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那個時候不早了，你坐，我就先回去了。家裡還有人等我回家呢，不然一會兒好來找我了。”少女口中接連說道，待到話語說完，已經離開涼亭。或許在少女的理解之中，熙熙攘攘的人群可以給她帶來難以替代的安全感。
張荼臉上露出一絲笑意，他實在想不明白，這個小姑娘是怎麼做到又慫又強悍的，想起以往的種種，看到這熟悉的模樣，張荼心中欣喜又悲慼，但依舊是聞言點點頭，笑著看著她離去。
少女一路小跑的離開，在商販的叫賣中躲在了人流如織的鬧市之中，回頭眺望卻是發現了張荼依舊在目視自己，瞬間如同驚慌的小鹿一般，跑得更遠了。
整個虛幻的扈瀆城都是張荼的識海所化，這裡的一切，張荼都是瞭如指掌，哪怕是他沒有絲毫的動作，可是少女的一舉一動都在他的掌握之中。可是隨著少女回到了住所之後，張荼便是收回了目光。
看著眼前緩緩流淌的小河，張荼的面上露出了一抹笑意，只是這笑意，卻是帶著難以抹去的惆悵。
“這裡始終都是虛妄，甚至她都已經不記得自己了。識海幻化竟是可以如此的真切，我的識海真的蘊含著這般的偉力麼？如此一般和真正的造化眾生又有什麼區別？”張荼輕嘆，畢竟自己此刻還太過於孱弱，一時間他也不想去思索這件事。
“這裡成全了我，也困住了我。”揉了揉眉心，張荼有些痛苦的低語：“還有太多事情要去做，再看一眼，再看最後一眼……然後這裡就消失吧。”
可是口中雖然如此說，但是這一日起，在扈瀆城眾多虛幻的人眼中，小河旁的涼亭之中來了一個怪人，就那麼端坐在小亭之中，看著緩緩流淌的河水，不言不語，不食不睡，像是在等待著什麼一般。
不知過了幾日，少女再次來到涼亭之時，張荼含笑地看著她，眼中蘊含著濃郁的不捨。可是就在這時，整個天空風雲變化，所有人都為之色變，有滾滾雷霆轟轟降臨，向著四面八方瘋狂地迴盪，那天空之上，更是出現了一個巨大的旋渦。
像是傳說中的猛獸對著這座小城張開了猙獰的巨口，看著這突然出現的旋渦，張荼面上的表情變得十分的複雜，不捨和痛苦在一瞬間互相交織。少女看到張荼的這般模樣，心中不由得一痛，但她不知道為什麼。
“我不願意這麼做，可是這裡困住了我。”張荼的眼角滑落了一絲晶瑩，像是對著眼前這茫然的女子解釋一般，說道：“還有太多的人需要我，我不得不離開。我有我的責任，對不起。”
天地之上的鉅變驟然發生轉變，從那巨大的旋渦之中，猛然噴出大量的火焰，轉瞬間便是化作了漫天的火海，從扈瀆城的四個方向將整個扈瀆城包裹在了其中，所有人都看到，這從天降臨的火海，彷彿一張巨大的火焰之口，將整個扈瀆城都吞了下去。
“對不起。”
看著眼前淚流滿面的張荼，少女的心中閃過一絲驚慌，像是訣別一樣，她的心十分的痛，可是她記不起來這種痛來自哪裡，又為什麼而來。
在這一刻，在少女的心中，她分辨不出，到底是她要離去還是眼前的這個男子要離開，那滔天的火海在此刻都無法分散她的注意力，她只想弄明白，為什麼看到眼前這個人哭得如同一個孩子一般，自己的心會這麼痛。
“你到底是誰？我絕對認識你，你到底是誰，求求你，你告訴我，那段記憶……真的很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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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女掙扎著嘶吼出來，可是看到淚流滿面卻是依舊閉口不言地張荼，最終只能無力地癱坐在地上，可是那溫柔而堅定的目光，卻是讓她的心神震動。
在滔天的烈火之中，天空之中不斷發出巨大的轟鳴之聲，隨後火海之中爆發出一股股的巨大力量，被火海所籠罩的扈瀆城開始漸漸地瓦解，所有被火焰沾染的人影，在那一瞬間，雙目中的混沌消散，或欣喜，或癲狂，或平靜，一瞬間，人世百態。
就在這時候，火焰席捲到了張荼和少女的落腳之地，零星的火焰濺射到少女的身上，可是伴隨著劇痛而來的是她那越來越清明的眼眸。少女渾身顫抖著，忍受著那難以然後的劇痛，但是目光之中卻是卻越來越殷切。
