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話間,不覺來到船上。林之洋道:“俺們快逃罷!”分付水手,起錨揚帆。唐敖因那扇子寫的甚好,來到後面,向多九公討了。多九公道:“今日唐兄同那老者見面,曾說‘識荊’二字,是何出處?”唐敖道:“再過幾十年,九公就看見了。小弟才想紫衣女子所說‘吳郡大老倚閭滿盈’那句話,再也不解。九公久慣江湖,自然曉得這句鄉談了?”多九公道:“老大細細參詳,也解不出。我們何不問問林兄?”唐敖隨把林之洋找來,林之洋也回不知。唐敖道:“若說這句隱著罵話,以字義推求,又無深奧之處。據小弟愚見:其中必定含著機關。大家必須細細猜詳,就如猜謎光景,務必把他猜出。若不猜出,被他罵了還不知哩!”林之洋道:“這話當時為甚起的?二位先把來路說說。看來,這事惟有俺林之洋還能猜,你們猜不出的。”唐敖道:“何以見得?”林之洋道:“二位老兄才被他們考的膽戰心驚,如今怕還怕不來,那裡還敢亂猜!若猜的不是,被黑女聽見,豈不又要吃苦出汗麼?”
多九公道:“林兄且慢取笑。我把來路說說:當時談論切音,那紫衣女子因我們不知反切,向紅衣女子輕輕笑道:‘若以本題而論,豈非“吳郡大老倚閭滿盈”麼?’那紅衣女子聽了,也笑一笑。這就是當時說話光景。”林之洋道:“這話既是談記反切起的,據俺看來:他這本題兩字自然就是甚麼反切。你們只管向這反切書上找去,包你找得出。”多九公猛然醒悟道:“唐兄:我們被這女子罵了!按反切而論:‘吳郡’是個‘問’字,‘大老’是個‘道’字,‘倚閭’是個‘於’字,‘滿盈’是個‘盲’字。他因請教反切,我們都回不知,所以他說:‘豈非“問道於盲”麼!’”林之洋道:“你們都是雙目炯炯,為甚比作瞽目?大約彼時因他年輕,不將他們放在眼裡,未免旁若無人,因此把你比作瞽目,卻也湊巧。
”多九公道:“為何湊巧?”林之洋道:“那‘旁若無人’者,就如兩旁明明有人,他卻如未看見。既未看見,豈非瞽目麼?此話將來可作‘旁若無人’的批語。海外女子這等淘氣,將來到了女兒國,他們成群打夥,聚在一處,更不知怎樣利害。好在俺從來不會談文;他要同俺論文,俺有絕好主意,只得南方話一句,一概給他‘弗得知’。任他說得天花亂墜,俺總是弗得知,他又其奈俺何!”多九公笑道:“倘女兒國執意要你談文,你不同他談文,把你留在國中,看你怎樣?”林之洋道:“把俺留下,俺也給他一概弗得知。你們今日被那黑女難住,走也走不出,若非俺去相救,怎出他門?這樣大情,二位怎樣報俺?”唐敖道:“九公才說恐女兒國將舅兄留下,日後倘有此事,我們就去救你出來,也算‘以德報德’了。
”多九公道:“據老夫看來:這不是‘以德報德’,倒是‘以怨報德’。”唐敖道:“此話怎講?”多九公道:“林兄如被女兒國留下,他在那裡,何等有趣,你卻把他救出,豈非‘以怨報德’麼?”林之洋道:“九公既說那裡有趣,將來到了女兒國,俺去通知國王,就請九公住他國中。”多九公笑道:“老夫倒想住在那裡,卻教那個替你管柁呢?”唐敖道:
“豈但管柁,小弟還要求教韻學哩。請問九公:小弟素於反切雖是門外漢,但‘大老’二字,按音韻呼去,為何不是‘島’字?”多九公道:“古來韻書‘道’字本與‘島’字同音;
近來讀‘道’為‘到’,以上聲讀作去聲,即如是非之‘是’古人讀作‘使’字,‘動’字讀作‘董’字,此類甚多,不能列舉。大約古聲重,讀‘島’;今聲輕,讀‘到’。這是音隨世傳,輕重不同,所以如此。”林之洋道:“那個‘盲’字,俺們向來讀與‘忙’字同音,今九公讀作‘萌’字,也是輕重不同麼?”多九公道:“‘盲’字本歸八庚,其音同‘萌’;若讀‘忙’字,是林兄自己讀錯了。”林之洋道:“若說讀錯,是俺先生教的,與俺何干!”多九公道:“你們先生如此疏忽,就該打他手心。”林之洋道:“先生犯了這樣小錯,就要打手心,那終日曠功誤人子弟的,豈不都要打殺麼?”(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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