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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3章、天羅地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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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都府城距離灌縣百餘里,坐船較騎馬自然是會慢上不少,但勝在清淨,船行途中不虞被人窺見。

一個時辰,以此時內陸河流上的座船速度,順風順水能行出四五十裡,逆風逆水則只有一半。

成都府往灌縣,就是逆水。

風向則時常在變,高克威乘坐的防沙平底船一夜未停,到了灌縣城南五里處的馬家渡。

在灌縣,最為有名的便是都江堰。

在這以農業為根基的時代,水利是農人命脈。得益於都江堰,灌縣佔盡地利優勢,千百年來物阜民豐,不知饑饉,可謂天府中的天府。

以前,灌縣並沒有城牆。洪武年間,太祖詔令天下廣築城池,灌縣才有了土牆。而如今灌縣的磚石城牆,還是弘治年間剛剛修築好的。

縣城並不大,城牆周長才八里。如今,東邊宣化門、南面導江門、西面宣威門、北面鎮安門,全都有郭瓚底下的兵在檢查盤問著來往行人。

問題來了:高克威畢竟不是已經被發下了海捕文書之人,沒有畫像,底下的兵又有幾人親眼見過高克威?

郭瓚只得在灌縣知縣“恐懼”的配合下,先押下了大量可疑的商隊、人物,等郭瓚辨認。

灌縣城南的伏龍渡、馬家渡自然也如此,郭瓚已經在這裡安排了人手檢查著下游駛來的每一條船。

這樣的排查自然搞得怨聲載道。

“船上有女卷,豈可讓你們搜查?這是成都府同知大人家裡來灌縣訪友的船!你們是哪裡的兵,如此膽大妄為?”

高克威在船艙中臉色難看地透過窗戶上帷幕的縫隙瞧著前面那一條船,聽著前面船上管事的咆孝。

竟能這麼快?楊君林這個廢物!

在碼頭上,分明不是灌縣的衙役在做事。那些官兵的氣勢,不是衙役能比的。

而聽了那成都府同知家裡管事的話,那些官兵分明更加警惕。為首的說了句什麼高克威聽不清的話,只見幾個兵卒就先看管住了那艘船,又有一人翻身上馬往灌縣飛奔而去。

“老爺,怎麼辦?”高克威身邊,他那個受過令先向松潘衛及行都司送信的親兵嚴肅地問。

高克威沉穩地搖了搖頭:“沒事,這是慣常往松潘那邊去行商的船,待會讓賀掌櫃去應付便是。你們四人只是隨船護衛,我只是個辨別藥材的大夫罷了。”

一路到此,高克威衣衫已經全換了,連原來的一把好鬍子都剪去不少,模樣大變。

甚至在臉上點了不少痦子,看起來就是個不讓人想多瞧幾眼的糟老頭子。

此刻,他一直呆在船艙之中看著一卷藥書。

川西確實是藥材產地,尤其松潘那邊,盛產貝母、甘松、羌活、木香、蟲草等幾百餘種中藥材。

每年這個時節,松潘進入採挖蟲草的季節。

高克威安排的後手,自然會考慮周全。

船上那個“賀掌櫃”已經在迎接兵卒的檢查了。

“這位將爺,我們成安堂每年都要來川西收購草藥的。”賀掌櫃對著一個小隊長也稱將爺,手中已經捏著一些碎銀子,“船上就是五個夥計,四個護衛,還有一位辨別藥材的大夫,是要小的都叫來還是將爺要仔細看一看?”

“都先叫到外面來。”那小隊長板著臉,並不接他遞過來的東西。

過了一會,幾個人就都被喊到了外面的甲板上,那小隊長又沉聲道:“老三,你再到船艙裡看看,還有沒有藏人。”

說罷看向賀掌櫃:“你說一共就這麼十個人的,若還藏了人,你最好現在就交待。”

“在下絕無虛言,將爺儘管搜一搜!”賀掌櫃陪著笑,“就是請高抬貴手,別壞了艙中已經在新繁收到的一些藥材。”

“路引拿來我看。”

“是是是。”賀掌櫃連忙從懷中拿出路引,還有另一份憑證,“我們成安堂在灌縣也是有市籍的。”

商民出行,均須申領得到路引才行。這路引之上,詳細註明商民姓名、鄉貫、去向、外出原因、日期與體貌特徵等,以備查驗。

申領路引時,自然就要繳納一定費用,俗稱“路引錢”。

而所謂市籍,則是可以在某個城市裡開店經商的憑證。有市籍,那就是向當地交市租的合法商家,另外也會有鋪行差役攤牌,算是本地居民了。

那小隊長仔細看著路引及市籍上的文字,還不斷看一看這賀掌櫃的面貌。

甲板上的人群之中,高克威正猜測著這些兵卒的來歷。

一個在這馬家渡查驗的底層小武官也識字?

