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過幾排閱覽架，他打開門，又扭開大頂燈。“你想查閱的卷冊在對面的牆架上，有1978年以來的死亡人員戶籍和1980年以來的電話黃頁。那邊的架子上有一些學校的年鑑，可能不太齊全。你一個人可以應付嗎？”
“沒問題，謝謝。”
“你查好了告訴我一聲，我過來鎖門。”
“好的。”
我有艾思哲祖上的地址和死亡之前的地址。我感興趣的是他祖上住址，那裡或許有方非叔叔的名字和去向。聯都國際大樓1990年峻工投入使用，艾思哲1991年入住。那麼1991年以前，他一直住在祖屋裡。那時，他們兄弟可能住在一起。
我還要查當年住在此地的鄰居，特別是左鄰右舍與艾思哲差不多的同齡人。如果艾思哲在那裡長大，那裡肯定有他要好的朋友。我找到東風路1980年以來的死亡名錄，初期的登記非常簡單，甚至不是按字母排序。1987年在花名冊上增加了字母排序的地址列表，每個地址對應居住者。死亡名錄以街道為序，先列街道、社群，最後列姓氏序。摸透了竅門，能查的資訊超乎想像的多。
除了他的祖上住址卷，我還拿出聯都國際所在地址卷，看看那些捲上有沒有艾思哲的名字。我把這些檔案抱到最近的一張桌上，坐了下來。我喜歡獨處一室的寧靜感覺，聞著舊紙張的味道，窗明几淨，空氣和熙。
隨著檔案紙的翻動，我的情緒好似在公路飆車似的緊張，先對姓名和門牌，查到就記下來，以後再找地方對應相貌和成長環境。
有兩個姓艾的死亡成員。一個叫艾元問，沒有職業，沒有學歷，只登記了一個姓名；另一個叫艾慶城，紙板廠工人，兩個兒子，但沒兒子的名字。我判斷艾慶城是艾思哲的父親。如此一來，他應該出生工人家庭，而艾元問可能是他伯伯。我在筆記本上將這個人圈起來。其實，我不確定元問與慶城是什麼關係？親兄弟？父子？我翻到A部，查周邊鄰居：李曉毛，紙板廠工人，比艾慶城後逝世一年；張二同，機關幹部。他們都有子女。
我拿出1987年的花名冊，然後在同樣地址下找到同樣的姓名，艾元問，艾慶城。在這一年花名冊的A部，又找到他們的鄰居李曉毛和張二同。隨後，我還抄下幾個鄰居的姓名地址，說不定健在的人仍記得他們。花名冊顯示，艾家左側是鐵爐巷、右側是乾文巷，裡面還有十戶人家。
這個地方已經進行過棚戶區改造。直覺告訴我要找到健在的鄰居一定有難度。
派出所的查詢就容易得多，把名字錄入電腦，所有資訊便查了出來，但我抄的幾十個鄰居，只有李曉毛、張二同仍住在原棚戶區改造的安置房裡。其他幾家是空掛戶。
這片安置房建於二十年前，外牆都是赭褐色，與周圍的高樓大廈格格不入。我數著門牌找到派出所登記的李曉毛家，門是黑色的，兩邊張貼著牛皮癬廣告，下面貼著“出租”二字。我敲了敲門，沒人回應。門上了鎖，我走到隔壁，窗戶破了個洞，但用木板堵了起來。我試著推了推門，竟然沒有鎖。我試探性地喊了兩聲：“喂，有人嗎？”沒人答應。於是我往周邊轉了轉。不少房子空著，窗戶有窗簾，裡面卻空空如也。
“需要租房嗎？”
我嚇了一跳，下意識地轉身，手按在胸口防止心臟一不小心蹦出來。“啊！”
我瞪著面前這個幾乎讓我一口氣接不上來的男人。
三十歲出頭，黃頭發，粗眉毛，腮幫和嘴唇上蓄著鬍鬚，很粗獷的樣子。他穿著一件藍色棉大衣，下襬及膝，把人都襯矮了。我目測他不到一米七，但似乎比我高些。
他歉意地笑了笑，牙齒很白，可惜不齊。“對不起，我不是故意嚇你。我回家去看到你在這裡走動，以為你看到出租的牌子，要看房子。”嘴裡一股煙味。
“我想找李曉毛。”
“他呀，早不住這兒了。不過，我也只是聽說而已。”
“他搬到哪裡住了？”
“不知道。你找他有什麼事嗎？”
我搖搖頭。“我有點事想問問他。”
“你一定沒見過他。我不是說他有多惡霸，他患老年痴呆症很久了，原來一直沒人管，又沒錢看病，屎尿都屙在身上過日子，附近的鄰居都怕了他，不敢住在這。現在好，搬走了，這些房子又可以裝修出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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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有人接他走的嗎？”
“好像是。有人說是他的遠房親戚，發財了，念舊，可能送他去了養老院，也可能送到哪裡養了起來。總之，過好日子去了。”
“他沒子女嗎？”
“應該有吧。我父親說他兒子去外地打工，幾十年沒有回來，不知是死了，還是不肯回。”
“你父親在家嗎？”
“翹辨子了。”他說，“提早兩個月來還可以見到他，可以好好聊聊。”
“你家是這個地方的老住戶嗎？這是安置房。”
“應該算吧。”
“你聽說過姓艾的人家嗎？”
“你就打聽姓艾的事？”他左右環顧，好像很神秘地說，“我聽父親說過，聽說是這周邊最能幹的人家，可惜很早就沒落了，死的死，有的改姓他姓。”
“哦，改他姓的現在在哪知道嗎？現在叫什麼名字？”
他仍然搖頭。“早來幾個月問得到。”
“你還認識原來的老鄰居嗎？棚戶改造之前住在這巷子裡的。”
“老的老，死的死，搬的搬，難找囉。”他盯著我說，“姓艾的跟你有什麼關係？”
我覺得沒必要跟他說太多，於是聳聳肩。“他家的情況對我很重要。”
“那你找其他人問問吧。”他好像突然很生氣，臉上堆起些橫肉。
我一個獨身女子，在這破落的樓房裡，沒多少安全感。但我沒有亮警官證，我掏出一張警民聯系卡。“這樣吧，我是警察，這上面有我的聯系電話，如果你知道姓艾的家人的去向，或者原來住在這裡的老鄰居知道艾家的情況，請給我打電話。”
他接過卡片，臉上的肌肉不停地跳動。“我叫李興，你可以叫我興哥。我會注意的。”（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