看到這般景象，張荼猛然抬頭，雙目怒睜，這個眼神實在是太過於熟悉了，這就是她曾經的目光，張荼的身形不斷地顫抖，目中露出不可置信的目光，雙手伸出顫巍巍地想要撫摸少女的臉頰。
少女的眉頭緊蹙，儘可能地讓自己表現得不那麼疼痛，但是零碎的火光竟是不能展現所有的記憶全貌，可是下一刻，少女卻是沒有迎上張荼的雙手，而是後退一步，邁入了那漫天的火焰之中。
火焰轟的一聲，將她全身環繞，張荼眼睜睜地看著那足以驚天的熊熊之火，將少女完全的吞噬。
“你為什麼那麼傻？”
“你……難道忘記了我一直這麼瘋麼？”少女勉力地笑著，透過火光的面容有著些許的模糊，但是聲音依舊清晰地傳出：“你不是說我就是長得太乖了，所以行事兒有些瘋癲，而你喜歡的就是這瘋癲下的率直和坦蕩麼？感情你是騙我的呀。”
張荼看著眼前模糊且古怪的容顏，心中說不出的苦澀，他知道正是因為他的一念起，整個識海發生翻天覆地的變化，這一種歸零狀態，是不可逆的。而她也正是因為自己在承受一種無法形容的痛苦。
這種從靈魂深處傳出的痛苦，越是執著之人，越是痛苦，這是一場看不到盡頭的煎熬。除非眼前之人肯放下，可是若真的肯放下，生死之前就已經放下了。可正是如此，因為心中的那一絲牽掛和執念，當著牽掛越深，執念越重的時候，燃燒起來就會愈加的強烈。
因為眾多的陰靈殘魂盤踞在張荼的識海，哪怕僅僅只是零星的碎片，但是也足以引動冥冥之中的輪迴火，淨化張荼的識海。
這輪迴火乃是天道規則火焰，誕生於冥冥之中，號稱天地不朽，它永不寂滅，尤其是像少女這般的殘魂可以抵擋的。
此時此刻，少女每看一眼張荼，心中的不捨和牽掛便會強上一分，但是這無時無刻不在燃燒著她殘存的靈識，而當心中牽掛更盛之時，那輪迴火燃燒得便愈加旺盛。
是不是，所有人只有在一切抵達終點的時候，才可以做到幡然醒悟，或者懂得究竟什麼叫做珍惜。
每個人都在說未來可期，來日方長。可是這人世間的所有事兒，沒有人可以說明白明天和意外究竟是哪一個先到來。
甚至，我們連下一分鐘都無法把握，只能被動的迎接未來的到來。
這一次，張荼明白了什麼叫做剎那永恆。看到少女身上的火焰已經濃郁到了極致，再也壓抑不住心中情感，猛然踏入那熊熊烈火之中。雖然他是生人，是此地靈識海洋的主宰，但是這一刻，天地規則又怎麼會容許凡人挑釁。
“你這……又是何苦？”少女俊秀的容顏此刻已經變得異常的僵硬，那是疼痛感導致面部表情的失控，同時也未必儘可能在張荼面前留下一個好的記憶，她不想在張荼的面前露出猙獰的痛苦表情，這是她最後的驕傲和尊嚴。
“你雖然是活人，但是這火焰也是會灼傷你的，你快出去，天地規則不容許挑釁。再讓我看你一眼，再看一眼……”
張荼的滿面盡是晶瑩的水漬，輕輕摩挲著少女的臉龐，動情說道：“你又是何苦？放下你就不會那麼痛苦了。是我的錯，是我對不起你。”
“哪裡是你對不起我。是我太倔強了，或者如果我肯……”可是旋即，少女便是改口說道：“不說這些了，你快出去，這種魂魄焚燒的痛苦，不是你該承受的。”
少女的話語之中透露出了焦慮，更是蘊含著濃濃的不捨，此刻她神志已經漸漸地不清楚，劇烈的痛苦如同潮水一般，近乎將她徹底的淹沒，這種痛苦對比起來，死亡可是太幸福的事情。
可是，真的還想再看他一眼，多看一眼也好啊。
“張荼，你快走，這裡是你的識海。而我，已經死了，你知道不知道啊！這裡終歸是一場虛幻，你還有你要做的事情，你不能永遠困死在識海之中。這裡是虛幻的啊，你沒有必要為了一個虛幻的世界，讓自己受到這種不可測的傷害。這種火焰，不是活人可以接觸的，你懂不懂。”
張荼咬著嘴唇，看著眼前寧可承受著更為劇烈痛苦的少女，也不願放棄，那臉上的堅毅像極了曾經在扈瀆城生活的日子。緩緩搖搖頭，張荼雙目盯著眼前的少女，他不想開口說話，因為此時此刻，他怕自己一句話不對，就傷害了眼前這個倔強又單純的人兒。
他想讓她放棄，可是他又捨不得她放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