鐵萍姑接過了布包，放在身上，道：“少夫人，您想做什麼？”
九妹的視線，從身旁一直掃到前面的拐角，殘花斷樹，被翻得亂七八糟的泥土，還有躺在地上的一個個不知是否死去的身體……“我不能丟下他們。死了的，我沒有精力讓他們入土為安，能活下去的，我卻要為他們盡力留下生機！而還有呼吸卻也活不了的……至少，親手送他們走，而不是被噁心的東西任意踐踏，受盡活生生被撕裂的折磨而死……”眼前好像又看見了那桃紅色的緞子，麻木而黑暗的眼睛……
萍姑不贊同道：“少夫人，此時不走，恐怕就走不了！之後定會有人……”
“我知道。江別鶴父子定然就等在慕容山莊不遠的地方……他那種誰也不信的人也絕不會安安心心的坐在家裡等著南宮啟的訊息……”
“南宮啟？”這是她第二次聽見少夫人說這個名字，這人與二姑爺有什麼關係？
九妹搖搖頭：“來不及細說了，你快走！”
“您若落到他們手裡，怎能讓公子安心，讓九泉之下的莊主放心呢！您這又是何必？”
九妹一字一句道：“就因為我是慕容九！”她走到躺下的一具身體旁，摸摸脈搏，蓋上他那望著天空的眼睛。又移到另一具身體旁，摸摸脈搏，眼眸忽的一暗，顫抖著取出綁在手臂處的七寸袖裡劍，抽出，在他的頸子動脈上劃下一刀……她只能咽著淚在心裡默默道“對不起……”
站起來，搖搖晃晃的往前走，輕聲道：“萍姑，你不懂。慕容家不只是指我們姓慕容的人而已，還有千千百百在慕容家生活的人……家丁，婢女，護衛，弟子……莊子上的管事，土地的佃戶，店鋪的夥計……若將慕容家比成一個王國，慕容九就是這個國家的王儲！為王者，決不可丟棄自己的子民，這是我們多年的教育和享受的特權所刻在我們骨血裡的原則！我不能給他們安康的生活，但也絕不可以拋棄他們……”
鐵萍姑望著那個行動明顯遲緩，但還在前行的背景，喃喃道：“就因為你是你嗎……”被老鼠圍攻的時候她沒有哭，在看見這片地獄的時候，她沒有哭，但不知為何，望著這個蹣跚的背影，眼淚卻不自覺的滑了下來……鐵萍姑，你活了二十年，又有什麼時候是你自己呢……少夫人，就算是這麼狼狽的時候，萍姑卻依舊覺得你令人羨慕，令人佩服……
快走兩步，扶住慕容九的手。
“萍姑？你快走吧！去找無缺！”
鐵萍姑望著九妹的眼睛，堅定道：“我不走，我留下來幫您。慕容山莊的訊息會第一時間回報移花宮，就算我不回去，也送得到！少夫人，萍姑，也想做一次自己！”而不是只會服從命令的木偶……
九妹望著她眼中瞬間綻放的光彩，想要衝她笑笑，嘴角卻怎麼也抬不起來，只能點點頭：“好，你留下來幫我。接下來，你一定要聽清我說的話，一字都不能漏！”
“是！”
此時此刻，九妹的頭腦卻被迫高速旋轉起來：“老鼠還沒退去，江別鶴父子定等在莊外，他一定會在保證安全之後才會闖進來。除了我們身上的兩包藥可以抵禦這些東西，慕容山莊還有三個地方是安全的，一個就是我和爹爹所在的飯廳，因為他們想要移花接玉，在那撒上了避鼠藥。”
“移花接玉？”
九妹點點頭：“所以，我和你就算落到他們手裡，也絕對是安全的。”沒有移花接玉，就無法向魏無牙交代，更何況，江別鶴一定也想要。
“第二個地方便是廚房，南宮啟在廚房的所有食材都下了藥，老鼠雖然貪吃，但它們的感覺有時候比人類敏銳得多，更何況是魏無牙訓練後的老鼠，所以，那裡他們會本能的避開。
第三個地方就是我的藥房。裡面的藥材各式各樣，□□有，寶藥也有！老鼠們也必然會避開。所以，這三個地方就可以成為避風港！在這三個地方附近的人如果夠聰明，移了進去，能活下來不是沒有可能，而在附近的人也很可能咬傷並不嚴重，甚至還有其他我猜不到的可能……我們分頭檢查有人……躺下的地方，能活的就將他們攙扶到最近的安全處，而喪失生機卻還沒解脫的人……就送他們走吧……”
“……是…”
“萍姑，你那可有仙子香？”
鐵萍姑搖搖頭：“仙子香比素女丹的調製更加困難，每次出門，所帶的分量都不多……”
九妹咬咬牙，素女丹始終不能完全解決體內的毒，而且，之前所吃的全都吐了出來，雖然一直犯噁心，但肚子卻空空如也，身體和心理的疲憊，中藥後的疲軟，一系列事情的打擊……她的體力已經不多了……
