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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剪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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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什麼呢?

姜錦年一時想不出答案。

久別重逢,緣分與默契都微乎其微,聊勝於無。

她坐到了一把躺椅上,伸直雙腿,緩和氣氛:“你看好外匯的發展嗎?”

傅承林道:“今年六月二十三號,英國要進行脫歐公投,投票的結果,會直接影響匯率市場。你猜它們脫不脫得成?”

姜錦年想起來,傅承林從前就經常和她打賭。她有時覺得投資是一種賭博,盈虧漲跌,如影隨形,而她因為童年經歷,對高風險有著本能的厭惡,傅承林恰好與她相反。

他享受風險帶來的快.感和刺激。

在這一次對弈中,姜錦年的猜測依舊保守:“絕對脫不成。”

傅承林問她:“為什麼?”

姜錦年道:“英國有50%的進出口貿易依賴於歐盟,更別提倫敦有多少歐洲銀行總部了,它要是真的脫歐了,金融中心的地位都要受影響……我猜70%的倫敦市民不贊成脫歐。”

傅承林反其道而行:“我猜可以脫。”

姜錦年固執己見:“脫不了。”

傅承林也很倔強:“輕鬆脫。”

姜錦年瞥他一眼:“你搞什麼,是不是非要跟我對著幹?你能不能客觀地講一個猜測?”

傅承林正在把手機模式由震動轉為靜音,聽了姜錦年的話,他動作一頓,笑道:“哪有什麼客觀不客觀,只要是猜測,都是主觀。不過,你要是參加了賭.局,最好買一注脫歐,穩贏。”

他這幅篤定的樣子,特別讓人心裡不爽。

姜錦年嗤笑道:“不可能的。”

她盯著他,隨口放話:“要是被你說中了,我跟你姓。”

房間裡沒有開燈,只有從窗戶投入室內的月色。水池裡波光盪漾,他在昏暗的視野中低頭,喚她:“傅錦年小姐。”

他念了兩遍,似在斟酌:“傅錦年,傅錦年。好不好聽?”

這名字如同一個不得了的魔咒,致使姜錦年心跳加快,根本沒辦法再以豎毛刺蝟的惡劣態度對待他。她聯想起古時候的姑娘們嫁了人,都得跟隨丈夫的姓氏,忽覺剛才的玩笑輕浮得過了頭,雖然她本來並沒有那方面的意思。

她連忙圓場道:“結果還沒出呢,你就這麼有把握嗎?”

“沒把握,”他回答,“我只是特別相信自己的預測,無論對錯。”

姜錦年道:“你真是適合做投資。”

傅承林又笑了:“彼此彼此。”

姜錦年扯動嘴角,乾巴巴道:“我比你差得遠了。”

傅承林擺手:“你還行,不算特別差,不然我當年不會找你組隊。你就是有點兒……”他抬起右手,正要拍上她的肩膀,又停滯在了半空,最後打了個微妙的響指:“缺乏信念。”

這種善意的批評並不是不能接受。

姜錦年說不清她為什麼會有失落感。

她回想他剛剛說過的每一句話。然後,她尋了個理由吹毛求疵:“你相信你的預測結果,但你不能保證它是對的,既然這樣,你還讓我在賭.局裡下注,買脫歐成功……萬一你猜錯了怎麼辦,你會讓我虧本的。”

傅承林低聲應道:“你虧多少,我賠雙倍。”

姜錦年站起來,懶洋洋道:“瞎n瑟什麼,誰要你的錢。”

她還穿著七釐米高跟鞋,在光滑如鏡的大理石地面上,每走一步路,都有簌簌聲響。

兩人沉默的間隙裡,傅承林來到了她的身後。他記起自己的最初目的,喊住她:“姜錦年,你的項鍊在我這兒。”

姜錦年回頭望他。

她原本以為,那條丟在他家裡的項鍊,要麼被他扔了,要麼被他甩在某個不知名的角落裡。當初她送給他的那首情詩,不是也落得一個滾進垃圾桶的下場嗎?

