鱉島一事，那些上訴，以及實名舉報的引子其實不重要，真正使得他們大動干戈的，其實是大周那邊給予的壓力，以及水龍一族，正好缺一塊領地罷了。
別說保護所有人，就是只保護那些沒有墮落的無罪之人，都是不可能允許的。
這相當於是殺雞儆猴。
大周那邊，因益州的變故，無限向他們施壓，而這次的金鱉島屠滅，就是強硬的回覆。
這是大勢，她也阻擋不了……
“不能答應……？我不求保全金鱉島，你可以換個地方，給他們休養生息，讓他們能平靜生活……為此，我願意付出代價，這次……死的人已經夠……”碧央低聲道，只是話沒說完，便被打斷。
“真的不行，早知今日，何必當初……你走上這條路，這個結果，不就已經註定了嗎？”尹旭娜有些不耐煩地說道。
她有點搞不懂，方才大戰時，這個手段邪異，出手狠辣的道人，會這麼婆婆媽媽，搞些不重要，偏偏她難以解決之事。
而且居然與海鯊那家夥預測的一樣，對方真正在意的，竟然是那些弱小的，明明已經被放棄的同門？
“我可以給你保一個，嗯，兩個也行，為你留一絲香火，你看怎樣？”尹旭娜看向依舊跪伏的碧央。
碧央此時卻沒有回話，半跪著的身子，在不住地顫抖。
“喂喂，要是你嫌少，三個也行，真的不能再多了。而且只要不是大真君級別，都行。”
她心一軟，退步了。
只是即使這樣說，依舊得不到回應。
尹旭娜眉頭微蹙，有些覺得不可理喻了。要知道對方如今可是被她制住了，根本翻不起浪，她就是直接強硬實驗，也是可以的，只是她習慣交換，而且那樣效率會低點罷了。
“你說的對……早知今日，何必當初……”跪倒在地的碧央，緩緩抬起頭。
“三個不行，那四……嗯？”尹旭娜還想說什麼，忽然感覺不對，目光死死看向碧央。
此時碧央依舊半跪在地上，但黑白色的長髮，此時卻如蛇蟲一般，不斷蠕動。
額頭處，浮現一道道暗色的皺紋。
周身五顏六色的海水，此時赫然變得幽暗色，色澤無比深邃，幾近凝為果凍一般的物事。
那些寄生依附在他身上的螃蟹，魚蟲等各類海類，此時如融化般，飛快消失。
碧央的身軀在不斷膨大，黑色的粘稠氣息，從皮膚中逸散而出，隨後為遠處的莫名事物吸引，沒入虛空。
“這是？”尹旭娜看到自己悉心培育的海巨人，此時六條手臂已然消失了四條，頓覺不妙，雙手倒懸成三角形樣。
自身海界張開，五顏六色的湖水開始沸騰，驟然升起一條條彩色鎖鏈，朝碧央匯聚。
當！
然而鎖鏈還未行至碧央頭頂，便好像接觸到什麼無形事物，速度越來越慢，隨後為粘稠的晦暗海水沖刷，直接腐蝕消失。
“別怕……”碧央道人緩緩起身，看了眼四周。
捆綁著他的幾個海巨人，頓時發出驚恐的叫聲，剩餘的兩條手臂捂著肚子，似乎想拼命阻擋什麼物事從肚中出來。
然後肚子越來越大，飛速隆起，隨後如氣球一般，直接炸開。
一條條猙獰的怪魚從中爬出，隨後依附在碧央身上。
普通大真君都難以對付的海巨人，受她海界加持，在她海界內，卻以這樣離奇的方式死掉？
遠處的尹旭娜忍不住心頭一跳，看著對方模樣，頓時意識到什麼。
“碧央！你的事我答應了，你別這樣！”她連忙道。
她算是看出來了，眼前這個陸人，居然在道化？？
原本便打不過，需要聯手相抗之人，此時忽然道化，傷勢恢復，即使神志會缺失，但她也必然只有先行跑路。
她好不容易出關，想要大展拳腳一番，怎麼願意灰熘熘離去。
因此只得先行安撫對方，安撫手段，自然是滿足其最大的需求。
“不重要了，都死的差不多了……”
如今的碧央道人，此時已然變成了一個巨大的怪人，體型臃腫，上面依附暗色魚鱗，黑白的髮絲，如海蛇一般，不斷蠕動。
只是立在那，空氣都在顫抖，都在哀鳴。
他說著，目光落在遠處。
看著那裡的暗色燈塔，一切都明白了。
它們想要的，不是他，而是他這個人。
所以原本完美的計劃，會出現這樣的差池。
是的。
按照計劃，他一人便能將尹旭娜與塞波坦一齊解決，再由王遠陽，憐月，古樸道人等，處理其餘人。
屆時，他帶著同道之人離去。
不願與他一同的弟子長老，也能前往他處，過上自己想要的生活。
只可惜……
“人生之艱難，就像那不息之泰淮江，雖有東至七海之志，卻流程緩慢，征程多艱，將付出諸多代價……”龐大的身軀上，那繁複扭曲的鱗片飛速蛻掉，露出一張臉。
赫然是碧央道人，他神色重新恢復原本的恬靜，看著遠處被海水淹沒大半的金鱉島。
“然江河水總有入海之日，而人生之志，卻常常難以實現，甚至……令人抱恨終生……”
他喃喃自語。
身上流出的黑色氣流越來越多，金鱉海峽上，那座黑塔也越來越凝實，越來越亮。
