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進在演唱這首歌的時候,幾乎全程低頭。
他知道,自己還不具備蘇落染那種舞臺經驗。
兩人以前在討論這一點的時候,蘇落染告訴過他:
“當你還無法全面駕馭舞臺時,你不要想著面對著很多人。
不然你會手足無措的,你會不知道自己應該看哪裡。
你要想著,你這首歌是唱給誰聽的,你就唱給那個人聽。
那個人就在那個位置,你看那個位置就行了。
然後我告訴你周進,如果你唱的是情歌,那個人必須是我。”
“那我會笑場的。”
“啊!我咬死你!”
實踐證明,蘇落染說的是真的,而周進當時說的,純屬扯淡。
怎麼會笑場呢?
當周進想象蘇落染就在舞臺邊緣坐著,聽他唱歌。
他看著那裡,這種傾訴時的投入感,讓他完全沉浸其中。
歌曲裡蘊含的情緒和心中的情愫完美地融合在一起,再透過打磨已久的聲樂技術表現出來。
這種演唱令人非常享受,讓他幾乎忘了自己是在舞臺上。
之前那種緊張感,早就不知道去哪兒了。
……
錢塘市蕭江機場的停車場裡,一輛加長的林肯車,已經停了十多分鍾了。
車廂裡,林蕾看著手腕上的表,提醒道:“曹經理,她不能再睡了,該去辦理登機了。”
曹鴻飛也看了看手錶,然後從懷裡掏出錢包,翻出一張黑色卡片,遞給了林蕾。
林蕾疑惑地接過卡片,只聽曹鴻飛說道:“這是我的機場VIP卡,一會兒你帶她進去的時候,不要讓她跟其他人擠在一塊兒。走VIP通道,安檢候機什麼的很快,能讓她在這裡再多睡半小時。”
“好。”林蕾收好了卡片,看了一眼座位上熟睡的蘇落染,說道,“曹經理,那跟她的合約,到底什麼時候籤啊?”
“到了明州再說吧。”曹鴻飛也看了一眼蘇落染,“我之前有些疏忽了,沒好好調查她的家庭背景。
前天我才知道,她父親是明州大學的法學教授。
這從小耳濡目染的,籤合同這種事情,她應該沒那麼好糊弄。
反正全國巡演還在繼續,我們有幾個月時間。
既然突擊戰拿不下她,那我們就溫水煮青蛙。
我現在手裡這份合約是草案,隱去了一些條件。
主要是讓她過目用的,讓她提提建議,而不是正式簽字。
這樣呢,先讓她對我們放下戒心,也對合約有個好印象……”
“可是曹經理。”林蕾看著熟睡正憨的蘇落染,打斷道,“她好像並不是對我們有戒心的樣子。”
“這丫頭也不知道什麼章程。”曹鴻飛哭笑不得地說道,“正談著事兒呢,怎麼就敢睡著了。”
林蕾說道:“曹經理,我覺得您不用考慮那麼多。據我這幾天的觀察,蘇落染這個人,舞臺上是很要強的,可平時是個很簡單的人,沒什麼心機,您只要趁著她沒那麼累的時候,直接跟她談就行了。”
“這你就不懂了。”曹鴻飛臉色一扳,“舞臺上那麼優秀的人,平時怎麼可能簡單?
你覺得她簡單,那是她想讓你覺得她簡單而已。
你就比如說現在,她往車上一睡,我能有什麼辦法?
依我看,這小姑娘冰雪聰明,渾身都是心眼子,而且做事不拘一格。
你看著吧,以後等籤了合約,作為她的經紀人,我且得跟她鬥法呢。
我就不信了,我這千年道行,還收拾不了她這個剛孵出來的。”
曹鴻飛話剛說到這兒,就看到蘇落染那長長的睫毛微微一顫,嘴裡呢喃了一聲。
他神色一緊,稍稍清了清嗓子,柔聲問道:“醒了?”
