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羊坳有六百來戶，族長家位於村子正中。傍黑吃晚飯，族長還沒坐穩，腦袋上便挨了一鍋鏟。
打人的是楊萬壽的二嬸，一個虎背熊腰的老太太，“瞧你把孩子打的，你叫他咋見人？”
“我在教他成材！”
揉著腦袋上的凸起，老者顯得極委屈，“連炮都不會打，你說氣人不！”
“該打是該打，可你不能總往他臉上招呼啊！”
撫著楊萬壽的小腦袋，老太太不無擔心地說道“本來長的就難看，再打就更不像個人了。你說這要是讓殷家丫頭瞧見了，她……她會不會退婚啊？”
“也不看青羊坳姓啥！”說著，老者悠悠地斟上一杯酒，自信道，“她想退就退啊？我告訴你，沒門！”
“唉，我說翠花啊，”見主內的面露喜色，老頭頓時想起了一件更為重要的事，“我帶回的那條大草魚呢？給弄個酸菜魚好不啦？今兒我心情不太好……”
山裡生活艱苦，即便是族長，非逢年過節，這餐桌上也見不到葷腥。身為青羊坳的臉面人物，楊族長家裡常年備有一條沁了豬油的毛巾，每次出門辦大事，老頭都要刻意地拿那毛巾往自個嘴上抹幾下，而今……鐵公雞要開葷，這可把老太太嚇壞了，“出什麼大事了？”
“說了你也不懂！”
老頭拿手一戳天，儘量淺顯地解釋道，“山裡出了異相，這意味著又有大事要發生，唉，萬一有狠角色跑出來，咱這地界的得倒大黴啊！老婆子，你聽我的沒錯，趁還有命，今兒就吃頓好的！”
正如老者所憂慮的，青羊坳守在進出鳳凰墟的咽喉，而鳳凰墟，卻是個縱橫三千裡，又孕育了無數猛獸的兇險之地。常言道，虎出生風，龍行有雨，今兒個又是地震，又是陰陽反覆的，想來那家夥的實力遠非龍虎可比！
真是妖怪，它這一出山，自然要進青羊坳了。
見嬸子惴惴不安地去了廚房，楊萬壽也顯得極忐忑，“二叔，妖怪會進村嗎？”
“按理說不會，”彷彿在自言自語，老頭喃喃道，“我活了六十多年，光聽老輩們說山裡有妖怪，卻從來沒見過。哎呀，世間事，變幻無常，以前沒遇著，不代表以後也遇不著啊！”
“遇著就死定了，二叔，我看咱還是儘早搬家吧，搬永寧城去！”
“死也不能搬！”
老頭清了清嗓子，拱手邀拜祖祠之所在，“青羊坳是先祖們拿命換來的，幾千年了，地震，洪水，山火，匪盜，兵患都不曾讓他們退卻，我怎能因為一個有可能出現的妖怪而讓族人背井離鄉？不，絕不！”
“走了還可以回來呀！”
“走了就回不來了！”說這話的時候，老頭很激動，彷彿挨了雷劈，頃刻間，他頜下的山羊鬍子都炸開了，“青羊坳不是窮山惡水，鳳凰墟也沒你想的那麼簡單。小子，你要記住，只要青羊坳姓楊，這天下就姓楊！”
“為什麼啊？”
“以後你就知道了，先喝粥！”
長夜漫漫，於軟塌上翻來覆去，楊萬壽久久難眠，想著二叔說的那句‘只要青羊坳姓楊，這天下就姓楊’，他愈發慌亂——
二叔病的不輕啊，難道這就是傳說中的妄想症？唉，前有妖怪要進村，後有族長發癔症，這可如何是好！
轟隆隆……
咔嚓……
三更了，窗外還在颳風，那風和著電閃雷鳴，此消彼起的好像在唱戲。聽久了，突然間，楊萬壽察覺到了一絲不對勁——
有雞叫！
這大半夜的怎麼會有雄雞報曉的聲兒呢？扯過一件寒衣，楊萬壽躡手躡腳地來到窗下細細再聽，確實有雞在哦哦哦的瞎叫喚，還不是本地口音！
那雞鳴忽遠忽近，若有若無，在好奇心的驅使下，小夥將窗戶推開了一條縫，這一推，不得了——
窗外的夜不是漆黑的一片，而是五彩的斑斕！
彷彿開啟了通往仙界的大門，望著轉瞬即逝又循環反覆的絢麗，不自覺地，楊萬壽陡生一股‘世界這麼大，我要去看看’的衝動。
怕驚醒二叔，小夥選擇了翻窗，在踏出院門的那一刻，什麼妖怪要進村啊，夜裡有猛獸之類的顧忌，通通消散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神清氣爽，以及一股從未有過的興奮。
循著雄雞報曉的聲音，追著紅霞翻騰的方向，很快，小夥走到了村子的最上風——
楊氏宗祠外的一片榕樹林。
說是榕樹林，其實它就是一顆樹，一棵歲月悠長且獨木成林的大榕樹。那榕樹四季常青，遮天蔽日，紅霞到了這裡便不再顯現，而更令人驚奇的是，雞鳴彷彿和紅霞生出了什麼聯絡，居然一道消失了！
咕咕……
隱在黑暗中，楊萬壽豎起耳朵，不多會，他又聽見了雞叫聲。要說還是山裡的孩子膽兒大，眼神好，在迅雷不及掩耳盜鈴兒響叮噹的瞬間，他一個飛撲，雞被撂倒了！
堪稱教科書式的打野！
將肥雞倒拎於手中抖了好幾下，小夥滿心歡喜，因為他確定了一點，“哈哈……發財了，果真不是熟人的雞！”
村裡的雞沒這麼肥，毛摸著也沒手裡的這只順，既然解開了夜半雞鳴之謎，小夥當下想的便是及早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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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是只怪雞！”
天上沒了電閃雷鳴，地上自然也就漆黑一片，在不算艱難的前行中，小夥邊摸索邊嘀咕，“這麼大的雞冠子，應該不是母雞，嘶……怪了，它屁股裡居然沒肉刺？咦……難道被閹過？”
在村裡活了十四年，又不曾踏出過青羊坳半步，故而小夥閉著眼也能摸回家。也就是一炷香的功夫吧，楊萬壽來到了村落中央，在一棟帶著寬闊小院的宅子前，他停住了腳步……
“委屈你了，雞兒！”
怕驚醒二叔，又怕到手的肥雞再飛了，小夥尋來一根麻繩，三下五除二的，他將肥雞捆成了大閘蟹。
躺到床上，回想著方才的一幕，小夥嘴角一咧，盤算著：明兒嬸子去雞圈摸蛋，她要發現家裡突然多了一隻肥雞，那該多高興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