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邯的判斷沒有錯。
現如今的楚地對於大秦來說非常重要，楚地緊緊地挨著百越諸地。
若想要進攻百越，楚地是繞不過去的地方。
這一點，不僅僅是他們知道，朝廷以及暗中的那些蛀蟲也都知道。
所以他們需要的僅僅只是等待。
趙佗性子有些急切，他只是撓了撓頭，看著面前的堪輿圖：“那我們要等到什麼時候？”
他幽幽的嘆了口氣：“難道要等到那些人將楚地全然拿下？”
章邯微微搖頭：“你想錯了。”
他突然問道：“趙兄，你覺著此時盤踞在楚地的勢力屬於哪一股？”
趙佗愣了一下，有些愕然的說道：“難道不是故楚的那些人麼？”
章邯輕笑一聲神色中帶著不屑：“故楚的那些人？”
“若是那些人有這個能力，有這個膽子可以鑽進大秦的統治中，並且形成一股子勢力，那他們就不會再之前被大秦剿滅了。”
“就連項家的人都沒有能夠做到的事情，他們憑什麼覺著自己可以做到？”
章邯指了指堪輿圖上的某一處位置，輕聲道：“此處是他們盤踞的根據，我猜測應當是此地的一些宗族。”
宗族？
這個詞趙佗聽說過，但卻並沒有重視過，有些茫然。
在北方宗族勢力雖然也是很膨脹，但其實沒有楚地這裡膨脹的嚴重，朝廷依舊是最大的。
他看向章邯，等待著章邯的解釋。
章邯也不賣關子，只是說道：“趙兄不瞭解楚地。”
“楚地地大物博，但人口卻並不足以往的六國多，甚至有可能連當初在極北苦寒之地的燕國也不如。”
“這麼大的地方，這麼少的人，若是想要統治，就必須是依靠宗族，否則國之大，無法全攬。”
“當初有熊氏在這裡為王的時候，楚國的勢力範圍還沒有這麼大。”
“此地說是故楚的地方，其實更多的是越國的故地啊。”
章邯感慨的說道：“在數百年前，哀公在位的時候，此地乃是越國故地，越國也是當初的霸主之一。”
“若是說當初周王室尚且還有幾分威嚴，諸侯都喊著「尊王攘夷」口號時最有名的幾位，越王勾踐便是其一。”
“生於蠻夷，可卻謀圖強大，甚至逼迫的吳國夫差只能投降、被殺。”
“後來，雖然越國的土地被楚國有熊氏吞併了，但越國的一些勢力卻殘存了下來。”
“一直盤踞在如今的楚地之中，尤其是在他們原本的故地會稽附近。”
章邯冷笑一聲：“這些人好了傷疤忘了疼，陛下心善，準允只要是有大秦戶籍的人都可以參與百家宮的考試。”
“這些人時刻沒有忘記自己出身王族，所以一直踴躍的參與百家宮的考選，那個時候就連楊天翼那個小子都是沒有發現其中的端倪。”
“一直到當初越國的勢力佔據了會稽、甚至是廬江、長沙幾郡的官員位置，與幾位郡守隱隱抗衡的時候，他們才發現了這個事情。”
“而事到如今，他們心中恐怕是已經被權勢薰陶出來了一副勃勃的野心，想要取此地，復當初的故國了。”
趙佗聽著章邯的話，只覺著心驚膽戰，口舌乾燥。
“這些人怎麼會有如此的膽子？”
“他們難道不知道陛下的威嚴麼？”
章邯微微搖頭：“這些人長期在此蠻夷之地，怎麼可能是知曉陛下橫掃天下的威嚴？”
“說句不好聽的，越是越笨的人，越是不畏懼強大的人，因為他們並不知道別人到底有多強大。”
“如燕雀從來不會覺著自己不如大鵬，因為他們覺著大鵬不過是與自己一樣，只是填上額一隻鳥而已。”
趙佗有些沉默，不知道此時該說什麼了。
他覺著那些人的膽子有些大，但更大的問題是這些人竟然真的快要成功了？
這才是其中的問題。
章邯看向趙佗的眼睛，他明白趙佗心中所想：“大秦太大了，如今的大秦還在一個建立制度的時期。”
“所有的王朝初期都是這樣的，當年的周初分封的時候，同樣如此。”