慕容九，現在絕沒有時間和精力來哀痛，再累再苦，也要忍下去！
“萍姑，我下面要說的話更加重要，一定要刻到腦子裡！”她從懷中遞給萍姑一個圓筒：“這是我們幾大世家約定的求救信號彈，不到危急存亡之際，決不能放！每個家族核心人物總會隨時帶一個在身上。這放出去，不只是不遠處的莊子和城裡慕容家的店鋪，甚至離得最近的世家都能察覺，同樣，我們的人看得到，江別鶴以及不知有多遠的魏無牙也能看到！但他們的距離卻近得多……
我的體力不足，也許，做不完最後的事情就會支持不住，我交給你的這個是我的，我身上還有一個爹爹的，我們要做兩手準備……”
“我明白！”鐵萍姑接了下來，眼中閃過一抹堅定。
“分開後，我要趕回藥房，取一瓶藥，等我拿到藥，這一系列事情做完後，這個信號彈就可以放了。那個時候，也許，我已經倒下了……”九妹扯扯眼，甩了甩頭——現在眼前就已經開始模糊了……
“到時候最先趕到的一定是江別鶴，隨後才會是我慕容家的人……我們兩個一定會落在江別鶴手裡……因為移花接玉，他不會傷害我，而你，不過是移花宮的宮女，移花接玉的秘密自然不知道！除此之外，你還有更多的不知道，你只找到了昏迷的我，一個字都沒聽我說過，什麼都不知道，南宮啟這個人你不知道，也不知道江別鶴就是害我家破人亡的仇人！
他只是江南大俠，你見到他一定要向他求助，他才不會對你有戒心……但是，切忌不可一見面就叫他江大俠，一定要他自己道出身份後才這麼稱呼他。因為你身處移花宮，根本沒見他，他也沒見過你。
對了！還有一個需要注意的地方……在見到他們之前，我給你避開老鼠的藥，務必要放回我身上，因為你只找到了昏迷的我，我根本來不及給你這藥！這兩個地方萬萬不可露出破綻！
而那些能活下來的人也什麼都不要告訴他們，這樣，你和他們才能活！”雖然鐵萍姑遇上江玉郎總讓她覺得危險，但是這兩年來她也有意無意的提醒過她，教過她…而她現在眼中的光芒也讓她願意相信她！
鐵萍姑完全被這縝密的思考驚呆了！她竟然連這些細小的地方都想到了！她默然了半響，好像在消化這一個計劃，而九妹也喘了喘氣，沒有打擾她。好一會，她才再次開口：“少夫人，那你呢？”
“我自有自己的一套方案……”她死死的抓住萍姑的手——沒想到，終究要走這一步……“知道真相的我已然昏迷，江別鶴一向假仁假義，表面上定會對你很好，也會救助那些存活的什麼都不知道的人，來進一步提高自己的威望，擷取我慕容家的人脈。你安全後，第一時間要治療身上的傷口，然後待活著的人都被救出之後立馬燒了整個慕容山莊！就算是經過訓練的老鼠也不過是老鼠！更何況還有這麼多死去的人，很容易爆發瘟疫……”
九妹抬頭望了望天，之前的烏雲愈加濃重，看上去馬上就會有一場雨落下：天不助我……這雨一落，雖然能達到清洗的效果，但同時，髒東西也會隨著雨水流入河裡，土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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苦聲道：“萍姑，為了以防萬一，燒了慕容山莊還不夠，天晴後，一定要派人用艾草燻一下方圓之地，附近的河裡，田裡，土地都要撒上消□□……我已經連累了慕容山莊的人們，定不能再連累附近的百姓……希望勸他們暫時離開這裡，過一段時間才回來……這必定需要大量的財力物力，找姐夫們，找無缺幫忙……”
“少夫人……”這個時候她竟還能想到與她毫無關系的普通人……慕容家，究竟是個什麼樣的概念？鐵萍姑忽然有些明白了，慕容世家能在江湖中佔有龍頭地位，深受愛戴的原因……哽咽著道：“萍姑佩服你！”
九妹愣了愣，憔悴狼狽的臉終於扯出了一抹笑，但這笑卻彷彿有比泰山還重：“你這句話，會給我力量的……還有……”
萍姑扶著她緩緩前進，仔細的記住她的每一個字。
九妹這一通話說完，心中彷彿落下了一塊巨石：“萍姑，去廚房的時候，替我看看小蠻在不在那裡……那丫頭喜歡偷吃……若在那，她這毛病總算是救了她一條命……”
