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袁錚這人過分成熟, 又不善言辭，所以略微孤僻, 比賽的時候獨來獨往的慣了，明明會在遊樂比賽的時候去陪著人, 可是輪到他比賽就自己悶聲走了，半點不用人擔心。
所以，習慣賽前自己一個人安靜待著的袁錚，在看到遊樂彎著眼睛從更衣室門口進來的時候，他竟然一時間還有些不適應，直到人站到眼前，他才點了個頭, 卻沒說話。
遊樂沒陪過袁錚比賽, 事實上也沒陪過任何人比賽，所以在這種時候也不知道什麼樣的話合適，只能悶頭幫袁錚整理衣櫃收拾揹包，有點礙手礙腳的繞著人團團轉。
袁錚被繞的眼暈, 抬手按住他, 從他手裡拿過泳鏡，淺淺的笑：“今天目標是什麼？”
“什麼什麼？”遊樂一頭霧水。
“打算只爭進決賽？還是拿個更好的名次？”
遊樂想了想，有些氣虛地說：“爭取進決賽。”
“覺得預賽成績不好？”袁錚又問。
“嗯，有點糟糕……”
“沒事，預賽而已，興奮不起來很正常。”說著，袁錚抬手揉了揉遊樂的腦袋, 突然發現遊樂真的長高了，這樣的動作再沒有當初那麼順手。
遊樂享受著袁錚親暱的動作，聞言眼睛一亮：“小錚哥，你呢？興奮嗎？怎麼調整情緒？”
袁錚手上動作一頓，認真想了想，蹙眉道：“緊張吧。”
“緊張？”
“嗯。”袁錚點頭。
“怎麼緊張？”
袁錚想了想，把遊樂拉過來一點，彎腰靠近他，在耳邊低聲說道：“我在想，如果這次遊不好，就得不到國家隊的重視，得不到重視，原本快發下來的資源就會收回，沒了資源成績就一直無法進步，進步不了就只能放棄游泳，夢想沒了，就只能回家。”
“呃……”遊樂歪頭，看著近在咫尺的男人瞪圓了眼。
袁錚的神情認真無比，可是三秒後，那雙眼一點點的彎下來，如初春融化的冰雪般，在冷冽中帶出溫煦的氣息，顯得這樣的笑是愈發的珍貴。
遊樂愣了神，好一會才反應過來，惱怒地翻了白眼：“說真的。”
袁錚眼眸裡溢滿的笑不收反增，很認真的回答了遊樂的問題：“那就看這個比賽在你心裡的價值了，它的價值越貴，你就越緊張。好了，去那邊站著吧。”
遊樂跟著袁錚離開更衣室，來到報到處，這一路上都在想袁錚說的話，其實這話他還真懂了，聽著好像很模糊很籠統，可不就是那麼一回事嗎？如果現在讓他參加世錦賽或者奧運會，他敢保證自己不光雞血上頭，說不定還會雞血過量爆體而亡。又像這次比賽的預賽，他知道自己基本穩進半決賽，所以自然少了較勁兒的想法，情緒也調動不起來。所以不同的比賽，在心裡的重要性不同，對成績自然是有影響。
袁錚也沒打擾遊樂的思考，他有條不紊的將泳鏡帶上，然後是黑色的泳帽，最後脫掉運動長褲丟給遊樂，自己就地做起了下蹲運動。更衣室裡有些冷，雙腿方才接觸到冷空氣就激起了雞皮疙瘩，可是在這樣反覆的運動中，很快就熱了起來。抬手扶著牆，擰轉肩膀拉筋放鬆，袁錚的視線落在了探頭探腦看著外面情形的遊樂，勾著嘴角笑了。
賽前，有人陪著一起等待的感覺很好，哪怕不說話，對方也會傳遞出一種放鬆和守護，袁錚並不缺這些，可是不代表他不喜歡，於是想著自己此刻的感覺，暗暗做了決定，以後遊樂的關鍵比賽自己必須得陪著，有來有往才好。
於是，遊樂一次無心的投桃報李換來了更大的“桃子”，兩個人就這麼沒完沒了了，鬧騰得什麼都還沒有呢，泳隊裡都盛傳他們是一對“好基友”。當然，這時候，這個詞毫無惡意。
“100米蝶泳，2組進場。”工作人員在門口大吼。
袁錚收了手，站直身體對遊樂點了一下頭。
“加油，我在這兒等你。”遊樂拎著包，笑得明亮，鼓舞一般地看著袁錚。
“嗯。”袁錚走了出去。
袁錚出去了，遊樂就站在更衣室門口往外看，這裡人來人往的又擠了不少人，從遊樂的角度看不清楚場內進行的如何，硬著頭皮擠了兩次，最後到底退到了一邊。
“誒，四道那個看到沒？原本上海隊的，現在在國家隊。”
不甘心的遊樂正擰著眉猶豫是否“大殺四方”的時候，前面兩個佔據好位置的選手突然開口說了話，於是幾個關鍵詞一鑽進耳朵，遊樂的雷達就瞬間開啟。
另外一個穿著黑色運動服的青年點頭：“嗯，是他吧，昨天教練還點了名，說他在國外破了亞洲紀錄。”
“三國賽嘛。兩個亞洲紀錄，但是因為賽制問題，這個記錄沒被承認。”
遊樂的聽到這也不爽的癟了癟嘴。三國賽雖然是國際比賽，但是卻是非常小型的比賽，國際泳協基本不會承認這類比賽的成績，所以袁錚到現在都沒有世界排名。而文浩曾經最好的世界排名是67位，羅鳴算是目前隊裡排名最好的隊員127，白文斌……據說快到300了。最悲劇的是這次的冬季水上專案比賽成績，國際泳協依舊不會承認，只有中國泳協會記錄在案。