“商湯建立了商了之後，天下的諸侯不也是如此？”
“大秦尚且算是好的了，因為陛下、丞相堅持使用郡縣制，丞相更是拿出了通判等職位的制度。”
“若是沒有這些制度抗衡，此時的會稽只怕已經變成了越人的會稽了。”
趙佗微微搖頭：“我並沒有懷疑陛下的威嚴，只是在好奇，此地的百姓竟然願意跟著那些人去謀逆麼？”
他以為自己會聽到一個答桉，沒有想到卻聽到了一個令人都有些懷疑自己耳朵的回答。
“謀逆？”
章邯嗤笑一聲：“這算是什麼謀逆呢？”
“此時會稽的郡丞、百家宮的四五位博士、市物署的數十位官吏、製造署的幾位官吏，甚至郡守府的一位文吏都已經是他們的人了。”
章邯感慨的說道：“黔首們不知道自己聽從的是越人的命令，他們只是知道自己聽從的是大秦朝廷的命令！”
“所以，攜裹黔首、民眾的，不是越人，越人也沒有謀逆。”
“他們只是在自己的「小朝廷」上，披了一層屬於大秦的皮，他們竊取了大秦的政權，但又是以大秦為皮，矇蔽民眾。”
章邯的聲音逐漸冷酷：“這也是我此時按兵不動的原因，因為賊人從來都不在外部，而在我大秦的內部啊！”
他看向遠處的咸陽城：“能夠透過文選賽在會稽郡安插如此多的人手，甚至我懷疑當初第一批文選學子只怕也有他們的人。”
“這天下太大了，中原華夏的歷史太長了。”
“能夠活到如今的人，誰的身上沒有一些先賢的血脈呢？在能夠進步之後，這些人就覺著自己可以凌駕於其餘人之上了。”
“我們無法去篩選這些人的來歷，因為每個人都有問題。”
“咸陽只怕已經有了他們的人，所以我們要等待咸陽那邊有所動作，而後我們緊跟著，以雷霆之勢，橫掃一切。”
“如此方能徹底讓會稽周圍變得安然，且能夠不傷害到黔首們。”
章邯默默地站在那裡，望著遠處那烏雲密佈的天空。
“天上的烏雲來了，我們只能夠躲避；”
“待到大日凌空的那一日，我們就能夠重新獲得光明。”
趙佗搖了搖頭，沒說什麼。
楚地的情況的確十分復雜，誰也沒有辦法在這個時候去決斷楚地的事情。
唯有等待來自咸陽的訊息。
..........
咸陽
章臺宮中
嬴政看著陳珂，神色中帶著些許笑意：“如今，那些人已經進入了百家宮，且將一些人給凝聚在了一起。”
“是時候該收網了吧？”
陳珂微微頷首，一雙眼睛閃爍著光芒：“啟稟陛下，的確是到時候了。”
他微微的笑著神情看起來頗為感慨：“當年我與陛下上書，令那些人進入百家宮，進入咸陽的某些地方，為的便是讓這些人在暗中，將一些納垢的地方清洗乾淨。”
“之後再將他們也是清洗乾淨，如此方才能夠得一個暫時安寧的大秦。”
早就兩年前開始實行百家宮計劃的時候，陳珂就認識到了關於那些越人的陰謀。
或者說，不只是越人。
在中原大地經過了那麼多的朝代、國家之後，無論大秦表面上看起來多麼的安寧，他的骨子下面終究是動盪的。
而這些零零散散的東西飄蕩在各地，沒有一個凝聚的實力，動了一個其餘的人就會迅速的飄散，讓人再也抓不住。
那個時候，不管是陳珂還是嬴政，都不太有信心能夠抓住所有人。
也正是因此，當時的陳珂才上書嬴政了一個計劃，一個除卻陳珂與嬴政外，沒有別人知道的計劃。
「以賊縱賊」
那幾個越人的出現，是一個巧合，但陳珂和嬴政迅速的抓住了這個巧合。
如若不然，那幾個人不可能升遷的如此迅速。
南方地大，多是丘陵山區，十分不好管轄，地方的宗族勢力、以及各地的先賢遺民太多了。
昔日楚國雖然自稱蠻夷，但蠻夷有蠻夷的治理方法，楚地每個郡縣中都有屬於宗族的實力。
某某氏、某某姓很有可能綿延了好幾個鄉，上頭的命令無法抵達下面也是正常的事情。
這是皇帝絕對不能容忍的，於是這個漫長的計劃就開始了。
