鋪子的門面並不大,臨牆處立有格架,不少具有西域特色的瓶瓶罐罐陳列其中,格架的前邊有一張高腳案,鋪就的絲絨上擺放著各式的寶石、美玉、瑪瑙以及珍珠等珠寶,還有幾件打造精良的黃金飾品。
“二郎,你看這個瑟瑟珠玉耳墜,是不是很漂亮。”裴瓔從絲絨上拿起一對耳環放在掌心,遞到李峻的面前。
“瑟瑟?”李峻湊上前看了看,遲疑道:“這個東西叫瑟瑟嗎?我看就是青金石嘛!不過也真是挺漂亮的,喜歡嗎?”
裴瓔笑著點了一下頭,李峻轉身對粟特男子問道:“店家,這對耳墜怎麼賣?”
粟特男子滿臉帶笑地說道:“既然是夫人喜歡的,只需給二十五銖錢便可以了,夫人還有什麼需要,可以再多選一些。”
平時,李峻並不接觸錢物,對於貨品的價格也不太知曉,但裴瓔聽粟特男子說出的價格後,不由地皺起眉頭,疑惑地望向了店主。
李峻不解地問道:“怎麼,是價格貴了嗎?”
裴瓔搖了搖頭,並沒回答李峻的話,而是向粟特男子問道:“這對瑟瑟珠玉耳環不該是這個價錢,你為何要如此廉價地賣給我?”
粟特男子躬身執禮道:“夫人,使君大人,商民康令錄拜見二位貴人。”
李峻略有好奇地問道:“哦?你見過我?”
今日到西市,李峻與裴瓔皆是身著便服,而且李峻很少會來這裡,也極少會與粟特商人有往來,按理說不應該被人認出來。
康令錄笑著搖頭道:“商民無福,自然沒有見過使君大人,但商民有幸見過錦署令裴大人,所以也便猜測您便是李使君。”
李峻淡淡地笑了笑,隨即也明白了這個康令錄見過裴瓔的原因。
粟特人的交易很簡單,他們通常會從西域諸國運進體積小巧,價格昂貴的金飾品與珠寶,用這些貨品換取大量的錦帛帶回西域售賣,從中或許豐厚的利潤。
梁州的錦鍛製造歸裴瓔的錦署管轄,大庫也在草塘的署衙處,若是康令錄曾經到過錦署的大庫,必然也就有機會見過署令裴瓔。
“你只是做這些珠寶的販賣嗎?”李峻拿起耳墜戴在裴瓔的耳垂上,口中隨意地問了一句。
康令錄先是一怔,趕忙上前一步,將一根金質花樹狀步搖簪送到李峻的面前,口中回道:“使君大人,商民主要是販賣六畜為主,這些物件也僅是捎帶而已。”
李峻並沒有回應康令錄的話,而是將步搖簪小心地戴在裴瓔的髮髻上,笑著點了點頭。
“六畜的生意好,要比這些不適用的珠寶好,西南之地護商,卻也有尺度。”
李峻轉頭望了一眼康令錄,淡漠地說道:“不過,州府對販賣有用之物的人更加愛護。”
康令錄聞言,趕忙笑著躬身執禮,連連稱是。
李峻圍著略有疑惑的裴瓔轉了一圈,點頭笑道:“也不能說完全無用,我夫人戴上就很漂亮。”
“二郎,這...”裴瓔抬手想要摘下頭上的步搖髮簪,卻被
李峻笑著搖頭制止。
“店家,這兩件的價格總計多少呀?”李峻依舊望著裴瓔,口中淡淡地問道。
康令錄躬身回道:“使君大人,這本就是捎帶之物,不值一提,但買賣乃是西市的規矩,使君大人只需付五十銖便可。”
李峻點了點頭,本想掏錢付賬,卻發現身上根本沒有錢袋子,只好對裴瓔尷尬地笑了笑。
走出了鋪子,裴瓔挽著李峻的手臂,略有不安地說道:“二郎,妾身不缺這些東西呢,咱們沒有必要讓這些粟特商人攀上關係的。”
“哈哈...”李峻攬緊妻子,笑道:“你的二郎會佔便宜,卻不是一個貪財之人,更不會被商賈所左右,他不虧的。”
見裴瓔依舊疑惑不解,李峻解釋道:“粟特人用這些珠寶與咱們換錦帛,回到西域諸國後,他們再將錦帛賣給那裡的王庭貴族換得金幣,這一來一往中,可是賺取了鉅額的財富。”
說著,李峻停下了腳步,望了望周圍來往的行人,搖頭道:“他們賺了錢財,可留給咱們的這些東西,只有富人才能買得起,那些織錦的人能買嗎?那些種糧的人有錢買嗎?”
裴瓔搖了搖頭,卻好像明白了夫君想要表達的意思。
“買不起呀!永遠都買不起的。”
李峻無奈地苦笑道:“所以,我才說這些東西無用,不如向咱們這裡販賣六畜,如此能讓西南的耕牛和馬匹有所增加,能讓禽畜的肉多一些,百姓們也就能買得起肉了。”
裴瓔問道:“那康立錄本就是做六畜的生意,即便知道了州府的意圖,也不會獲得更多的好處呀!莫非州府是要在打壓珠寶販賣的同時,對販賣六畜的人給予好處?”
