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篡位者！”
梵來看著眾人，厲聲道：“佔城國唯一的繼承人就是玄珍公主殿下，你們都被矇騙了！”
釋利將軍看了看眾人，眾人亦是面面相覷，不知如何是好。
當初摩訶盤茶繼位，屬於臨危受命，並沒有得到上一任國王摩訶婆耶羅的傳位詔書。
如果老國王死在安南，他坐這個位置屬於順理成章，沒什麼好說的。
可是，現在的情況完全不同。
明軍把老國王救了出來，還派專人護送回國，結果半路被人截殺。
如果梵來講的都是真的，老國王臨終之前，將王位傳給玄珍公主，那麼……
眾人紛紛陷入沉思，事情太蹊蹺了，而且太突然，誰也拿不定主意。
這其中不僅僅是摩訶盤茶和玄珍公主的權力之爭，問題很複雜。
因為摩訶盤茶大權在握，就算玄珍公主是正統繼承人，手中無權無兵，還被囚禁，也沒有卵用。
可是，眼下需要考慮的，是北邊的明軍！
自己手上這些兵力，真的可以和明軍對抗嗎？
摩訶盤茶出爾反爾，已經惹怒了明軍，人家連朝廷的聖旨都不去請，直接就打過來了。
在那些毀天滅地的火炮面前，佔城能堅持多久……
釋利將軍抬起頭，突然說道：“諸位，能否聽我一言？”
其餘將領心中根本沒有主意，便紛紛看過去。
釋利將軍看了看眾人，繼續說道：“明天一戰，我等凶多吉少，雖然我等奉王命行事，可是，誰又不在乎自己的性命呢？”
眾人聽出這番話，似乎另有所指，一個個若有所思，都沒有說話。
釋利將軍又說道：“我身為主帥，自然不願看到諸位戰死沙場，不如讓梵來為信使，去明軍陣前走一遭，說不定這場戰事可以避免。”
梵來看到眾人猶豫，便大聲說道：“明軍乃正義之師，曾助我等擊退來犯之敵，諸位都是親眼所見的，現在人家起兵征伐，為何？還不是那個偽君摩訶盤茶惹得禍事！他先是截殺自己的至親，現在又要我等去送死，你們都想想吧，為了這樣的人去死，值得嗎？”
“你說得對，為了這樣的人，枉送了性命，不值！”
“是啊，本以為戰事結束，能過幾天好日子了，我兒子剛出生，我還想看著他長大了娶媳婦呢！”
“如果血書是真的，玄珍公主才是王位繼承人，我們應該救出公主，擁護她登上王位！”
眾人你一言，我一語，情緒非常激動。
他們不傻，真的去跟明軍打，打得過嗎？
現在有了一個極好的理由，可以讓他們不去送死，何樂而不為呢！
如果現在反戈一擊，擁立玄珍公主，再得到明軍的支援，豈不是大功一件？
釋利將軍見狀，知道摩訶盤茶大勢已去，便說道：“傳令下去，從現在開始，任何人不得出營門一步。梵來，你還是去一趟明軍陣地，就說我等不願與之為敵，只是受了偽君的矇蔽，看看明軍下一步有什麼打算。”
梵來點頭道：“請將軍放心，我一定將諸位的意思轉達！”
眾人聽罷，這才放下心來。
僅僅一日之後，梵來去而復返。
“啟稟將軍，明軍主帥，靖安郡王殿下說了，只要我等願意配合，待偽君摩訶盤茶伏誅，我等無罪有功，人人皆有封賞！”
釋利將軍神色緊張，問道：“如何配合，是否需要我等作為先鋒，助其破城？”
“那倒不必！”
梵來搖了搖頭，說道：“靖安郡王殿下說，明軍自有破城之策，我等需要做的，是將偽君摩訶盤茶的罪行散播出去，讓佔城百姓知道，玄珍公主才是真正的繼承人，明軍是玄珍公主請來的援兵，以此打消百姓們的敵意。”
釋利將軍不禁失笑，到了這般程度，明軍竟然還想著安撫百姓？
這個天下，講究的是成王敗寇，只要贏了，你說什麼都是對的，普通百姓又知道什麼，到了那時，他們自會擁護你。
現在這情況，不用自己幫忙，那倒也好。
