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舍後的院子裡有一汪古井,遮蔭的葡萄架子上已經爬滿了藤蔓,木雕的長條桌子擺在一側,茶香繚繚中,似乎連對面的人影都看得不真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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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本蕭晗只是覺得書舍清雅,卻沒想到真正清雅的地方竟是在這後院裡。
她小的時候也不至一次來過這裡,或許這裡的佈置擺設並沒有變化,卻因為這裡住下了不同的人,連帶著這裡的一草一木都沾染上了他的氣息。
要說這青袍男子長得有多俊美倒也不盡然,可他眉眼清雋,興手投足間都有股天身的貴氣,特別是那股淡然悠遠的氣質已是忍不住讓人有些沉醉。
蕭晗默默地看著,直覺裡這是一個有故事的人。
“你一定很奇怪我是誰吧?”
青袍男子端起茶水抿了一口,平日裡覺得甘甜的茶味今日竟然覺出了一抹澀意,他不禁苦笑著放下了手中的紫砂杯。
“您是……我母親的故友?”
眼前的青袍男子年紀怕是與母親相仿,可蕭晗並不認識他,也只能作此猜測。
“算是吧。”
青袍男子笑了笑,“我姓嶽,單名一個衝字。”說罷微微一頓,片刻後又笑道:“我卻是沒有想到清言的後人竟然會走進這家書舍。”
“小的時候我也常陪母親來這裡,可您那時並不在這。”
蕭晗抿了抿唇角,她明白嶽衝話中之意,母親去世劉氏進門,她根本無暇他故,這些鋪面也漸漸被劉氏接手了過去,她自然就沒再來過。
“是啊,那時我雲遊四方,並不想停留一處。”
嶽衝感慨了一聲,清淺一笑中似乎流趟著歲月的痕跡,連眼角淺淺的皺紋都平添了幾分風霜。
蕭晗靜靜地看著他,半晌後才聽他嘆聲道:“可沒想到是在你母親去世後我才歇了這遊走之心,安心地留在了京城,為她看著這裡,守著這裡。”
“您是這鋪裡的掌櫃?那先前的帳本……”
蕭晗微微有些驚訝,她早便知道書舍是不賺錢的,可翻看這裡的帳目雖不是月月有盈餘,但虧得卻也不多,基本處於一個持平的狀態。
或許也是因為這個原因,劉氏並沒有插手書舍,這才能讓嶽衝等人留待至今。
“當初清言開這書捨本就不是為了賺錢,我不過是回到了她為我準備的地方罷了。”
嶽衝說得簡單,可蕭晗聽得卻是心驚肉跳,不由狐疑地看向他,難不成她母親曾與嶽衝有什麼事不成?
那樣清豔美麗的莫清言,這樣風度翩翩的嶽衝,若不是中間橫亙著蕭志謙這個男人,或許他們應該是般配的一對。
可眼下莫清言已經不在了,蕭晗不想去揣度什麼,若這與她母親名聲有礙,她為什麼要知道?
見蕭晗眸中神色變幻不定,嶽衝不由無奈一笑,又執壺為她滿上了茶水,“你不用胡亂猜想,君子之交淡如水,而你母親也算是我一生的知己了。”
紅顏知己,又有誰不想求一個呢?
可等著嶽衝明白了自己的心,明白了莫清言不能永遠為他等候,明白了有一天她已經不在人世,那種遺憾與追悔再沒有人能夠明白。
“嶽叔叔誤會了,我自然相信我母親。”
蕭晗淡淡一笑,她母親性子清傲眼光也獨到,被母親看上人的自然是不差的。
她看眼前的嶽衝也是一派光風霽月,只是流言可畏啊!
嶽衝挑了挑眉,卻沒有說破蕭晗話中之意,只相信她母親,也就是不太相信他了?
畢竟他對於蕭晗來說還只是個陌生人。
嶽衝無奈一笑,“如今你來,可是想要收回這間鋪面?”
鋪面的房契地契都在他這裡收著呢,不過帳還掛在蕭府裡,只是因為這鋪面沒有賺錢所以劉氏並沒有深究,若是蕭晗想要他自然會雙手奉上。
“不。”
蕭晗搖了搖頭,見過嶽衝後她突然改變了想法。
就算書舍收回去了能做什麼呢,難道重新改造後再作他用?
不!
這裡留著太多關於母親的回憶,甚至讓她一踏進這裡便有種親切感。
而眼前坐著的嶽衝還是母親視為知己的故人,她為什麼非要攆他走?
若是倆人能坐在一起回憶母親的點點滴滴,會讓她覺得母親並沒有離開,因為他們都不曾忘記她。
“嶽叔叔,我想進小樓裡看看。”
蕭晗突然站起了身來,嶽衝笑著點頭,“去看看吧,你母親不時也歇在這裡,她的那間房我一直為她留著的。”看向蕭晗的目光已然透著長輩看晚輩的和藹和親切。
也許蕭晗還對他有些警惕,畢竟誰也不會對初見的人交付真心,可他看著這姑娘卻很是喜歡,因為那是莫清言的孩子。
莫清言不在了,難道他還不能代替她好好地照顧她的孩子嗎?
蕭晗緩緩走進小樓,卻不能忽視身後那雙一直溫柔地注視著她的目光,這讓她在跨進小樓時腳步微微一滯。
嶽衝這是透過她在看母親嗎?
那樣溫柔眷戀的目光,那樣親切柔和的微笑,若說嶽衝對母親是沒有感情的,她是怎麼也不會相信的。
可他們之間卻能發乎情,止乎禮,當真是君子之交,一杯濁酒,一壺清茶,已經是外人無法懂得的心交。
小樓的佈置倒是一如她記憶裡的一般,那些藤椅方几已經帶著歲月磨礪後的沉光圓潤,窗邊的花觚裡斜插著兩枝帶著朝露的梨花,純白的花瓣飽滿鮮嫩,朵朵向著窗邊綻放,似乎讓人一瞧見便多了幾許生機與希望。
蕭晗不由會心一笑,她與母親都愛梨花,那樣的高潔悠遠,想來嶽衝也是知道的。
留了枕月與梳雲在樓下等候,蕭晗拾級而上,剛轉過二樓便瞧見了迎面掛著的美人圖,她整個人一下便頓住了。
畫中的美人憑窗而望,綠色的裙角靜靜地垂在腳邊,她十指纖長,皮膚白皙,眉眼更是精緻得猶如雕刻一般,那側面含笑的唇角不過微微勾起一抹弧度,卻已然有種顛倒眾生之態。
而這眉眼樣貌她怎麼會不熟悉,那就是她的母親啊!
這樣傳神細緻的畫作,若非與莫清言本人極致親近,又怎麼能畫得如此傳神?
而這副畫以前她卻是沒有見過的。
蕭晗走近了細看,見著畫卷角下落了紅色的印章,上面只有兩個大字:海川!
嶽衝……
嶽……海川?
腦海裡閃過一個認知,蕭晗不由驚訝地睜大了眼。
嶽海川可是當世名儒,是家族沒落的貴公子。
他的畫可是千金難求,甚至連國子監祭酒都想請他前去任教,可這樣的人怎麼會呆在一間不起眼的小書舍裡?還偏偏就是坐在院子裡那個一身青袍磊落倜儻的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