班長的身形停住了。
他背對著我，沉默了許久。這個問題對他來說可能存在某些芥蒂，塞住了他的喉嚨，但我必須這麼做，絕沒有妥協的餘地。我這個人一旦堅持起來，脾氣簡直像頭牛，旁人拉都拉不走，當年是這樣，現在也是，就比如文筆不太好卻偏偏要把自己經歷的東西給寫下來。不管看的人信不信，反正我做了。
最終班長發出了一聲嘆息。我知道那是他鬆口的表現，耳朵跟著期盼著豎起來。可我萬萬沒想到，班長一開口卻是向我道歉。
他低著頭道：“彭宇，咱們相處時間不算短，但在整個人生中也算不得什麼，總之，終究還是過客吧。但這件事請原諒我，我不能告訴你。”
說完班長猛地抬頭，他的眼睛又恢復了以往，目光炯爍，帶著刀子一般的銳利。
還記得剛來到513的時候，班長的火爆脾氣給我們這些新兵上來就是一個下馬威，不管罵人兇，做起事來更兇，好像天底下沒什麼東西是他怕過的。這也是為什麼當我們聽到班長初來時的流言，我們都不敢相信一個白白淨淨的文弱書生會變成黑黝的鋼鐵漢子。
但我已經不是新兵，這些日子雖說不長，但我儼然已經在這漫無邊際不知通向何處的戈壁灘地下改變了，如果我認定對方是敵人，我會毫不猶豫的想辦法去弄死他，因為在這樣的環境，不是我死，就死我殺死他然後活下來。
我什麼也沒說，因為班長忽然恭敬起來的態度令我不知所以，但那並不代表我接受了他的道歉。我站在那裡，腰挺得筆直，我的眼睛始終沒有離開過班長的面孔，或許這份沉靜如果對面是一塊鏡子的話連我自己都會被嚇到。
班長忽然洩了口氣，又發出一聲感嘆，聽起來是那麼無奈。
“彭宇，現在不是內鬥的時候。我知道自己的這種態度換做誰都不能輕易接受的，因為我本身就是個無法預知的因素，但請看看周圍，咱們是在一種什麼樣的狀況下。就算為了咱們軍人使命，你別再問下去了好嗎？就算我求你這一次，咋們還不知道有多少戰友走失了，也許已經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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班長忽然發洩式的用拳猛鑿牆壁。
“這麼說吧，我身發生的事兒跟我們來這兒的任務有關聯，也許又沒有，有些事連我自己也弄不明白，我腦子裡有一片空白，就好像被人硬塞進去的，一想到這些我就會止不住的害怕，但又被吸引過去，你能明白這份苦楚嗎？”
說著班長面上露出一股猙獰，他的手緊緊的扣住牆壁。
也許是我當初還不夠成熟，儘管經歷這麼多，我心裡卻開始動搖。班長看來真是背負著一些東西，我又何必去苦苦逼他。我時個吃軟不吃硬的人，班長的這些舉動已經撼動了我的內心，況且他還救了我。若不是他的及時出現，我已經死在了日本人的手裡，腐爛在這隱蔽的山洞中。
當時我還是沒有說出任何話，因為我實在不知道該說什麼。而這場爭執的結果也還是我老老實實的跟著班長向前面未知的黑暗中走去。
當倘若我當時繼續堅持的逼迫下去，是不是就不會發生後來的事了呢？
對這件事我無權再去評論什麼，畢竟說到底這也只不過是整樁故事裡的一個插曲罷了。拿隱藏在背後的東西才是一場黃粱一夢似的悲哀。只有悲哀。
班長舉著火把，我跟在他後面，我們很長時間沒交談，但平靜還是被打破了，究竟是誰先開口問的我已記不太清。
我們又恢復了以往上下級兼戰友的關係，班長告訴我這一帶的地形很雜亂，但似乎曾經有人來到過這裡，所以在岔路上都做了一些不太明顯的標記，日本人之所以感分兵下來追捕我就是仗著這些記號。這些都是他潛伏在暗中瞭解到的情報。
我也跟他簡單說了一下我的發現，關於那份奇怪的筆記，那個故事怎麼看都非常奇怪。德國人遺留下的保險盒裡為什麼會有中國文字的筆記？班長懷疑也許跟當初國內情勢有關，國民政府當時是跟德國有來往的，說不定在他們不遠萬里來到這裡的行動中就有中國人的幫助。而那個故事也可能是有人翻譯過來的德文小說。