她呆立在原地,不懂前後差別的原因。很快,她有了一個不願細究的猜想,她預設那一切的不公平都是約定俗成的人之常情。

傅承林等著她伸出手來接項鍊,可她一動不動,背影僵硬。

他暗忖:這是什麼意思?

項鍊掛在他的指尖,銀光閃耀,精緻秀麗。

他站得離她更近,開啟項鍊的暗釦,微一低頭,親手將項鍊戴在了她的脖子上。室內光線陰晦,他靜止於黑暗的邊緣,看不清那個釦子有沒有合上。

於是,他仔細研究了片刻。

他的手指很注意分寸,並沒有碰到姜錦年的皮膚。她仍然顫慄,耳根的熱度一陣勝過一陣,因為她察覺他呼吸的氣流劃過她的耳尖,甚至能數清他一呼一吸間的節拍。

這種親暱刺激十分要命。

方才應該拔腿就跑。姜錦年想。

而現在,她只能刻意強迫自己不去在意他。就好像冬天的俄羅斯會有很多穿短袖的小孩子,硬逼著自己適應危險又嚴峻的環境。

但她的消極抵抗,就彷彿在玩一場曖昧遊戲。他是主導者,她是承擔者,主次不可逆。

終於,項鍊合上了。

傅承林含蓄地向她告別:“你明天的活動是不是排得很滿?還要去上市公司調研吧,得忙一天……”他頓一頓,語氣隨和懶散:“早點兒回房休息。”

姜錦年依然背對著他,說:“我明天真的挺忙,那我先回去了,拜拜。”

剛走一步,她想起來什麼,連忙補充一句:“哦對了,還有,那個……謝謝你把項鍊帶給我,好人有好報。”

講完這句話,她一路小跑。

泳池邊藏著一條白線,提醒客人注意腳邊高約半寸的臺階。臺階再往下,便是滑向泳池的橫紋陡坡——這種設計模仿了沙灘的潮汐漲落,可惜在黯淡的光影中,那臺階和白線都不明顯。

如果姜錦年穿著拖鞋、或者赤足奔跑,她不會被這種細微的障礙影響,偏偏她那雙七釐米的細高跟鞋在臺階處卡了一下,整個人驟然失去平衡,一頭栽進了泛著波浪的泳池。

涼意徹骨。

她被嗆了一口水,好在腦子還算清醒,馬上蹬掉高跟鞋,遊向了岸邊。

傅承林正準備下去救她,卻見她自己跟個沒事人一樣,雙手搭岸,脊背挺直,腰部以下仍舊泡在水裡。

朦朧月色抖灑,在靠近窗邊的區域傾瀉。

傅承林踩著一地月光而來,他已經脫掉了西裝外套。他蹲在岸邊,向她伸手,注視她的神情比往常任何時候都要專心。

姜錦年沒來由地想戲弄他,雙手掬起一捧水,在半空中濺了一下。

大部分落在她身上,一小點兒沾上他的臉。

他笑她:“傷敵一百,自損八千。”

姜錦年眯眼瞧他:“幸災樂禍。”

傅承林否認道:“天大的冤枉。”

他再一次伸手,要拉她上岸:“請不要汙衊我的清白,我只想幫你。”

姜錦年勉強相信了他。

她雙手扶住他,從水裡出來時,冷風一吹,身上很涼。

而且她穿了一件白襯衫,被水一泡,緊貼皮膚,什麼都看得清清楚楚,尤其胸前十分可觀,美色.誘惑極度強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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倘若是別的男人瞧見這一幕,指不定要將她按在地上,當場扒光。

傅承林卻在觀察她的背部,他發現她瘦得能瞧見骨形。想到她以前多麼喜歡吃東西,多麼熱愛奶茶、蛋糕、巧克力、冰淇淋,他忽然覺得,她這幾年過得很慘。

他將西裝外套罩在她身上,抬頭望向天花板,不再看她一眼,希望能減少她的侷促和尷尬。

姜錦年瞧他這副模樣,真是莫名的帥氣有趣,她心頭一動,又沉下臉,及時擯棄了不該存在的欣賞。

傅承林忽然問她:“你什麼時候學會了游泳?”

