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李逸是個一腔熱忱為電影的青年才俊，指不定立馬就同意簽約了。
只可惜邵一夫這次想歪了，他想著這個年輕人會士為知己死。
可李逸在香江影壇待的這幾年，已經是一個出色的老油條了。
在拍攝《東邪西毒》的時候，楚原曾經跟李逸講過這樣一個故事。
當初楚原的奇情武俠片爆紅，拍一部火一部，在灣灣賣到斷市。那幾年，他是邵氏名副其實的第一導演。
那段時間，邵爵士也經常同他推心置腹，同他交心。
邵爵士對楚原說，你就是如今邵氏的中流砥柱，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假以時日，等你拍不動了，製作部經理的位置給你留著。
楚原受寵若驚。
結果再過幾年，功夫喜劇橫空出世。程龍洪錦寶一眾新秀粉墨登場。楚原又不火了。
連續賠了幾部電影後，再也沒有和邵爵士推心置腹的機會。
直到有一天，他想開拍《天龍八部》，統籌策劃幕後演員，什麼都搞好了。
結果開機前一日，方一華竟然走到片場，撕掉了那張開戲的通告。
並且高聲對楚原喊道：“誰準你開拍《天龍八部》的，虧錢了你有錢賠嗎？”
最後更是指著楚原鼻子，“楚原，你根本不懂電影藝術。你根本不懂電影。”
電影最後不了了之，也沒有開拍。
直到李逸重新找到楚原之前，他都沒有再拿過導筒。
楚原為人闊達，樂觀，灑脫。但就是這麼一個瀟灑之人，在幾十年後，領取香江金像獎終身成就獎時，也不忘重提這件往事。
可見當初的邵氏是有多傷人。
前史之鑑，後事之師。
李逸可不想成為第二個楚原。
李逸沉思片刻，說道。“六叔，我們不妨換個合作方式，您看如何？”
“哦，請講。”邵一夫見對方算是婉拒自己，也不生氣，而是靜觀其變。
“前段時間那三部電影，我們都算合作愉快。不然就按照那個模式，再稍微修改一下細節，您看可行不？”李逸回答道。
“依阿逸你的意思，是模彷嘉禾，搞衛星公司制度？”
邵一夫冷哼一聲，接著說道。
“這是在挑戰我邵氏的權威。”
邵氏的模式，向來採用的都是好來塢的大片場制度。
建造影城，流水作業，以量取勝。實施多元化垂直整合，從培養演員到電影製作，電影發行和放映，什麼都做，鞏固壟斷地位。
在這種前提下，嘉禾的衛星公司模式是絕對行不動的。
“我斗膽問一句，六叔覺得鄒老闆這種經營模式如何？”李逸順著邵一夫的思路問道。
“你倒是夠膽，居然敢問我如何評價鄒聞懷。”邵一夫嘴角微微上翹。“既然你這小輩敢問，我就同你聊一聊。”
“近些年，香江一直在鼓吹鄒聞懷的經營手法和方針。說我邵氏是老古董，他鄒聞懷才是慧眼識珠的高人。”
李逸點了點頭，其實他也有些贊同外界的說法。雖然有媒體扇風點火，推波助瀾的關係，但這是大多數人的觀點。
特別是有李曉龍，許冠紋這種先例。更是平添了幾分說服力。
你邵氏就是會讓明珠蒙塵，我嘉禾就是慧眼識珠。
“嘉禾的制度，看似開明，先進。其實弊端不少，後患無窮。”邵一夫的評價一針見血。
與邵氏大片場制度不同，嘉禾採用外判製作，下放權力，引入分紅制，衛星制。均創香江之先河。
嘉禾讓編導和演員在片酬之外也參與利潤分成。打破了邵氏一向的包身工僱傭關係。
獨立製片人加分成的制度，幫助嘉禾節省龐大的片場經費。也調動了導演，製片人和演員的積極性。
從而拍出來的電影是既賣座又備受好評。
“我知出面地人，個個都話我孤寒，吝嗇。”邵一夫冷哼一聲。“這點我不否認。做生意，突出一個【算】字，這是我的宗旨。”
“鄒聞懷的做法，突出的就是有錢齊齊搵。這也是他能迅速發展起來的原因。也是為人津津樂道的原因。”
“但系這種模式，有三大後患無窮的弊端。”
“第一，利潤。嘉禾好大一部分利潤，都落到了合作的藝人手中。”
李逸點頭附和。確實，雖然未來程龍，洪錦寶等人，均成為娛樂圈的鉅富，個個身家上億。
反觀母公司嘉禾在94年上市後，總市值也只有10億出頭。
而鄒老闆在07年拋售掉所有嘉禾股票和債券，也只得到3億港元。
與之對比，是邵氏巔峰時期370億的市值，以及身價過200億的邵爵士。
“第二。是這種合作模式，對合作伙伴的約束太寬鬆。想走就走得，而且每單個明星的離開，影響和風險都很大。”
邵一夫看得不可謂不準。在90年代，境外熱錢大量湧入的後，依附嘉禾的一眾衛星公司，紛紛轉投他人懷抱。
洪錦寶在這兩年，就會轉投德寶。
而何冠昌的契子程龍，也會在90年代，同楊獸成合作開設自己的公司。
“第三，嘉禾沒有成熟的演員培養系統。一旦當紅演員過氣，將在短時間內失去造血能力。”
邵一夫的這一番說話，如同響雷一般，打在了李逸的心裡。
人人都說邵一夫老湖塗，吝嗇鬼，邵氏將日薄西山。
但其實這只老狐狸看得比誰都通透。
在他看來，邵氏可能會輸一時。
邵氏可以蟄伏，可以以退為進。
做生意如同打戰，可以不計較暫時的輸贏。
時間如大浪淘沙，最後能留下來的，依然還是邵氏。
“你想去嘉禾，賺一時的快錢。”
“還是留在邵氏，參與這家百年企業。一起經歷歲月時間的洗禮，笑到最後。”
邵一夫手中的柺杖緩緩地敲打著地板，聲音規律而悠長。
沒一下，都彷彿敲在了李逸的心坎中。
“那當然是留在邵……”
等下，李逸勐地晃了晃腦袋。
他望向邵一夫那雙顯露滄桑歲月的雙眼，這老狐狸，是真厲害。差點就被他說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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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叔，在商業談判上，你絕對是香江數一數二的高手。”李逸苦笑道。
他穩了穩心神，隨即說出自己計劃已久的想法。
“六叔，唔知你有有聽過Valuatio Meism？”
邵一夫腦中快速濾過這幾個單詞。“你說的是？”
“沒錯！我的意思是，對賭協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