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嬌味如嚼蠟般地用過了晚膳,不知又在燈下枯坐了多久。夜漸漸深了,燈火炸開的聲音在安靜的空氣中竟有幾分叫人心驚肉跳的味道。
女官泥塑般地在阿嬌身邊站到了深夜,終於忍不住開口輕聲勸道:“皇后,歇了吧——”
阿嬌掃了她一眼,見她目光中滿是關切,心下大為熨帖。
她望著女官的雙眼,情不自禁以呂后的口吻嘆息道:“這日子真是沒意思透了,也不知道什麼時候才是個頭。”
女官聽了這話,眼眶裡立時就要滾落出淚水來,卻咬牙忍著。強力笑著,“殿下,您朝太子看。您以後的日子會好的,她說到底也就是個嬪妃,她成不了您。”
阿嬌苦笑連連,“這椒房殿都差點住不不了,哪知道能不能看到那天呢?盈兒太仁善了,陛下一向不喜他。”
話一說口,阿嬌立時嚇了一大跳。
這不是她回答的,是呂后自己在說話!
阿嬌似乎有些明白了夢境的含義,她立時極力想在心底和呂后交流,但無論她怎麼呼喚,都沒有聲音理會她。
女官瞧她面沉如水,一面上來扶她就寢去,一面輕聲堅定道:“椒房殿是中宮殿,這是任誰都說不過去的。她原先不想住到側殿來嘛?陛下不也難得硬氣了一回,讓她哭鬧了幾個月也沒有鬆口。陛下心裡也有數著呢,說到底還是您才是皇后,是髮妻。”
啊?
什麼叫戚夫人想住到椒房殿來?
這也欺人太甚了吧!
一個嬪妃竟敢提出要住到皇后的殿中,這是什麼意思?叫皇后快點讓賢?
好在高祖難得拎清一回,沒有如她的意。
不,不,不對——
椒房殿是毒殿啊!
電光火石之間,阿嬌腦海中恍如有什麼東西霍然衝出,她感覺她抓住了什麼關鍵性的東西。她立刻回頭要出身去問,卻無妨正到了殿門中,她一下被門檻絆倒。
女官反應極快,向前一撲墊住了她。
然而,她摔倒的一瞬間還是一陣天旋地轉向她席捲過來。她使勁去掐自己,努力讓自己保持清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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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肯定,只要抓著女官問下去,絕對能問到什麼了不得的事情。
然而,當耳邊驚呼聲漸漸消散後,她睜開眼果然發現她已經回到現實中。
她回到了漢武時,回到了屬於她的宣室殿。
阿嬌立刻側身望向殿中的刻漏,竟然才申時三刻。
她是申時一刻睡下的。
殿中的悉悉索索傳到殿外,立時就聽見海棠輕輕地試探問道:“殿下?”
“嗯——”阿嬌應了一聲,心中被牢牢記在心中的夢弄地半點睡思全無。“進來吧。”
海棠領著人進來後,一面侍候她更衣梳妝,一面笑道:“您今天竟比太子和長公主醒在前面了,剛剛婢子去看了,睡的正香呢。”
這說的是從前日日都要睡到自然醒的阿嬌,自從有了兩個孩子後,卻是只要他們一哭鬧就精精神神地起身。
提起兩個孩子,阿嬌心下緩和了許多。唇邊也有了笑意,只是想起方才夢中的一切她還是心中止不住有些抑鬱。
當呂後垂簾聽政說一不二,天下都懾服的時候。她會不會想起那些叫她心下抽緊的委屈?
那些傷害,將永遠存在。
因著兩個孩子沒醒,阿嬌便梳妝完後,叫人都退了出去。
她想靜一靜。
輕柔的春風從窗縫裡面鑽進來,攪動著殿中散開的霧一樣的紗幔。透亮的光斑在上面跳動,恍如夢中所見的那件戚夫人的舞裙。
戚夫人我見猶憐的美徹徹底底地征服了高祖,他為了她不管不顧,就差把天下拱手送到她手裡,送到他最愛的戚夫人所出的他最愛的兒子劉如意手上。
就連戚夫人要皇后親手種的墨海棠,高祖都真就去討要。就更別說三番四次地提出如意類他要改立如意為太子,那為什麼在戚夫人提出要住到椒房殿側殿的時候堅決反對?
高祖若真的還對呂后有幾分敬重,又怎麼會對呂后和一雙嫡出的兒女不管不顧?
難道說椒房殿在最開始就有問題?
