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今的世上,無論是漢民還是蠻夷,他們所追求的無非就是想要活著,這只是一個簡單的要求,如今卻成為了最奢侈的渴望。
如何能讓轄治內的百姓活下去,讓他們能夠不惜性命地與武威軍一同抵抗外敵,這是李峻一直在思考的問題,也是他一直在做的事情。
給他們一個安穩生活的保障,只要能做到這一點,百姓們就不會輕易聽從別人的蠱惑,就會與武威軍同心,更會用命來維護這得之不易的生存之地。
寧州有茶,也有桑蠶,這些都是忠武侯諸葛亮所留下的善因,李峻要利用的這些善因為自己結出善果,大力發展起寧州一地的茶葉與蠶絲織造,讓這裡的人能夠過上一個安穩的生活。
因此,在掌控了整個川蜀後,李峻想要將商貿聯通起來,以官府名義收購與買賣為主,儘可能地做到讓利於民,使百姓們都能有個活命且安穩生活的機會。
當然,李峻也知曉這種商業運作的過程中註定會有貪腐與欺壓,但這都不重要,只需將制度與法規細化後,也就能減少這些事情的發生。
世上本就沒有平等之事,底層的百姓也從沒有真正追求過平等。
他們都有一個向上與向下的底線,只要幫他們把向下的底線守住,所獲得的滿足就會讓百姓們想要安穩。
當下,李峻的這些想法並非只存在腦中,已經梁州境內得到了實施,取得的成效也非常不錯。
至於寧州這邊,當前的重點還是在平叛與震懾上,之後才能有仁善之舉,才能將這些做法實施,讓大多數的夷人受益,讓他們真正的想要同官府一起來守護這份安穩。
做完了安排,李峻轉身對穆君逸說道:“既然這邊的事情已經解決,你領兵隨我一同去牧麻縣,咱們就在那裡等著大成軍的來襲,隨後再反攻向朱提郡。”
滅掉了夷帥於陵丞,五苓夷人便沒有了主心骨,他們已經成了一盤散沙,不足為懼。李峻要將兵力聚集在建寧城一線,等待著大成軍的主動來襲。
★★★
大成國都城,皇宮。
承極殿外,丞相範長生緩步地走出殿門。
老人回應了幾名同僚的見禮後,轉身望了一眼身後的承極殿,輕嘆地搖了搖頭,臉上露出了一絲不易察覺的擔憂之色。
因為年事已高的原因,範長生無須每日都同其他大臣一樣上朝議政,僅是在朝中有要事商議之時,大成皇帝李雄才會命人請來丞相範長生,徵詢老人的意見。
公正的說,晏平帝李雄對範長生乃至整個范家都給與了極高的禮遇,即便是李氏皇族的人,也沒有得到范家所擁有的那些特權。
然而,得到再多的禮遇又能如何呢?當眼前的繁華落盡後,能夠活命才是最真實的事情。
之前,天師張椒不許弟子範長生再插手二李相爭之事,歷經人事的範長生又何嘗不知曉這其中的厲害關係呢。
得道者多助,失道者寡助。
眼下,固然不能將李雄與李峻作此比較,但在施政得民心上,大成國還是相對於梁州遜色了許多。
興農,促商,薄稅,辦學,端風化,立刑罰,耕者有其田,居者有其屋。
這些是範長生對李雄所建議的施政之策,李雄也確實在照辦,但僅是做到了皮毛,而相鄰的梁州卻是將這類舉措實施得細緻入微,廣受百姓們的擁護。
作為大成國的丞相,川蜀之地極有威望的天師教主,範長生不可能不瞭解梁州之
事。
李峻在梁州為求穩民心而做的點點滴滴,他都看在眼裡,感嘆於心。
民心所向是什麼呢?
為了能逼娶已為人妻的貌美女子,大成的皇族可以殺人家的夫君,滅了女子夫家一門老少,而得到懲罰也僅是皇帝的幾句斥責與罰俸。
這種事情會是民心所向嗎?
同樣,範長生清楚這樣的事情不會在李峻的治下發生,梁州絕不會出現如此惡劣之事。梁州的軍卒不敢,武威軍的軍將不敢,各府衙的官員更不敢。
因為,李峻所制定的法規就擺在那裡,所對應的責罰也擺在那裡,無論是誰,只能遵守,沒有人情可講。
這是民心所向嗎?範長生不否認。
民心如沙,易散不易聚。
大成國的民心是強攏在一起的沙土,而梁州的民心卻是加了米漿的夯土,不僅是團結在了一起,更是能成為守衛梁州的城牆。
所以,在今日的朝會上,當李雄要派兵突襲寧州殺死李峻,同時全面攻取梁州時,範長生知道二李間的博弈應該接近尾聲,而且最終的結局也很容易猜測。
眼下,無論是民心還是兵力,梁州都遠勝於大成國。
李雄只看到了武威軍的兵力數量,也只是想當然地認為梁州的兵力不過數萬人,可他卻沒有看到梁州境內那幾十萬的百姓。那些百姓拼起命來,又何止是十幾萬的兵力呢?