這種說法倒也經得起推敲，就比如歷史上有些奇怪的事就根本是巧合而已，當時我也的確打算一笑了之。但我之前也說了，那個故事絕對不是我起初所想的那樣。
漫長又沉悶的旅途讓我很輕易的忘記了之前的不愉快，而且也自大經歷了班長發瘋的事件之後，那些嗜血的地下生物還有日本人們彷彿距離我們越來越遙遠。
我跟班長沿著標記，走過了大概三個岔路，據班長的說法，我們目前的位置發生了嚴重的偏移，不論是追趕隊伍還是另尋出路，我都得重新回到正途，也就是距離核心直達隕石大門口的軍事工事中，但由於大水的緣故，恐怕我們進來的整條路都已經被水淹沒，剛好在底下形成了連通器。
不過也因為地質內部發生未知坍塌的緣故導致了通往日本工事的路發生了改變，這剛好得意避開前面氾濫的湖水。
而我被黃四他們救上來的地方就剛好在第一階段與第二階段中間的一段未知區域，也是因為地質變動才使得有些原本沒被發現的東西徹底的暴露在我們身旁。
旅途在後期開始變得無話可聊，班長偶爾會向我介紹一些關於洞穴知識的隻言片語。還曾提到洞穴的分類，他告訴我，我們身處的這種洞穴是幹洞，這些分支雖多但也都是巖洞作用形成的，這裡的大部分岩石都含有鹽分，多數都是碳酸鹽。而所謂巖洞作用就是指地下水和地表水對可溶性岩石進行以化學溶蝕為主，機械侵蝕和重力崩塌作用為輔，引起岩石的破壞、物質堆積和地貌形成的過程。
這些知識倒不見得是班長親口說的，有一部分也是我後來查詢了一些資料，為的就是更瞭解這個令我一輩子都抹上烙印的洞穴。
不過相比我們這些負責體力活的士兵，早就參與513行動的班長對這些知識的瞭解必然會高於當時的我們。其實只要當時我再謹慎一點就回想到，為什麼上面會拍一些掄鐵鍬的士兵來執行如此重要的任務呢？而當我想到這個就潛伏在眼前的問題時，我才發現問題的答案就是我們一直所尋找的。
這時，喧囂的水聲流入我的耳中，我們好像終於擺脫了複雜的林洞，要一步步歸向正途。在向前摸索了幾十米後，我的手終於觸控到了水。
那是一條地下河，是後形成的還是本來就有的，憑我的知識說不出個所以然來，班長開啟手電照向四周。突兀的黃褐色的岩石映入眼中，這裡的空間寬敞了不少。
在觀察了一段時間後，班長認準了這條路，他指了個方向，沿著河邊走，而我們身後不遠的地方就是當初和日本人一起為了躲避蟲的追擊跨過的那條峽谷。這些水剛好從峽谷旁的山地內流出。倘若我不是墜入那個地洞的話，我也早就隨他們到達了這裡。
班長關掉了手電，準備向前進發。沿途說不定能發現走失同伴們的蹤跡，但我總覺得不大可能，這麼長時間沒人救，估計早就嚥氣了。不過這種事也不能一棒子打死，人的生命力在絕境時往往能顯露出特別強悍的一面，求生的慾望能激發出很多我們平時做不到的。
我聽從班長的指示繼續跟著他朝前走，沿途也早就沒了初來時四處觀賞的興致。火把在漸漸暗下去，我從包裡翻出那罐剩餘的煤油，準備再做一支火把。
可誰知這個時候，當我一抬頭，發現班長正一動不動的盯著我旁的一個地方。我嚇了一跳，以為他這個時候又要發瘋了，可定神一看就發現並不是那麼回事。此時的班長是清醒的，我沿著他的目光看去，只見我旁邊一塊凸起岩石的邊緣，一隻人手從陰影裡伸出。
那只手扒著石頭，顯然那人正躲在石頭下的影子裡，要不是我們剛好停留在此，這還真不容易發現。
班長向我使了個眼色，我們兩個一左一右悄悄圍過去。但還真別說，沿途真的被我們發現了人的蹤跡，那十有八九是我們隊伍走散的人，說不定餓了半天的肚子，頭暈眼花。我準備試探性的喊兩聲，也給那人一個訊號，而此時我喉嚨剛要發出聲，那只手竟突然迅捷的縮回去。
這就奇怪了，尤其是在這種山洞中。這分明是有情況的前兆。
我跟班長對視了一下，彼此都抄起了身上的傢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