撲通！
一聲強悍的心跳聲陡然響起。
五顏六色的湖水，驟然分開。
碧央緩緩走出，沒有再看尹旭娜，而是自古自朝金鱉島方向走去。
每走一步，海水都會自發在他腳下湧起一股浪濤，助他前行。
海界被破，尹旭娜氣息驟然不穩，看著這一幕，頓時面色大變。
她一咬牙，手一翻，一根灰白色海螺出現在手中。
海螺頂端盤繞著一條粉色小蛇，此時盤繞在螺身，蛇首咬銜蛇尾，螺身上遍佈大大小小的密口。
密口裡，依稀可見無數眼童。
最上方，則有一張兩指寬的黃紙。
上書赤色怪異文字。
依稀可見六個字：“絕天地與神通。”
粉色的嘴唇輕輕放在螺口之處。
輕輕呼氣。
頓時，悠揚的螺聲響起，五顏六色的湖塘開始沸騰。
其上原本一直在擴散的汙穢與黑暗，開始凝滯，隨後飛速消退……
*
*
“成了！嘿嘿，貧道道成了！！”
半人半魚的‘林遠陽’，即北冥道人狂笑著，
身後的黑色燈塔凝實，不斷有黑色氣息從遠處虛空中流出，融入其中，使得燈塔上方的燈泡發出暗紅色的光澤。
黑光海燈塔，以元石源礦為主材，眾生絕望為火星，高手大老性命為燈油。
真正點亮後，燈光便能照亮兩界界域，為千羽界的大老指引方向，接引降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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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那時，以七海金鱉島為定點，逐步向外腐蝕，向內與益州成裡應外合之勢，向外則成為侵襲七海的橋頭堡。
一切佈置便徹底成形。
他也將順勢成為忘川黑海一脈真正的功臣！
要知道如今千羽界中，海之道脈中，天姥與他們大袞一脈，同樣在爭奪道主之位。
他這一成事，將徹底佔據最壓制性的優勢。
或許他能藉此得到其父的真正垂愛，真正踏足地解仙之境，就如他的幾位兄長一樣！
然而在狂笑的北冥道人旁，另一人影卻眉頭緊皺。
其身穿黑白交替，如斑馬紋絡般的道衣，頭頂精緻木冠，面容俊美，站在那，一點氣息也不曾顯露。
即使有人在其旁，若不是肉眼觀察，甚至只會感覺是一團空氣。
其赫然是此前的憐月道人。
如今的他，氣息恢復了原本的強度，但卻眉頭緊鎖，好似藏著什麼煩心事，全然不復昔日的灑脫。
“憐月，你回來之後，怎麼，還沒想通？”
轟！
一手拍出。
巨大的力量，瞬間將空氣錘爆，白色波濤般的餘波，直接將遠處正在奔逃的肖無二等人轟得四處逃躥。
北冥道人見此哈哈大笑，隨後調侃地看著身旁之人。
兩頰滿是鱗片，眉心三道劃痕的臉，籠罩有一片灰色的迷霧。
一雙凸出眼眶的黃色眼童猶如某種魚類，不帶有絲毫感情，反而有著某種難以形容的惡意。
“此界雖為化外之地，但如昔日那些界域一樣，地域遼闊，氣運震盪，總會有一些傑出的化外之民出現，
就如那碧央真人一般，只不過初識我門黑極北冥淵沉經，便一日一個境界，即使我等也瞠目結舌。
你遇到一些失敗，是正常的。”
憐月道人抬起頭，素手輕撫著腰間的鈴鐺，眼裡此時浮現出一抹殘留的驚懼，隨後搖頭：
“如若只是失敗，我自然不會太過煩心，畢竟成仙一途，當經九九八十一難，些許挫折，是正常的，
只是，我不理解，此人是此界化外之民，偷學的是我門中法門，甚至還沒學全，憑什麼能如此……如此難以捉摸……”
他回想起不久前的搏殺，依舊有些心懼。
對方給他的感覺，類似於深不可測的坑洞，往其中投擲石塊，他使用力量越大，得到的迴響便越響。
根本不能以之推測坑洞的深度！
甚至直接逼的他使用青極轉生逃命。
要知道作為仙尊記名弟子，他也只有一次青極轉生的機會啊！
結果一來這邊，直接就用了……
北冥道人聞言略微沉默，他明白了對方的心思，不過卻是搖搖頭，不以為意：
“再是天才又如何，天變大勢在即，他只會是死路一條，死掉的天才從來都不是天才，
成仙路上，只有站到最後的，才是勝……”
“所以你覺得你們能走到最後？”
忽然，一個聲音打斷了他的話語。
兩人背後，一個邪異的聲音突然道。
“如果真有一條路，終點者才是勝利……那麼那個人，一定是我！”
就在這時，北冥道人身後，一條黑手忽然伸出。
“北冥！”
憐月忍不住驚呼，隨後神情難以置信。
他看到一張熟悉的臉出現，手臂直接穿透北冥道人的胸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