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了一會兒,他轉身走出了屋子。
黑暗中,他瘦弱無力的背影看起來有些高大,有些偉岸,更有些悲壯!
四老園,是四大夫子的住處,位於南城最邊緣,靠近皇城的位置。
園子面積不大,也就三畝之地,但裡面住的人也不多,就四位夫子和四名負責照顧起居他們的學生。
園子中間大堂,四大夫子此刻都坐在裡面,四人坐在上首。
下面兩邊也都坐著不少人,但無一例外地都是白髮蒼蒼的老者,他們曾經都是各個書院的院長或者副院長,德高望重。在他們身後,還站著很多身穿素白長衫的年輕人,是他們最得意的學生。
大堂裡靜悄悄地,沒人說話,也沒人碰手邊的茶杯,全都沉默著,面帶憂色的沉默著。
隱隱間,有人嘆息。
孔夫子抬頭看了大家一眼,面色一肅,沉聲道“不管你們怎麼想,總之,我是豁出去了!為了朝政不徹底落入閹賊張允之手,為了我們文人的氣節,更為了我們文人一直追求的理想,那四個‘為’!我、豁出去了!”說著,聲音越來越大,面色也越來越紅,到最後,聲音已如晨鐘暮鼓,震耳欲聾,但他臉上也湧起了一股不健康的潮紅,緊接著就“哇”的吐出一口鮮血,臉色瞬間蒼白下去。
旁邊幾名夫子關切的看了看他,欲扶他先進去休息,卻被他伸手制止。
他喝了口茶,看向兩邊人,那些坐著的老者還好,但那些站著的年輕人臉上全都帶著激動神色,其中幾人更是義憤填膺的叫道“對!為了理想,豁出去了!”
那些老者相互看了看,臉上漸漸變得堅定,一人站起來走到中間,向上首的四大夫子拱了拱手,沉聲道“好!正所謂粉身碎骨渾不怕,留得清白在人間!我李奉先也豁出去了!”
隨著他話音落下,兩邊人也都跟著站起來,激動的叫道“我們豁出去了!”
黑暗中,寂靜的上京城,這裡卻顯得是這樣的熱鬧、熱烈。
如果問天下最黑暗最可怕最骯髒的地方是哪裡,或許會有人說是九幽地獄,但更多的人會顫抖著說出那個地方——東廠地牢的刑房。
因為這裡讓太多的人生不如死,也讓太多的人枉死,所以,這裡怨氣極重,甚至只要站在裡面就能聽到隱約的慘叫聲,但裡面卻只有你一人。
在一間空無一人的屋子裡,只有你一人,耳邊卻不停迴盪著隱約的慘叫聲。那慘叫,淒涼、淒厲、撕心裂肺,充滿了痛苦與不甘,彷彿地獄深處的嘶吼,試問,你會害怕嗎?
很多人都會害怕!所以,沒人喜歡去東廠刑房,哪怕是東廠的鷹衛。
但有一個人例外。
一人緩緩走在死寂的過道裡,過道有些潮溼,而前方正是那間刑房。他走的不慢,但卻非常小心,小心的連一點腳步聲都沒有,似乎是怕驚醒什麼人一樣。
藉著微弱的燭光,可以看清,他正是下午押運囚車的那為首鷹衛。
他緩緩走過去,停在刑房門口,刑房裡面還亮著,四面牆壁上掛的那些刑具隱隱有些暗紅,散發著刺鼻的血腥味,在最裡面牆壁前面,站著一人,這人和他一樣穿著,也是鷹衛,但這人卻不是他,而是東廠副都督。
他面朝副都督,單膝跪地,將下午押運囚車時發生的事一一彙報,而牆壁前面的副都督一言不發,好像根本沒有聽到他的彙報,眼裡只有那牆壁上的刑具。
他彙報完,裡面沒有聲音傳出,他便只能跪在那裡,單膝跪地,一直跪著。
地牢裡有些安靜,或者說是死寂,沒有人說話,沒有人哭喊,有的,只是空氣裡那散不開的血腥味。
黑暗中,似有若隱若無的慘叫,彷彿來自地獄,他一言不發,面色平靜的跪在刑房門口,對耳邊的聲音視而不見,或者說他已經習慣了那些聲音。
不知過了多久,副都督的聲音從那面牆壁前傳出,聲音裡透著平靜“杜學輔一家安置好了吧?”
他恭聲答道“安置好了,全都關在東廠大牢,其中杜學輔和他兒子是單獨關的”。
副都督“嗯”了一聲,似乎有些滿意。過了一會兒,他又道“那些文人……不好辦!你先監視他們,至於如何處理……等廠公大人決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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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應了聲是,然後起身告退,緩緩消失在身後的黑暗中。
而副都督,依然站在牆壁面前,看著掛在牆壁上的那些刑具,彷彿在看自己心愛的玩具。
夜,有些死寂。
風,有些清冷。
一身白衣的禹輕塵靜靜地站在樹下,負手而立,抬頭望月,此刻,他的心就和今夜的月亮一般,有些暗淡。
看著那輪血月,他沉默著,不知道在想什麼,但臉上卻有著一絲哀傷。
黑暗中,不知是誰,隱隱發出了一聲嘆息。
“你在想什麼?”西門雪從黑暗中走出來,站在禹輕塵旁邊,望著天邊那一輪血月淡淡道。
“我……”禹輕塵剛吐出一個字,忽然又沉默了下來,怔怔的望著天邊那一輪血月。
西門雪將目光從血月上收回,看向禹輕塵,眼眸深處隱藏著一絲不可察覺的憂傷,過了一會兒,又問道“你在想什麼?”聲音一如既往地平靜。
禹輕塵沉默片刻,忽道“我原本在想那位柳絮,畢竟當初第一眼對她的印象還可以,有些好感,然今日之事實在是令人傷心,她怎麼會這樣?她怎麼能這樣?”聲音裡透著惆悵,透著滄桑。
他才十八,初入江湖沒多久,就已經開始滄桑了嗎?
西門雪怔怔的看著他,眼眸深處的那絲憂傷更深了幾分。
禹輕塵仿若未覺,繼續道“可是後來,我看著今晚的這輪血月,漸漸想到了兵道寶典上,兵道寶典只有一部,而這次來的人卻有這麼多,最後,這些人有幾人能活?那兵道寶典又會落入誰人之手?”說著,他面上忽然浮現出一絲悲天憫人的神色。
最後能活下的能有幾人?
禹輕塵不知,西門雪也不知,兩人靜靜地望著天邊那一輪血月,彷彿聞到了不久之後的血腥。
而在這一夜,不只他們望著這輪血月想到了這個問題,還有許多人望著這輪血月想到了同樣的問題。
有多少人會死?兵道寶典最後會落於誰人之手?
看著這輪血月,秦冰仙嘆了口氣,轉身回去。(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