所以高祖才不想叫戚夫人住
阿嬌被自己的這一大膽想法駭住,但轉念一想,又覺得也不是全然不可能。
她尋根究底地去想,又發現了一個叫人心驚肉跳的事實。
漢朝的皇后住在多子多福的椒房殿,卻似乎並未能如願。
呂後生下幼子惠帝劉盈時,高祖還未顯赫。而等高祖遇到戚夫人後,呂后此生也再無所出。
惠帝皇后是呂后的親外孫女張盈,她死後宮人為她裝殮時發現她還是處子。
文帝皇后,也就是阿嬌外祖母。育有兩子一女,卻也是在還為代王往後的事情。等入住椒房殿後,再無所出。
景帝元後,薄皇後,始終無出自請廢之。
景帝繼後,如今的王太后。育有三女一子,劉徹就是她最後一個孩子,她為後入住椒房殿時劉徹都已經七歲了。
武帝元後,也就是她陳阿嬌。前生一直未有所出,直到住到昭陽殿後好幾年在劉徹的靜心調養下才生下了孩子。
武帝繼後衛子夫,生了三女一子。她正是因為生下了皇長子,才得以冊封為皇后,卻也在住進椒房殿後就再無所出。
昭帝皇后上官氏,是權臣大司馬霍光的外孫女。因著孃家顯赫,甚而要求昭帝除了皇后應少近女色,但饒是如此她終生也未能有所出。
…………
沒必要再一一往下順了,椒房殿顯然早就有大問題,不可能每個皇后都失寵都無育。怎麼都這麼巧合地在住進了椒房殿後就生不出孩子?
再想到呂后身邊女官說的,高祖頭次拒絕了戚夫人就是因為椒房殿。
莫不成——
阿嬌不敢往下想,她深吸了口氣。只覺心中一團亂麻,明明已經很靠近真相了,她卻不願再去想。
她在窗邊站了半響,才終於叫來海棠叫她去長平侯府給雪舞帶話,讓她從開國時開始查。
****
被阿嬌懸心的千里之外的漁陽,戰事已經結束。
原野上萌生的遍地綠野早被戰馬們的衝鋒踐踏的早不成樣子了,城樓下全是殘肢斷骸。
匈奴騎兵倦極了,他們已經進攻漁陽城整整一天一夜了,卻還是沒有啃下這塊骨頭。聽說駐守漁陽的是漢人的老將,姓韓。倒還真是了得,就憑著幾千多人,死守了這麼久。
不過,漢人也已經是強弩之末了。
這麼多次反覆的衝鋒攻城之下,城樓上已經再尋不到能超過一百個活人了。
守不住了,漁陽守不住了。
城樓上一身甲冑血汙斑駁的韓安國,滿臉疲憊之色。他年紀大了,早撐不住了。但漁陽被破就在眼前,他一旦放鬆,這滿城百姓就只能等著被殺戮。
他滿臉苦澀,先時他還怨陛下不許他停軍屯。如今看,卻只能嘆一句匈奴人真是狼子野心。
他想想來漁陽之前和陛下就主站還是主和爭鋒不讓,只覺得何其可笑。
愈戰愈勇的匈奴騎兵略作休整,重新整肅嚴陣以待,隨時準備最後一次衝殺。
終於在旌旗獵獵,號角吹起。
匈奴騎兵吶喊著進行最後一次衝鋒,大地在烏雲般的馬蹄踐踏下,發出悶雷般的滾鳴。
漁陽城樓上的韓安國攥緊手中的長刀,一臉悲愴。
死便死了,為將者,馬革裹屍乃是榮耀。
可這城中百姓卻是無辜,唉,只怪他韓安國無能,護不了這一城百姓平安。
只怕是等不到陛下的援兵了,他面朝長安方向跪下,口中喃喃道:“陛下,臣錯了。只是太遲了,太遲了。”
他霍然起身的時候,目光中迸發出一往無前的勇毅。
韓安國親自上前接過鼓槌,在戰鼓上咚咚咚地敲起來。等匈奴騎兵衝到樓下的時候,他一把扔掉手中的鼓槌。拔出腰間的長刀,寒光耀眼中他厲聲喝道:“兒郎們,殺!”
“殺!”
“殺!”
“殺!”
……
城樓上僅剩下的幾十個兵士爆發中驚天吶喊,退也是死,倒不如迎頭而上站著頂天立地地死!
以後兒女說起他們的爹爹時,縱便難過,也能滿是驕傲地說出“我的爹爹不是孬種,他是大英雄!”