梁州府的真實意圖,範長生也能猜透。
李峻就是在等大成國的出手,如此才能將正義的身份安在武威軍的身上,讓本在梁州安穩生活的百姓感受到威脅,讓他們能與武威軍一同抗敵,從而避免主動開啟戰事而引發的內亂。
這應該也算是一種民心的操縱,但範長生知曉這個被操縱起來的民心會有多可怕,絕非是任何的流民軍所能匹敵的。
因為,流民軍是想要活而去搶,而梁州的百姓卻是為了守住得之不易的生存機會而在拼命。他們不會退後一步,也沒有後路可退,完全會用自己的命來守護所得到的一切。
無論是正義還是邪惡,戰禍一起,刀劍便是無眼,無辜之人的死傷也就在所難免。
範長生說出了一句勸告的話,但他看出了李雄眼中的拒絕,也就沒有再說任何阻攔的話。
管不了天下人,範長生還是要管自己的家人。
故此,當李雄做出最後的決定時,範長生以替大成國祈福的名義,向皇帝請求到青城山做法百日,並提出需要家人同行,如此才能彰顯范家之人的誠心。
如今,大成軍完全掌控了成都郡以及周邊的其他諸郡,對於范家的部曲力量已經不放在眼中,所能利用的也僅是範長生在巴蜀的威望而已。
祈福也好,避禍也罷,只要範家心向大成國,就會影響到蜀地的民心,更能操縱那些天師教眾。
因此,李雄對範長生的請求並沒有過多地考慮,不僅一口答應了下來,而且還恩賞了范家不少的財物。
範府,翠雲閣。
內室中,範長生對站立一旁的兒子叮囑道:“賁兒,你留在城中,但要記住,千萬不要率家中的部曲抵抗梁州軍,記住了嗎?”
範賁,範長生之子,時任大成國侍中一職,範洛兒便是他的小女兒。
近段時間,範賁一直對父親的做法有所不解。
他不清楚父親為何改變了對李雄的看法,甚至對大成國的未來也失去了信心,反倒是對梁州的李峻大感興趣,
更是將家中唯一的寶貝女娃送到了梁州為人質。
“父親,您真的認為李峻會勝了這場戰事?”範賁遲疑地望著父親,小心地繼續問道:“還是說,您必須要遵從師祖的法旨?”
以天師教的傳承而論,範賁是父親範長生的弟子,天師張椒也便是他的師祖了。
聽到兒子的問話,範長生搖了搖頭,笑道:“賁兒,你這個心疑,我也曾有過,但如今卻也明白這已經與天意無關了,是人心改變了天意。”
老人皺了一下眉頭,頗有感慨地繼續道:“這其中有他們兩個本心的緣由,更多的則是民眾的祈盼之心在起作用。”
“賁兒,你定是覺得大成的兵強馬壯,武威軍的兵力尚有不足,是可以一舉擊敗他們的,對吧?”
範長生望著已近四旬的長子,笑著搖了搖頭,繼續道:“先不說梁州的軍民一心,只將雙方的戰力做以比較,你就會發覺實則不然,弱勢的一方其實是咱們大成國。”
範賁不解道:“父親,您為何如此說,這其中有何不同嗎?”
範賁在朝中任侍中一職,多輔助皇帝李雄處理政務,對於軍務之事極少參與,他也並不精通兵戰伐謀。
“梁州軍便是武威軍,武威軍的各部領兵之將皆是李峻的身邊之人。”
範長生坐了下來,淺飲了一口溫茶,繼續道:“也就是他們口中常說的家人,生死兄弟,而軍中的大小官職又是這些人的生死兄弟來擔任,他們形成了一個整體。”
老人笑了一下,感嘆道:“武威軍看起來是由滎陽軍,平陽軍,仇池軍組成,好像是有著派系之分,可他們的領兵之人皆是出自李家莊,沒有一個不是李峻身邊的人,他們皆忠心於李峻,乃至每一名武威軍軍卒都忠心於李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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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到此處,範長生轉頭望著兒子範賁,皺眉地問道:“大成軍能做到嗎?就算李雄家的那幾個兄弟,他們哪一個不是擁兵自重?投降過來的那些人,又有幾個能真正地忠心於大成國?忠心於晏平帝李雄呢?”
“真正拼到你死我活的時候,李家的人或許會擰成一條繩,但投降過來人的會跑的。”
看著沉默不語的兒子,範長生嘆息道:“然而,梁州的武威軍不會散,他們本就是擰在一起,也可以說是將命凝聚在了一起,打不散的。更何況還有數十萬的百姓,也正在凝聚進去,這股力量會大到令人可怕。”
沉默了片刻,範長生笑望著範賁,問道:“現在,你覺得誰會贏得這場戰事呢?”
說到此處,老人想到了留在梁州的乖孫女,笑道:“那個李世回是個不錯的年輕人,我有些欣賞他,希望洛丫頭也能喜歡上他。”
範賁苦笑道:“父親,兒子聽說李世回已有家室,一妻一妾,何苦讓洛兒摻和進去呢?”
即便是為了家族著想,但身為父親的範賁還是心疼自己的女兒,不想讓堂堂范家的心肝寶貝淪為人家的妾室。
範長生笑道:“你想錯啦!我這個做祖父的不會拿自己孫兒做交換,咱們范家也不會用女人來為家族掙命,我只是感覺到他們之間似乎有份姻緣,才會讓洛兒去了梁州。”
說著,老人站起身,輕捋銀鬚,笑道:“至於結果如何,那就要看洛兒作怎樣的決定了,我也就只能做到這一步嘍!你師祖不讓我干涉二李之事,但我寶貝孫女的終身大事,干涉一下也是無妨的。”
說罷,老人輕聲地笑了起來,兒子範賁也只能無奈地陪笑在了一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