李峻點了點頭,笑道:“瓔兒,粟特人很會做生意,腦子也必然不笨,他聽懂了我的話,自然就能猜出州府將會打壓奢侈物品的進入,更會對珠寶首飾加大稅賦,甚至會取消珠寶與錦帛的等價交易。”
聽李峻如此說,裴瓔有些吃驚地張了張嘴。
自從中原與西域通商以來,粟特人的交易多是用珠寶換錦帛,如果李峻取消了這一交易方式,粟特商人會不會全部退出西南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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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峻看出了裴瓔的疑慮,笑道:“放心吧,商人是逐利的,一種方式行不通,他們就會改變。如果六畜可獲利,可換錦帛,他們自然會想盡一切辦法運來更多。”
“如今這亂世,他們不賣給咱們,還能賣給誰?”
李峻拉住妻子的手信步前行,口中繼續道:“另外,西南的錦帛佔據了中原織造的半壁江山,而這個掌控權又在你的錦署,他們可以買錦緞,但要拿有用的東西來換,以後更是要用咱們的開元通寶來買,州府要在錢稅上也扒下他們一層皮。”
說著,李峻將握緊裴瓔的手前後搖晃起來,如同當年在坪鄉大市閒逛時一般。
裴瓔抿嘴笑了起來,心裡暖得如六月的初陽,原本有些羞澀的她也隨著夫君的節奏,輕快地晃動起手臂。
當今的天下,是一個朝不保夕、生死無常的
的亂世,是一個百姓連口活命飯都吃不上的世道,在這樣的世道裡,不需要後世那種一切以經濟為先的施政方針。
商貿固然重要,會帶來更高的稅收,但李峻也清楚商人做大後的危害。因此,他不擔心粟特人的離開。
有則更好,無則也罷。
他們若想留下來,若想繼續賺取利潤,就必須要為州府所用,絕不能讓他們將所有的好處都裝進自己的錢櫃中。
“姐姐,李二郎。”
就在李峻與裴瓔夫妻閒逛在西市中時,李秀從一家店鋪裡跑了出來,擋在了二人的身前,範洛兒則跟在李秀的身後,站在了店門處。
“李二郎,你怎麼也到這裡來了呀?”李秀站在一側,挽住裴瓔的另一只手臂,探頭問向李峻。
“這大市又不是你開的,我怎麼就不能來了?”李峻也側頭望著李秀,笑道:“另外,我聽說你不在府衙處理公務,竟然跑到這裡瞎逛,所以才過來檢視一番。”
李秀撇嘴道:“現在看到了,能把我怎麼樣?你這個憨包!”
見李峻揚起拳頭在半空晃了一下,李秀躲在裴瓔的身後,探頭道:“憨包,別以為我打不過你,我是給你留著情面呢!我怕姐姐心疼。”
此刻,裴瓔被這兩個鬥嘴的人夾在中間,真可謂是哭笑不得。
無奈之下,裴瓔用一隻手攬住了李秀,另一只手在李峻的身上輕拍了一下,嗔笑道:“一個大將軍,一個靖遠將軍,怎麼都像個孩子一般,這在鬧市中呢,讓人看到多不好,你們兩個都是憨包!”
裴瓔說著,自己也不禁地笑了起來。
這種情景,即便是有人看到了,會有人笑話嗎?
裴瓔知道沒有人會笑話,並非是因為夫君是梁州刺史,是西南的王者,而是大家都會羨慕這樣的無拘無束,即使有人會有不屑的表情,但內心裡還是會有羨慕之情。
家是什麼嗎?裴瓔覺得二郎的解釋非常對。
家是一個人最溫馨的港灣,是最後的避風港,家人也是最值得信賴,最值得敞開心扉的人。
另外,夫婦間沒有尊卑之別,也沒有高低之分,是愛人,是最親密的朋友,也是無論貧富與否都要共度餘生的人。
李秀也好,宋褘也罷,她們成為了二郎的女人,也就與自己一樣成為了這個家中的一員。自己能與二郎相濡以沫,親密無間,她們又何嘗不可以呢?
這樣的李府,這樣的夫君與妻妾間的情意,誰人不羨慕呢?
裴瓔所想的一點沒錯,的確有人很羨慕,站在店面處的範洛兒便是如此。
望著李峻與兩位夫人毫無顧忌的嬉鬧,範洛兒心有羨慕的同時,竟然如同被這嬉鬧感染了一般,莫名地笑了起來。
“李二郎,你竟偏心。”李秀看到了裴瓔頭上的步搖簪,嘟嘴埋怨道:“帶著姐姐來買首飾,都不說叫上我一聲。”
裴瓔拍了李秀一下,掩嘴笑道:“妹妹,你可說錯了,這東西可是姐姐自己付的錢,二郎連一銖錢都沒掏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