“是。”鐵萍姑朝著慕容九鞠了一躬，轉身奔去。
九妹再次擺了擺頭，用棗核箭又刺了自己一下，長期置於這樣的環境之中，血的鐵臭和噁心的老鼠腥臭似乎不能影響她分毫，轉身朝著自己的藥房奔去……
江別鶴，這便是我佈下的最後一著，我們來賭賭看！以前的慕容九束手束腳，但是現在的慕容九什麼都沒有了，也什麼都不怕了！而你，夥同魏無牙，利用南宮啟取得了這次成果，就算再謹慎心絃也會一鬆吧……然後利用救助者的身份利用慕容家的威望和人脈會很爽吧……但是你不要忘了，那些東西終究是屬於慕容家的！你以為你成功了，同時卻也把刺向你的刀遞到了我的手裡……只要我慕容九還活著！
跌跌撞撞撞開房門，從藥臺上的瓷瓶裡取出一枚藥丸，然後回到自己的梳妝檯前，從暗格裡取出一支珍珠髮簪——那珍珠看上去比普通的珍珠大了一圈，價值不菲。她握住髮簪，手指輕輕一旋，那最大的一顆珍珠竟被旋開了，裡面竟是空的！九妹將那顆藥丸放進去，蓋上取下的一半，再慢慢旋上——看上去完好無損，就像普通的極品珍珠粒。
九妹將簪子牢牢的撇在頭上，又跌跌撞撞的衝了出去——外面的人……
九妹用盡全力才將□□著的兩人挨著拖回了藥房，但頭卻越來越重，腿越來越軟……“啪……”的一聲，腳勾住了一支伸出來的藤蔓，摔倒在地！
“轟隆！”天邊響起一陣巨雷，雨忽然“唰唰”的就降了下來……秋旱的雷雨，你為何總來得不是時候？
被撕爛的香囊裡幹掉的丁香花瓣隨著她主人的摔倒，灑在地上，無情的雨打在慕容九的身上、臉上、心上……她盡力的睜開眼，手伸向那跌落的香囊，但短短的距離卻彷彿萬丈鴻溝，怎麼也夠不到……手一軟，頭一歪，終於暈了過去。
雨聲淅瀝，淹沒了她最後的呢喃：無缺，九妹好想你……
移花宮內，花無缺望著眼前碎掉的茶杯呆愣了很久很久……
鐵萍姑果然在廚房找到了昏迷但是完好無損的小蠻，將她安置好後，將附近所有能夠活下來的人搬進了廚房，才喘著氣，停也不敢停的往慕容九的藥房跑。
“少夫人！”半途中，她發現了倒在地上的慕容九，趕緊跑過去，扶起她：“少夫人，少夫人！”九妹的雙眼緊閉，眉還微微皺著，手中抓著幾枚丁香花瓣。
雨打在鐵萍姑的身上，幾乎讓她看不清前路。而肆虐的老鼠終於因為大雨而開始退卻，她使勁將九妹扶到房簷下，咬了咬唇：少夫人吩咐的事情一定要做到！
她再次挨著探查，將能活的人搬回最近的藥房，甚至就近運用藥房內的傷藥，給活下來的人簡單的敷上藥粉。
旁邊一個之前被九妹搬進來的護衛已有些微微的醒轉，艱難問道：“萍，萍，姑娘……九，九小，小姐……”
“別說話，好好歇著。我知道你要說什麼……少夫人很好，很好……”鐵萍姑不知道一向冷如冰塊的她臉上竟會出現這麼柔軟的表情……少夫人，你的努力沒有白費，還有這麼多人，這麼多人活了下來……
“你們要堅持，好好的呆在這裡，救援一會就到！”
她衝出了房門，站在屋簷下，取出九妹交給她的信號彈——這麼重要的東西一定不會因為雨水而失效的！
“嘭！”紅得似血的信號彈在空中爆炸開來，在藍色閃電的映照下顯得更加的明顯和恐怖。
鐵萍姑的身子因為長時間的不進食、勞累、傷口、雨水的衝擊而不停發抖，她艱難的扶起九妹一步一步得往正門移動，身子雖弱，但眼中卻有一種不可忽視的力量……
“萍姑，你要記住，女孩也許不會騙人，但女人天生就是會騙人的。特別是漂亮的女人。男人總是不會將女人放在跟他們同樣的位置，他們總是輕視我們……但不要覺得不服氣，因為這種輕視也會成為保護自己的力量。所以，男人才總是被女人騙……
騙人不是件好事，但也不會總是件壞事，就看你的目的是什麼……只要不是為了害人，而是為了保護自己，騙人就不是錯！
你身無長物也不用怕，因為你是個很年輕，很美麗，很動人的女人，這就是你最大的籌碼……只要有這個，你在很多時候都不用害怕了……”
少夫人，萍姑記住了，你說的每一個字都記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