畢竟攻城這種事，肯定是防守方佔優，如果摩訶盤茶像對抗安南人那般，龜縮不出，不知道要死多少人。
其他人和釋利將軍想的大致一樣，既不用去送死，又有功勞拿，簡直是白撿來的便宜！
於是，占城大軍開始拔營，轉而向南，沿途安撫百姓去了。
明軍長驅直入，越過橫山關，一路來到佔城王都。
摩訶盤茶得到訊息的時候，滿臉的不可思議。
什麼情況？
我的三萬兵馬呢？
就算是三萬頭豬，放在路上給你殺，也要殺上個十天八天的吧？
怎麼突然又兵臨城下了！
咦，我為什麼要說又……
事到如今，他已經別無選擇，如果明軍破城，自己將步安南王後塵，死無葬身之地。
那就……議和？
對，議和！
摩訶盤茶趕忙安排信使，出城去議和。
此人名為林加，身份可不簡單，乃是占城的訶薩官，也稱為神諭者，主管全國教化。
佔城人信奉婆羅門教，認為溼婆是至高神，佔婆便是神在凡間的代言人，占城之名便由此得來。
訶薩官的地位僅次於佔婆，大致相當於，佔婆是大祭司，非重大場合，輕易不會現身。
平日裡，關於神的旨意，都是由訶薩官傳達，其地位相當於明朝的禮部尚書。
林加到達明軍陣前，表明了自己的身份。
黎克昌認得此人，不過，涉及到兩國外交，他卻不敢善做主張，便將人帶到了主帥張輔面前。
林加自從到達明軍陣地，便一副趾高氣揚的樣子。
這是因為，他曾研究過漢人的信仰，卻發現，雖然漢人也供著很多神，卻是五花八門，什麼種類都有，怎麼看都不像是真神。
比如說，有負責生孩子的，有負責出海打漁的，還有專門守著灶臺的……誰家的神沒事一直蹲在灶臺上？
為了吃灰嗎？
相比之下，自己作為溼婆最忠誠的信徒，至少也算半個神明，為何要懼怕凡人？
“吾乃佔城國訶薩官林加，奉國王陛下旨意，前來與爾等談判。”
林加說的是佔城語，張輔聽不懂，卻看到此人趾高氣揚的模樣，心中先有了幾分怒意。
梵來在一旁小聲翻譯了一遍，張輔聽完，更是皺眉，說道：“那好，老夫只問一句，當初我大明出兵，幫助你們擊退來犯之敵，你們那國王答應的事，為何要反悔？”
林加這邊也有翻譯，聽完之後，卻哈哈大笑起來。
張輔不解，問道：“你笑什麼？”
林加的笑聲慢慢變成譏諷，怪里怪氣地說道：“你們自詡天朝上國，禮儀之邦，卻幹著趁火打劫的勾當，現在還大言不慚，簡直讓人笑掉大牙！”
張輔一張老臉變得黢黑，說道：“來人，將這個傢伙揍一頓，我看著他來氣！”
“你……你幹什麼？”
林加一看人家要動手，頓時急了。
“兩國交戰，不斬來使，你怎麼能……”
“不行，我忍不住了！”
張輔等甚至不及親兵動手，自己上前來，揪起對方衣領，一記老拳向著那張讓人生氣的臉砸過去。
砰！
沙包大的拳頭，砸在林加鼻樑骨，頓時鮮血飛濺。
他痛的哇哇大叫，胡亂喊著：“你們真是……蠻子，不講道理……”
張輔根本不需要翻譯，就知道這傢伙沒說好話，當下又是兩拳，打的林加滿地找牙，連聲求饒。
“也不看看這是哪裡，你又是個什麼東西，也敢在此撒野？”
“錯了，我，我錯了……”
林加再也不敢囂張，趴在地上，連連求饒。
“你娘的，現在知道求饒了，剛才那副陰陽怪氣的嘴臉呢？”
“不敢了，不敢了……”
張輔又是抬腿一腳，將他踹飛出去。
“回去告訴摩訶盤茶，我只給他一天時間，一天之內，若再不出城投降，那安南王的結局，你們應該清楚吧？”
“是，是……”
…………
摩訶盤茶在城中等待訊息，等來的，卻是一個被揍的如豬頭一般的人。
“你是……林加？”
“陛下啊！”
林加滿腹委屈，哭成淚人。
摩訶盤茶趕忙問道：“怎麼會這樣？”
林加邊哭邊說道：“明軍不講道理，臣到了營地，卻慘遭對方毒打，簡直毫無人性啊……”
“你見到他們的主帥了？”
“見到了！”