嬴政看著同樣有些激動的陳珂，不由得問道：“只是，關於百越的事情，你可是心裡有數了？”
陳珂微微點頭：“如今對大秦威脅最大的、讓我等猶豫的，也就是百越那邊的瘴氣而已。”
他自信的說道：“關於瘴氣，其實很好解決。”
“徐福不是從殷商大陸帶回來了一種蔬菜，名為辣椒？”
陳珂想了一下，然後才說到：“辣椒好像已經是開始種植了，他和朱萸是一樣的效果，但比朱萸強一些。”
“食用辣椒的話，一般會渾身發汗。”
“這是常態。”
“而瘴氣是以「氣」進入人的體內，讓人產生不良的狀態，辣椒排汗，將瘴氣以「汗」的行事排遣出去。”
“這就會讓秦軍受到的「瘴氣」影響，變到最小。”
嬴政點頭：“若是瘴氣的影響變小了，那麼地形的問題其實很好解決。”
陳珂看著嬴政微微一笑，他知道只要瘴氣的影響變小，嬴政就有辦法解決地形的問題。
甚至其實就算是沒有陳珂，在經過瘴氣的侵擾，令大秦陷入百越泥潭後，也會有秦人拿出來解決瘴氣的東西。
歷史記載的秦軍經過萬難後，有太醫令拿出來了治療瘴氣的藥房，也正是這個藥房最後促使秦軍拿下了百越。
當然——
那是在有無數的犧牲後，才最終確定出來的東西。
如今有了辣椒，暫時可以緩解。
早在年曆尚且是秦王政二十六年的時候，不甘心放下攻打百越的嬴政就已經令太醫令的人研究治療瘴氣的方子了。
如今幾乎也是要出成果了。
陳珂不由得問道：“陛下，不知道陛下所說的法子，是什麼法子？”
嬴政微微挑眉，看著陳珂，兩人不約而同的說道：“伐樹為城！”
四個字落在章臺宮中，與陳珂相視一笑的嬴政放聲，豪爽的笑聲傳遍了整個宮殿。
陳珂看著嬴政，眉眼彎彎：“陛下所說的，正是臣心中所想的。”
“百越之地廣袤，山嶺雖然，但其實也有大片的平原，只是平原之上多林木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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嬴政更是轉過身，指著身後懸掛著的堪輿圖。
指著某處說道：“你瞧一瞧，這一大片全都是平原，雖中間有山丘隔斷，但山巒包裹中的城市，難道不是更妙麼？”
“此處易守難攻啊。”
陳珂也是微微一笑的說道：“而且此處臨海，若是再此處修建一個港口，以此為據，南方的大多數城市便是可以安然了。”
“臣常聽聞，百越之丘谷中，有些地方是可以領稻穀一年三熟的。”
“雖然只有百越之地可以一年三熟，但百越的糧食若能夠運往各地，足夠擔負起來大秦各地的糧食消耗了。”
他指著旁邊標註著海洋的地方說道：“且，走水路比走陸路更加迅速。”
“如今百家宮盧生那裡，炸藥已經是研究的差不多了，再過一段時間甚至可以開山裂石。”
陳珂的手指沿著某處橫線微微一劃：“沿襲此處開鑿出來一道大河，連結南北，直通百越。”
“而又有此處。”
他指著大海，手指比畫出來一條航線說道：“且此處為大海，沿路的州郡都可以享受到百越的糧食運輸，海運中，也不需要那麼多的士兵看顧，路途上的消耗會降到最低。”
“能夠運送到咸陽、以及各地糧倉的糧食會更多。”
“此消彼長下，大秦便不必再發愁糧食了。”
嬴政笑著望向陳珂：“其實，不僅僅是不必發愁糧食吧？”
陳珂微微一笑，看起來頗為神秘：“陛下，此處據殷商大陸更近，距離更南方的地方，那個隱約出現的孔雀王朝，與百越之地不遠啊。”
他意味深長的說道：“難道那麼一大片土地，陛下不想要麼？”
“即便不想要，難道不想看看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