這只怕是四川最精銳的官兵。

眼睛再看向碼頭遠處的一個地方,馬伕們正照料著二十餘匹駿馬。

也就是說,在這裡查驗的這些全都是騎兵,人人有馬。

高克威臉上不動聲色,但心裡已經很清楚一個事實:這只能是薛倫調派的,他已經在找自己。

那小隊長看路引上的體貌描述確實是賀掌櫃本人,而後又看著面前這十個人。

五個夥計自然是戰戰兢兢的,這樣子看著很正常。那四個壯碩的大約就是護衛,還有一個滿臉痦子的學究。

上面傳來的訊息是:高克威出府城時帶了不少親兵、儀仗齊整。

當然了,如果是要逃,自然已經改頭換面、掩藏行跡。但能勞動成安伯親自率隊追索,他高克威的身邊不該只留這麼幾號人才是。

此時,進船艙中再仔細檢查的人也回來了:“雄哥,船裡沒別人了。”

那小隊長點了點頭:“把手都伸出來我看看。”

“……將爺,這是何意?”賀掌櫃仍舊多了一句嘴,但看到他臉色認真之後又連忙說道,“小的多嘴,將軍請看……”

他心裡是有點擔心的。

高克威不動聲色地把手伸在面前,由這小隊長一個個地看過來。

這是要看哪些人是養尊處優的?

五個夥計自然是手掌粗糙,四個親兵扮的是護衛,身形壯碩一點像是練過也正常。

而當小隊長走到高克威身邊時,自然而然聞到了他在放了各種藥材的船艙中呆了這麼久的味道。

那雙手既然是大夫的手,沒那麼粗糙也很正常。

“你是大夫?”那小隊長卻停在高克威的面前,盯著他的眼睛問了問。

高克威見多多少大場面了,澹澹地回答:“將軍不信?老朽為你號上一脈如何?”

他顯得從容不迫,那小隊長還真伸出了手腕:“來。我們正在找的,可是謀逆之人,不能讓我信的,全都要再仔細驗明正身。”

說罷眼睛看向了那賀掌櫃和其餘人,看他們的神色。

那賀掌櫃露出了很緊張和很冤枉的神情:“我等都是奉公守法的良民,豈會是逆賊?將爺,這成都府什麼時候出逆賊了?怪不得今天到灌縣來看到將爺你們……”

那小隊長著重看著高克威的那幾個親兵,他們雖然神色微變,但沒說什麼也沒做什麼。

高克威還真的伸出了手,抖了抖袖子之後伸指來為他搭脈:敢扮大夫,因為高克威確實對醫理比較感興趣,略懂一二,至少能胡謅一番。

他要扮的還是個能辨別藥材的隨隊大夫,又不是神醫,儲備的醫理知識夠用了。

等他正在感受脈象,卻聽那小隊長突然開口說道:“你們的人數和那夥逆賊差不多,先留在船上!老實點,挨個搜身!你是不是大夫,我自會再尋一個真正的大夫來考較!”

“將爺!冤枉啊,這這這……”那賀掌櫃頓時緊張了很多,眼睛不由自主地看向高克威,“王大夫真的是個大夫啊,將爺何不等王大夫給將爺把脈號完了說道一二?”

那小隊長仍舊看著高克威和那幾個親兵,退後了一步獰笑道:“寧捉錯,不放過。小小大夫,聽到我們在找逆賊還能面不改色要給我號脈自證身份?兄弟們,圍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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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是冤枉!”賀掌櫃哭喪著臉,很肉疼一般又拿出了兩個銀錠,“小的路引、市籍齊備,將爺何必嚇唬小的?小小心意還請笑納,請兄弟們吃吃酒。”

他做得完全是懂事小商人的模樣,似乎這一隊官兵嚇唬他們只是為了敲詐些銀錢。

那小隊長在不遠處繼續看了看面前這幾個人,表現得警惕無比:“少給老子來這一套,心裡沒鬼,先乖乖地讓老子的兵搜搜身!”

一時之間,甲板上頗有劍拔弩張之意。

“老朽豈怕考較!”反倒是高克威頗為惱怒地站了出來,“要搜便搜。賀掌櫃,這次你可得多給我加些錢!”

