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顧惜提及自己的祖上乃是宋廉，朱祁鎮就明白了。
洪武十三年，宋慎被牽扯進胡惟庸桉中，導致宋廉一家遭禍。
宋慎、宋璲都受牽連，丟了性命，朱元章想處死宋廉，經太子朱標力保，才得免一死，徙至四川茂州安置。
宋家恨朱家，因為朱元章一道聖旨，宋家便家破人亡。
同時，宋家後人也感激太子朱標，為了給宋廉求情，可謂是傾盡所有。
朱元章誰的話也不聽，唯獨有兩個人例外，一個是馬皇後，一個就是太子朱標。
而自己這一脈，卻是燕王朱棣的後人。
朱允炆不知所蹤，生死不明，他的兒子朱文奎一同失蹤，另一個朱文圭年僅兩歲，被囚禁在鳳陽，稱建庶人。
後來朱祁鎮於心不忍，將他放了，並為其修建宅院，娶妻生子。
因為他親眼看到，朱文圭被囚禁四十餘年，說話都說不全，貓狗不分，牛馬不辨，不久後便去世了。
不過，他卻留下個後代，就是第二代建庶人朱建瑞。
這個人，就是前任白蓮教主所冒用的身份，也是宋顧惜加入白蓮教，為他賣命的理由。
南京兵敗之後，宋顧惜得知教主原來是假的建文後人，也曾沉寂了一段時間。
後來，她專門去鳳陽看望了朱建瑞。
此時的朱建瑞雖然重獲自由，卻和軟禁差不多，依然是被限制在一個很有限的活動空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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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這一刻起，宋顧惜暗暗做了決定，既然教主是假的，那麼，我就自己幹吧！
於是，便有了後來的白蓮教捲土重來，不同的是，這一次已經不敢大張旗鼓，而是偷偷摸摸的。
朱祁鎮問道：“你是不是以為，扳倒了朕，建庶人就能坐上皇位？”
宋顧惜沒有急著回答，而是陷入沉默。
她確實是這麼想的，可是，她很清楚，這個想法似乎並不實際。
因為她看到的建庶人，和普通百姓沒什麼區別，甚至還不如。
常年受軟禁，從小也沒人教授文化，接觸到的人就那麼幾個，最大的活動空間就是那套宅子，這樣的人，能有什麼見識？
可是，在她心中，還存在一絲幻想。
這些都只是環境所限，如果能坐上皇位，有全天下最好的大儒輔導，或許會不一樣……
“別天真了！”
朱祁鎮不禁覺得好笑，站起身，指著她說道：“你不會覺得，而今這天底下，真的有人支援那個建庶人吧？”
“哈哈哈……”
他彷彿聽到了天底下最好笑的笑話，忍不住仰天大笑起來。
袁彬聽到裡面情況不對，頓時緊張起來，小心翼翼地探頭看了一眼，然後又縮了回去。
朱祁鎮繼續說道：“朕原以為你是聰明人，卻沒想到，簡直笨的可笑！”
宋顧惜翹著櫻唇，不滿道：“奴家何時說過自己是聰明人？”
“若非聰明人，如何能策劃出蔡家溝和隆盛錢莊的桉子？”
朱祁鎮頓了頓，繼續說道：“可是，你在大是大非上，卻愚蠢至極！”
“你不會覺得朕這個位子，真的是上天註定，是天命所歸吧？”
宋顧惜抬起頭，反問道：“難道不是？”
“狗屁！”
朱祁鎮忍不住爆了粗口，說道：“你現在是教主，朕來問你，如何讓底下人替你賣命？”
宋顧惜想了想，說道：“教中的精英，需要給他們足夠的利益，至於普通的教眾，只需扇動一下就夠了。”
“你說對了，利益！”
朱祁鎮輕笑一聲，說道：“朕能做這個皇帝，是一樣的道理，百官跟著朕，得到利益，他們自會支援。天下百姓得到利益，他們會認為朕是個好皇帝。反之，朕就是昏君，遲早被人趕下臺。”
“可是，你口中那個建庶人，雖是懿文太子之後，那又如何？”
“他能給百官帶來什麼？能給天下百姓帶來什麼？就憑著一個所謂的正統身份？呵呵，朕，才是大明的正統皇帝！”
宋顧惜陷入沉思，似乎在努力消化這番話的意思。
朱祁鎮繼續說道：“你的如意算盤從頭到尾都是錯的，退一步說，就算你們得逞，朕倒下去，還有太子，還有郕王，還有諸多藩王，何時能輪到建庶人，簡直可笑！”
終於，宋顧惜幽幽嘆了口氣。
她是聰明人，在這件事上，有著先入為主的概念，以為只要自己能夠幫忙剷除困難，建文一脈自會天命所歸，重新奪回失去的大權。
可是，朱祁鎮這番話好似醍醐灌頂一般，讓她徹底清醒過來。
身為教主，她自然清楚，想要帶好一個團隊，最大的因素，就是恩威並施，給予手底下人足夠的利益，同時，也要體現出自己的威嚴。
若是僅靠自己的地位給下面人施壓，只能適得其反，以後就沒人跟你了。
皇帝和教主，從某種意義上來說，並沒有什麼區別。
什麼真龍天子，什麼天命所歸，和自己宣傳的菩薩轉世，不是一樣的嗎？
那些朝廷的達官貴人，就是教中的精英，至於普通的教眾，就是天底下的百姓。
白蓮教靠裝神弄鬼愚弄教眾，皇帝也差不多，只不過，面前這位不一樣，他是拿出了實實在在的恩惠，讓百姓們過上好日子。
如此一來，百姓們只會更加擁戴。
假如說，突然跑出來個人，說自己是建文之後，大家跟著我造反吧！
憑什麼？
人家跟著現在的皇帝有吃有喝，憑什麼跟著你造反？
宋顧惜想明白這一點，便釋然了。
是啊，沒有菩薩轉世，也沒有真龍天子，大家都是人，玩的都是同一套權謀之術。
在這一刻，她突然感覺到，面前這人真的是太可怕了。
若是其他的皇帝，絕不會說出這樣的話。
因為在這個時代，皇權是神聖的，是上天賜予的。
如果你敢質疑，先誅了你九族。
可是，朱祁鎮就敢說。
為什麼？
因為，他有恃無恐，不怕別人質疑。
他甚至可以拋掉所謂的天命所歸的面具，以普通人的身份和別人相處。
我是大明皇帝，我也是有血有肉的普通人，怎麼了？
這是一種實力的體現，在絕對的實力下，任何陰謀詭計都失去了意義。
這樣的人，才最可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