姜錦年道:“在美國留學的時候,游泳是學校的選修課,反正教練不要錢,我就去學了。”

傅承林點頭:“你的水性不錯。”

姜錦年歪頭:“那段時間,我每天跑步一小時,做瑜伽一小時,游泳一小時……還有最重要的節食。”

傅承林聞言驚奇:“你沒有累倒嗎?”

“很累,還不想睡覺,”姜錦年回答,“我跟另外三個女生,合租了紐約的一間公寓,那是老式公寓,房間裡有超大的蟑螂,會飛,嗡嗡嗡……”

她故意嚇他,在他的耳邊甩動右手。

手指一停,她比劃了一個尺寸,拔高音調:“好大的尺寸,有這麼大,你怕不怕?”

傅承林配合地回答:“真大,我好害怕。”

姜錦年滿意道:“其實沒什麼大不了。我用土豆拌硼砂,擺在角落裡,把那些蟑螂全部藥死了。”

傅承林稱讚她:“姜同學是新時代獨立女性。”

姜錦年拍了拍胸口,當之無愧道:“沒錯,就是我本人。”

語畢,她又暗忖:她仍然和從前一樣,唯獨能接受他的肯定。

傅承林終於忍不住笑。他握住了姜錦年的肩膀,她微微僵了一下,又挺直後背,驀地咳嗽幾聲,就聽他開口說:“走吧,別在這兒凍感冒了,我送你回房間。”

送別姜錦年以後,傅承林來到了三樓的酒吧。

他有一個關係很好的朋友,正坐在吧臺前等他。這位朋友名叫梁樅,任職於上海證監局,當年是傅承林的大學室友,也曾與姜錦年交情匪淺。

梁樅外形俊朗,為人肅靜內斂,偏向沉默寡言。但他在傅承林面前,經常會開啟話匣子。

酒吧的客人滿座,梁樅還沒有點單。因此,傅承林坐下以後,侍者立刻迎上來,笑著問道:“兩位先生,請問你們想喝什麼酒?”

傅承林道:“給我一杯無糖酸奶。”

梁樅道:“給我一杯有機牛奶。”

隨後,二人異口同聲:“謝謝。”

侍者面部表情十分生硬,半晌才擠出一句:“好的,請稍等。”

很快,無糖酸奶、有機牛奶都被呈了上來。傅承林喝了一口,方才問道:“你幾點來的,怎麼不和我說一聲?”

梁樅諱莫如深:“我今天很忙,七點多才下班。”

傅承林向後靠上了椅背:“你在吧檯等了我多久?”

梁樅如實道:“我剛進門,看見了你的助理。你助理告訴我,你在負一樓泳池,正和姜錦年小姐在一起。我尋思著,正好,咱們三個人一塊兒敘敘舊。”

講到這裡,他就停下來了,似乎不願意再繼續。

傅承林非要弄清楚他為什麼沒出現,旁敲側擊了幾句話,梁樅便與他坦白:“我去了負一樓公共泳池,那塊兒沒人。我猜你和姜錦年在私人泳池,剛好我也有貴賓卡,能進門……我一走到門前,就聽見你和姜錦年說……”

傅承林問:“說什麼?”

他雖然表面上雲淡風輕,但心中已經有了不祥的預感。

果不其然,梁樅端起玻璃杯,壓低了聲線:“你們在說,脫不脫,可以脫,輕鬆脫……過了一會兒,我又去了,聽到姜錦年在感嘆,好大的尺寸,我猜你們正在鴛鴦戲水,我不方便加入,就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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