似乎只是因為這番波折而不滿。

賀掌櫃聞言只能苦笑:“王大夫莫惱,還請先忍耐一二。將爺見諒,王大夫醫術頗為高明,脾氣卻不太好。”

那小隊長面無表情,只是揮了揮手真的讓手下來搜身。

沉默中,他一直留心著這一船人的反應。

而高克威怕的只是自己的人太過於緊張,現在強忍著心裡的不爽,讓人從自己懷裡搜出了一本剛剛看到一半的醫書。

其餘幾人身上自然也沒被搜出什麼特別的東西來,那小隊長翻了翻那本醫書之後再看了高克威一眼,隨後才說道:“搜尋逆賊不假,你們自重慶府而來,這兩天可曾遇到一夥三十餘人的扮做商隊?”

“將爺,我等在外行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實在沒有多留意。”那賀掌櫃聞言再次送上銀錠,“將爺既然信了我等,這點心意務必收下,我等也安心一些。”

“不必了。到碼頭上把過稅交好了再入城,後面若遇到這樣一夥可疑之人,速速報官,必有重賞。”

他說罷就面不改色地下了船,往後面一艘靠在渡口的船走去。

高克威這才松了一口氣,還好之前交待過他們:不到萬不得已,絕對不要風聲鶴唳地動手。

這些來查驗的官兵一不收銀子,還查得頗有章法,甚至都接了要詐一詐的命令,背後有人在指點。

就算是四川最好的兵,也不見得都能如此公事公辦不收銀子。

無非因為茲事體大,若收了銀子卻壞了事,那他們可就難以辯解了。

而對於收到的命令,要根據不同的人靈活地施詐,每一處領頭的人必定都是機靈的。

松了口氣之後,只聽賀掌櫃吆喝著:“你們三個守在船上,王大夫,還有你們六個,跟我一起下船入城吧。”

一切都像是正兒八經來做生意的模樣。

他先和高克威一起進了船艙到處看了看,雖然確實被翻亂了一些地方,但明顯只是找一找能藏人的地方。

“老爺,等下到了碼頭是不是僱上兩輛馬車?”那賀掌櫃凝重地說,“只怕沿途官兵又不少,轉入小道先往城東面鎮裡去,再棄了車廂快走?”

剛到灌縣就如此,只怕蜀中已經佈下天羅地網。

高克威同樣心頭沉重,但他卻搖了搖頭:“不必如此。你們照常入城,在路上我換了裝束,只與譚五同行。我還備有路引,你我到嶽希蓬司再匯合。”

說罷從艙中臥床床板間根本不能藏人的小夾層裡又拿出了幾頁文書和幾張銀票,還有兩套道袍,迅速地打著包裹。

誰知他剛剛把東西都準備好,就聽外面一陣吵鬧。

“將爺,你們怎麼……”

賀掌櫃和高克威走到船艙門口一看,只見剛才那個小隊長去而復返,身邊多了一個頗為憔悴狼狽的人。他滿眼血絲地望過來,看到高克威之後就伸出了手說道:“就算不是真的,也是替身之一!”

高克威心頭劇震,那小隊長就好像看到了寶貝一樣:“拿下!”

他媽的,若不是下了船之後卻忽然冒出來一個人攔住他,自稱錦衣衛四川行走座下校尉,可就被這不知經歷了多少風雨的臬臺大人遛了!

這下可就不是詐了,這一隊兵卒全都眼睛冒光地抽出了刀。

“將爺,這是何意……”賀掌櫃還心存僥倖。

身邊的高克威叫苦不迭:為什麼能這麼快?這才逃到第二天!

他自知一路分了疑兵之後,眼下留著的四個護衛完全抵擋不住。

可是被堵在這碼頭上,怎麼逃?

眼看著這隊人並沒有帶弓箭,高克威果斷地把那賀掌櫃往前一推,然後直接跳下河去。

湖廣出身的他水性不錯,只是很多年沒鳧水了。

“嘿,你大爺的!”那小隊長身邊的錦衣校尉咒罵一聲,提起精神隨後跟著跳入水裡迅速地朝高克威追去。

船上已經亂作一團,那小隊長連聲吩咐:“快取小舟來,還有弓箭!都生擒了,別砍死!”

跳水的跳水,搏命的搏命,賀掌櫃已經被他踹翻。

河中央,那錦衣校尉已經追上了高克威,反手扼著他的脖子踩著水,頭冒在水面之外直喘氣:“老子追了你兩天一夜!兩天一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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