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十八,忌衝撞,宜靜心。
天塹北岸,不過數十畝的空地上,密密麻麻擠了無數間營帳,他們距離瓜洲渡城門僅僅只有百丈遠。
幾陣寒風呼嘯而過,營帳如同波浪一般,隨著風聲呼呼作響。
營帳內,幾名士兵坐成一團,圍著微弱的篝火瑟瑟發抖。
數九寒天,不知刮了幾日的風依舊不曾倦怠下來,只知道狠狠地刮著,似要颳去人臉上的三層皮。
而在擁擠的營帳後方,依舊有許多無處落腳的士兵,只能在戰船上隨時待命。
戰船被鐵皮所包裹,儘管能抵擋不少寒風,卻依舊讓這些士兵們叫苦不迭。
在岸邊的士兵們雖然受冷,但至少能踩在土地上,裹緊了衣被,還是能睡個好覺的。
但船上的士兵就慘了,陣陣狂風吹過,掀起長江的層層巨浪。
戰船在江面上隨波逐流,隨著湧起的浪花上下翻滾,而船艙內的士兵則被這巨浪甩的東倒西歪,四處亂飛。
水性好些的士兵習慣了船上的生活,只是十分頭暈目眩。
而水性不好的士兵則就不好過了,紛紛抱著木桶狂吐不止。
岸邊營帳的中後方,是一座比其他營帳要大上數倍的帳篷。
朱棣坐在帳篷中,饒是身邊點起了好大一堆篝火,卻也驅不散身上湧起的寒意。
今日這場仗越想越氣,越想越委屈,朱棣和衣而臥,想到方才發生的種種,幹瞪著眼睡不著覺。
而且外面不知發生何事,極為吵鬧。
“外面幹什麼的!”
朱棣本就在氣頭上,聽到外面如此嘈雜,當下就極為不悅地吵了起來。
“啟稟王爺,好像是……好像是瓜洲渡的城牆裡有人在吵嚷。”
朱棣眉頭緊蹙。
蘇燦手下的兵太沒有禮貌了!
自己不休息,也不讓別人休息嗎?
反正也了無睡意,朱棣便繫緊了斗篷,到帳篷外一探究竟。
好香啊!
剛鑽出帳篷外,入鼻便是一陣令人垂涎欲滴的香氣。
有羊羔肉的鮮美,有蝦滑的鮮嫩,還有各種時蔬的清香。
最為關鍵的是,這些香氣混在麻辣鮮香的熱辣味道中,更是令人垂涎三尺,欲罷不能!
是火鍋的香氣!
朱棣吞了吞口水,望向瓜洲渡內嫋嫋升起的炊煙。
蘇燦居然帶著手下,半夜寅時在城樓上吃火鍋!
“長亭外,古道邊,芳草天。”
“晚風拂柳笛聲殘,夕陽山外山……”
一陣歌聲自城樓上飄過,看來瓜洲渡守城的將士們興之所至,竟然唱起了歌!
這對於朱棣和手下飢腸轆轆、瑟瑟發抖的十三萬士兵所言,實在是個不小的打擊。
人家在城樓上溫暖的堡壘中,吃著火鍋唱著歌。
而自己卻和無數士兵蜷縮在一起,蓋了三層被子還是冷的睡不著。
朱棣這輩子都沒受過這樣的委屈!
但很快,朱棣就被城樓上傳出的歌聲所吸引。
“長亭外,古道邊,芳草天?怎麼沒有碧·蓮呢?”
朱棣細細跟著讀了一遍,臉上立刻漲紅如豬肝一般。
“蘇燦這佞賊,拐著彎的罵誰不要碧·蓮呢!”
“王爺,淡定,淡定啊!”
傅友德拼死攔在朱棣身前,擋住了擼著袖子就要上去幹架的暴躁燕王。
“蘇燦這個臭乞丐壞得很,自己餓了幾輩子,吃個火鍋有什麼好炫耀的?等咱們拿下瓜洲渡,看他還有什麼可得意的!”
話雖這樣說,但說到“火鍋”二字時,傅友德的喉結也不由得上下吞動了一番。
朱棣逐漸冷靜了下來,雙眼一眯,便知道蘇軾打的是什麼主意。
對方料定自己不敢攻打瓜洲渡,於是百般挑釁,勾引自己動手。
但自己偏不隨他這個願,說不打瓜洲渡,就不打瓜洲渡!
瓜洲渡不過彈丸之地,他蘇燦手下那麼多張嘴,每天要吃飯的人那麼多。
小小一個瓜洲渡,能給他屯多少的糧食?
自己倒要看看,他這個火鍋能連著吃幾天!
想到這裡,朱棣臉上總算露出些寬慰的笑容。
從懷中掏出有些發硬的青稞餅,朱棣嚼了兩口,只覺腮幫子生疼。
他強由他強,老子有乾糧!
出來打仗又不是享受生活,有口飯吃就不錯了。
朱棣這樣安慰著自己,儘量不去呼吸沾滿了火鍋香氣的空氣,也不去聽城樓上守城士兵的歡聲笑語。
連夜的閃電進攻加上一整日的長途奔襲,朱棣實在困餓交加,也不顧寒風呼號,倒在帳中便徐徐睡去。
只是這一覺睡得卻並不踏實。
儘管自己人多勢眾,但距離瓜洲渡僅僅百丈遠的距離,還是十分危險。
從瓜洲渡城牆內向外投擲兇器,自己手下的攻城士兵勢必會死傷無數。
於是朱棣千叮嚀萬囑咐,不許每個士兵休息超過半個時辰,務必打起十二分的精神來偵察敵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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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棣心中惦記外面的情況,連睡覺都是半夢半醒的。
迷迷糊糊中,朱棣彷彿聽見遠遠地傳來眾士兵唸詩的聲音——
“京口瓜洲一水間,燕王朱棣坐破船。”
“要問破船何處去,朱棣直呼上西天!”
朱棣一個猛子扎了起來,將打油詩仔仔細細聽了個清楚,直覺氣血翻湧,喉頭一熱——
噗!
“王爺!”
朱棣猛地咳嗽了幾聲,一口血色驀然出現在自己的眼前。
傅友德慌忙衝到朱棣的身畔,伸手輕拍著朱棣的後背。
“王爺您可是著涼了?怎會口吐鮮血!來人……”
朱棣伸手按住了傅友德,不許他將自己被氣吐血的事情宣揚出去。
“取本王的紙和筆來!”
傅友德欲言又止,但看到朱棣堅持的樣子,只好取了紙筆過來。
“戰時日記。”
“正月十八,大風。”
“逆賊蘇燦耍奸計,不僅潑滾水、扔暗器,更是搬出先帝的牌位……”
朱棣窩在帳篷裡寫著作戰日記,越寫越委屈,越寫越生氣。
不!
絕不能這樣下去!
只要有先帝牌位在一起,那麼自己攻打瓜州渡則會越拖越久,遙遙無期。
可是如若不從瓜洲渡下手,又該如何?
朱棣沒了主意。
早知道,就帶著道衍一同行進了!
想到道衍,朱棣心中勉強鎮定了一些。
再不濟,快馬加鞭,三日後就能收到道衍支的妙招。
取出一張乾淨的信紙,朱棣在信紙上端端正正寫下幾個字——
道衍親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