林加哭的更厲害了：“臣就是被那個人揍的！”
摩訶盤茶又問道：“可曾說了我方的條件？”
“臣剛剛表面身份，還沒來得及談條件，他們就對臣動手了……”
看著林加高高腫起的豬頭臉，摩訶盤茶心中非常恐懼。
早知道，將西貢港讓給他們又如何？
現在倒好，為了區區一個港口，整個占城都要沒了！
“陛下，他們還說了……”
“說了什麼？”
“說，說……一天之內，讓您出城投降，否則……”
否則怎樣，已經不需要說了，大家都懂。
摩訶盤茶急得如熱鍋上的螞蟻，明軍動真格的了，怎麼辦啊？
無奈之下，他只得親自前往神廟，請佔婆出山，試圖與明軍進行第二次談判。
佔婆在佔城的地位僅次於國王，甚至有些時候，比國王的威信還要高。
…………
明軍營地，佔婆親自造訪。
張輔打量著此人，一身奇裝異服，臉上還塗著不知道什麼顏料畫的圖桉，亂七八糟的，很神秘的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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梵來見到此人，神色頓時緊張起來。
“啟稟王爺殿下，此乃佔婆，在佔城人心中地位頗高。”
張輔撇著嘴，說道：“我管他什麼婆，你問問他，來做什麼的？”
梵來在佔婆面前，表現地很謹慎，問了幾句，然後回身轉達。
“佔婆是代表摩訶盤茶來談判的，他們說，願意將西貢港出讓給大明，以前曾答應的通商、免稅等條款，全部有效。”
張輔輕笑道：“告訴他，現在晚了！”
梵來上前傳來，兩人嘰裡咕嚕交談起來。
“那摩訶盤茶還說，願意再劃兩個港口供大明使用，另外，還會拿出二十萬石稻米，五萬兩白銀，五千兩黃金來犒勞明軍，以答謝援助之恩。”
張輔不以為然地笑了笑，說道：“你跟他說，我大明什麼都不缺，這麼點錢糧，打發要飯的呢？”
梵來講這句話翻譯過去，佔婆聞言，臉色愈發凝重，指著張輔，嘰裡咕嚕說了一句話。
“王爺殿下，佔婆說，說……”
張輔不耐煩地問道：“說什麼啊？”
梵來臉色蒼白，小心翼翼地說道：“說佔城乃溼婆神邸，如果大明強行佔領，到時候溼婆神震怒，降下瘟疫，誰也活不成……”
“哈哈哈！”
張輔卻大笑起來，似乎聽到了世界上最有意思的笑話。
佔婆沉著臉，問道：“你笑什麼？”
梵來講這句話翻譯，張輔卻說：“我沒笑他，我笑你啊！”
“笑我……什麼？”
“你能不能動腦子想一想，如果那個什麼神真的存在，真的在高高的天上俯瞰著人間，當初安南國進攻占城，擄走佔城王，兵臨城下的時候，為何不降怒？”
梵來突然反應過來，是啊，為什麼呢？
是因為我等心不夠誠嗎？
勐地，他的腦子裡冒出一個想法。
這明顯是說，所謂的神，根本就不存在啊！
可是，從小到大，生長的環境，周圍人的影響，讓他對溼婆神的信仰無比地虔誠。
現在突然有人告訴他，這一切都是假的，都是騙你的，在這一瞬間，讓他有些難以接受……
佔婆看到張輔毫無懼意，更是憤怒，大喊道：“溼婆神擁有毀滅的力量，你們的行徑已經觸犯神明，等待瘟疫降臨之時，所有人都將死在這片土地上！”
張輔怒道：“這狗東西還詛咒我們，來人啊，給我打！”
那些親兵早就看這傢伙不順眼了，當下一擁而上。
佔婆沒有料到會是這樣的結果，哪怕是安南人攻城的時候，也沒敢破壞神廟。
而這些漢人，竟然如此不敬神明……
看到這一幕，梵來突然感覺到有些不可思議，心中的信仰開始崩塌。
什麼神明，在絕對的力量面前，都是辣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