……
“點名了，點名了，是他！”最開始說話的那名又開始說，“和旁邊的人比起來，他的個頭很明顯有優勢啊。”
“1.93呢，說是這年紀可能還會長點，而且現在國家隊不都儘量在招歐版身材嗎？咱們這種1.80的算不了什麼？”
“誰說1.80遊不出成績？之前不也很多拿了奧運冠軍？”
“運氣好，拿個奧運冠軍，之後就再也不出成績。中國到現在都沒有一個國際排名靠前的種子選手。”
“現在是沒有，早幾年男子這邊還是有幾個能扛梁的，只是都退役。”
“以前的事說什麼？近五年有嗎？算了，不說，開始了。”
……
“預備——”
“嘟！”
入水聲響起。
遊樂反而不那麼心急的去看了。袁錚游泳怎麼樣，平日裡訓練也經常在看，以他的成績決賽是肯定能進，到時候再好好加油就是。
於是，遊樂拎著包反倒往旁邊縮了一點。
……
“50米了，看到沒？我靠，23.38！？”
“這速度……”
“要破紀錄！要破紀錄！要破紀錄！要……”
之前談話的兩個人突然叫了起來，正有點兒懶洋洋的遊樂只覺得渾身一緊，雞血“嘩啦”一聲就扣了一腦袋，瞪著倆人後腦勺的瞳孔都縮成了針尖。
“亞洲紀錄是多少？”
“破紀錄！破紀錄！破……”
“多少啊？”
“破紀錄！破紀錄！破……”
“你妹！”
“破紀錄！破紀錄！破……”
“我操！”
“51.24。”遊樂忍不住了，開了口。
“我操！破了！”與此同時，變成復讀機的哥們兒嚎了一嗓子。
“多少？多少！？”遊樂往前擠，抓著那哥們兒的後衣領吼。
此時，場外赫然傳出了掌聲。
“啪啪啪啪！”
在游泳比賽裡，尤其是國內的比賽，掌聲是很稀缺的東西，只有備受關注的人，或者讓人不得不關注的人才會收穫掌聲。
這掌聲給誰，不言而喻。
“51.21！”那哥們兒回答了遊樂的問題。
頓時，遊樂與有榮焉的樂呵，臉上都笑出了一朵花兒。
少時。
袁錚拎著泳鏡和泳帽，帶著一身潮氣走進了更衣室的門口。
堵在門口的人主動為他讓了道，只有遊樂迎了上去，笑得眼彎嘴彎，狗腿的揮著毛巾幫他擦水珠。
手指偶爾貼到袁錚的肌膚上，可以清楚的感覺到還未散去的力量，肌肉很硬很緊，胸口的八塊腹肌格外的明顯，潮熱的氣息撲面而來。
不知道為什麼，遊樂很著迷於這一刻的袁錚，在陪著袁錚換衣服的時候，視線一直在那個身體上游走，很坦然，很大大咧咧的欣賞，直到最後穿好衣服，他的視線才轉移到那張榮辱不驚般的臉上。
“破了。”遊樂第一次開口，本來也想像袁錚那樣成熟穩重一點，可是音調明顯極高，是無法壓抑的喜悅。
袁錚聞言，勾著嘴角淺笑，點了下頭：“嗯，破了。不過沒有上次三國賽的成績好，我三國賽是51.19。”
雞血當頭的遊樂不太明白地問：“不滿意？退步了？”
“也不是。”袁錚搖頭，關上了更衣櫃門，“上次是我第一次出國比賽，很緊張，所以成績不錯。剛剛的比賽我情緒調動不夠，我想決賽的時候，我應該還會更快一點吧。”
“嘿嘿。”遊樂恍然大悟，錘了袁錚手臂一拳，“得瑟？在和我得瑟是吧？”
袁錚揉著手臂笑：“算是吧。”
“靠！”遊樂大吼一聲，撲到了袁錚的後背上，掛在了他的身上，笑開了顏，“得瑟？小爺我破了世界紀錄給你看！看誰得瑟！”
袁錚也不掙扎，反手抱住他的腿，倒是怕人摔了。
袁錚高興不？
事實證明很高興。
成績的進步，朝著自己理想不斷前進的事實，即便成年人都無法壓抑情緒，更何況是實際年齡並不大的袁錚？
只是他的高興是在心裡，比起遊樂的張揚肆意，他更加的內斂。
如果今天遊樂沒有掛在他後背上笑，沒有比自己破了紀錄還開心，他想他會和往常一樣，面對誇獎祝福的時候淡淡一笑，然後做著自己的事情，讓這個好心情持續一週以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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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事實上，遊樂今天在他身邊，那燦爛的笑容輕易打破了他的習慣，讓他覺得自己也該大笑一下，最好是笑出聲的笑。
於是，當兩個人興高采烈地回到看臺上的時候，面對教練和隊友的誇獎時，袁錚笑的遠比以前自然而明亮。
連他自己都不知道，像潤雨無聲一般，就那麼不知不覺的被遊樂感染著，改變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