蘇落染閉著眼,微微笑著,含含糊糊地說道:
“我剛才……好像聽到他在唱歌……”
“誰?”曹鴻飛不由問道。
蘇落染沒有回答,似是依然在回味夢裡的那首歌,輕聲說道:
“真好聽啊……”
……
上都電視臺,三號演播廳。
舞臺後面,陳文海把門簾挑出一條縫,在那裡默默關注著。
他身後,化妝師湊過來了:“陳導,我看了你剛才調整的順序,下個選手唐高陽年紀比較大,化妝需要的時間很長,您該去叫他來候場了。”
“急什麼!”陳文海沉聲說道,“等我聽完。”
化妝師無奈地搖搖頭,然後也湊到門縫裡往外看:“哎?我聽著唱得不錯啊,怎麼沒導師轉身呢?”
舞臺上,周進已經唱完了第一段主副歌,歌曲已經過半了,四張導師席紋絲不動。
陳文海輕聲說道:“何止是不錯,他這段演繹,比停車場裡的那次更加投入。雖然歌曲難度不大,可演唱質量是更高的。”
“那為什麼導師不轉身?”化妝師問道。
“我怎麼知道,再等等看吧。”陳文海說道。
“陳導,我聽說有人要打壓這個周進,該不會他無論唱得怎麼樣,導師都不會轉身吧?”化妝師輕聲嘀咕道。
陳文海猛然回頭,瞪著化妝師:“你聽誰說的?”
“那什麼……”化妝師慌了,結結巴巴地說道:“辦公室的清潔工阿姨,說是聽到咱們主任在電話裡跟人吵架,一直在說‘周進’這個名字。我想著,周進是您力主選進來的,我怕您會引火燒身,所以才跟您提這事兒。”
聽化妝師這麼一說,陳文海就沒心思繼續聽周進的歌了,他迎著化妝師略顯閃躲的目光:
“小李,我謝謝你對我的關心。不過,不該傳事情,不要去亂傳,以後少說話,多做事。”
“好。”化妝師連連點頭。
處理完了身邊的流言蜚語,陳文海再去關注舞臺,發現周進已經唱完了整首歌。
現在演播廳的音響裡,歌已經唱完了,伴奏還在走一個尾巴。
這也是節目組要求錢斌那些音樂人的,伴奏編曲必須要由樂器作為尾聲,不能是人聲。
而這段時長不會超過六秒鐘的樂器尾聲,是導師進行轉身與否抉擇的最後時間,也是選手被導師選中的最後機會。
此時此刻,樂器尾聲已經開始了,而舞臺前方的那四張座椅,居然還是紋絲不動。
沒有一個導師轉身。
陳文海的心,隨著這六秒鐘的流逝,慢慢地滑倒了谷底。
在這一瞬間,他腦子裡想了很多。
導師們居然敢這麼做,那意味著節目總導演趙剛那邊,對方已經公關成功了。
自己人微言輕,不可能再保著周進,只能放棄他。
可周進這首歌的表現,又實在太好了。
現場有五百個觀眾,都看了周進的表演,雖然都籤了保密協議,也沒收了拍攝裝置,可萬一把現場情況洩露出去怎麼辦?
到時候輿情一起來,自己該怎麼善後。
而趙剛要弄掉周進,為什麼不跟自己說呢?
這是不信任自己了嗎?
再有,自己剛才跟周進說了那些話,周進回頭說出去又怎麼辦?
六秒鐘沒走完,陳文海腦漿子都快沸騰了,全身直冒冷汗。
而舞臺上,錢斌錄下來的那把吉他,也彈出了最後一個尾音。
又是一個滑指輕響,幹淨利落。
然後,陳文海就聽到了“嘭”地一聲響。
這是導師轉身的音效。
陳文海今天都聽過三次。
一次是今天第三個選手,一轉,只響了一聲,他名字陳文海這會兒已經忘了。
另一個是剛才的毛嬌,二轉,響了兩聲。
現在一聽到這個音效,陳文海腦海裡飛快地閃過一個人。
如果這四個導師裡,有人沒受到一些額外的影響,依然會選擇周進,那只能是洪玉成。
結果他抬頭一看,整個人呆住了。
四轉!
居然是四轉!
丁昆、謝惠真、葉致遠、洪玉成。
這四個專業領域並不相同,評價標準其實也不相同的導師,全都轉身了。
而且是完整地聽完了這個音樂作品的所有部分,在那最後一刻,同時拍下了按鈕。
所以轉身的音效,只有一響。
一響四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