他們的眼眶中都有些溼潤,卻也滿是期待。
他們期待用自己和敵人的鮮血來澆築漢人的血性和榮耀!
衛將軍火燒了龍城,今年又殺四千匈奴。漢人正在直起脊背,他們怎麼能彎下去?
匈奴騎兵越**近,氣氛緊張到了極點。
所有人都知道再沒有懸念,現在不過是順理成章地接手漁陽。
忽而,似乎隱隱聽到了暗雷滾動。
這響動越逼越近,到了最後越來越清晰。
匈奴騎兵微微吃驚,漢軍的援兵來了。催動戰馬愈發急促起來,他們要趕在援軍到來之前攻破城門。
韓安國卻是在絕處逢生,他極力喝道:“兒郎們!陛下派來的援兵來了!”
城樓上爆發中一陣歡呼,所有累倦了的已經準備認命的漢軍臉上都煥發出光彩。
援兵越來越近,一面隨風招展的“李”字旗格外耀眼。
韓安國心下大定:是李廣!李廣來了!
*****
就在大漢邊疆再起烽煙的時候,被劉徹寄予厚望希冀能帶回和西域聯手好消息的張騫此時也不好過。
他終於如願到達了大月氏時,卻驚然地發現大月氏已經不準備復仇了。
原先的大月氏國王雖是被匈奴單于斬殺,頭顱都被砍下來當了酒器,甚而舉國都被迫遠遠西遷。
照說這等的深仇大恨,大月氏應該矢志復仇。
但一來時間洗涮掉了許多仇恨,二來大月氏新的國土十分肥沃,物產豐富,並且距匈奴和烏孫很遠,外敵寇擾的危險已大大減少,生活安逸之下,他們已經不願再起戰火。
是以當張騫向他們提出建議時,他們已無意向匈奴復仇了。
加之,他們又以為漢朝離月氏太遠,如果聯合攻擊匈奴,遇到危險恐難以相助。
張騫不肯就此無功而返,苦苦相勸到了如今,卻還是半點進展也無。
大月氏人始終不肯和大漢聯合起來,他們習慣了和平,不願意再陷入到戰火中。
是啊,誰願意打仗?
但大漢版圖如此遼闊,他們能退到哪去?
何況,一直退,什麼時候是盡頭呢?
為什麼不是匈奴人退?
張騫理解大月氏人,卻無法贊同他們的做法。只是和平到底是難能可貴的,他說服不了大月氏人聯手後
終於下定了決心回國。
元朔元年,張騫動身返國。
一旦下定了決心回去,張騫便一刻也等不得了。
陛下已經等得太久了,而且——
他望向身邊虎頭虎腦的兒子,心中湧起愉悅:孩子也該回去認祖歸宗。
人到底是要有根的,他張騫的孩子根當然是在大漢,
他要帶妻兒回去。
一個風和日麗的初春之日,張騫一行起身出發。
他們一路上爬雪山,過山道。
蒼涼的天地間,張騫一行的影子顯得格外渺小,宛如幾點可以忽略的黑點。
他們走了幾個月,終於要走出了漫漫荒原。
正在艱辛在跋涉著,領頭充當嚮導的甘夫突然叫道:“張騫,快跑,咱們遇著匈奴人了。”
一對騎兵果然催動著戰馬向他們跑來,張騫一行回身就跑。但是已經來不及了,馬蹄踐踏著塵煙,十幾名匈奴騎兵追上他們,團團將他們圍住。
張騫一行只得勒馬停住,他在匈奴生活了許多年,一口匈奴話熟練無比,然而他明顯的漢人長相還是出賣了他。
尤其是當在張騫身上搜尋出一枚金光閃閃的漢室皇家符節後,再多的話都已經失去了意義。
他們是漢人,本就是匈奴人的仇敵。
尤其是現在的漢人,去年的時候漢人將軍火燒了匈奴聖地龍城,讓他們蒙受了前所未有的恥辱。今年,還是那個漢人將軍領著兩萬騎兵,又殺了他們四千人。
匈奴人縱橫馳騁下,還沒吃過這樣大的虧。
如今見著漢人,還是漢使,怎麼會輕易放過?
張騫雖遠在西域,卻也隱隱聽到了大漢打了勝仗的訊息,心中一想起就為之歡欣鼓舞。是以,哪怕此刻被匈奴人扣下,只怕凶多吉少,也沒有膽怯。
他是漢使,就是大漢的臉面!(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