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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〇二〇 童花頭與德國來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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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著允焉的眼淚婆娑與薛真真的刮目相看,楚望懺悔了整整一宿。她長達半年人畜無害的偽裝,在這一天似乎略有破功,並成功加深了允焉對自己的敵意(雖然本來就不少了)。允焉本不是什麼十分爭強好勝之人,偏生對林楚望的敵意格外的大,無非就是因為一門婚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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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這門婚事幾乎是楚望的救命稻草。讓她拱手讓人?不可能。

楚望一邊暗自慶幸自己並沒有蓋過薛小姐的風頭,一個區區五十九,倒也不至於就破壞了她長期以來在薛真真面前塑造的不思進取的懶散形象。

她本打算第二天餐桌上便同大姑媽坦白,自己其實只是憑著一點運氣而已,日後很可能會學不懂,不如明年再來。結果那日早晨喬太太一早便出門去陪一位官太太打高爾夫了,楚望打了一夜的算盤旋就這麼撲了個空。

她本以為早早入學於她而言並無甚益處。晚一年入學,不僅可以大大的減少與真真與允焉發生正面衝突的機率,也能趁這一年時間裡將縫紉專精點得更高階一點。沒想那日下午的一件事,全盤推翻了她所有打算。

那個下午楚望剛做好平生的第一件款式簡單的背心成品,收穫了來自阮太太和蝶兒的連連稱讚。索米爾先生出門去郵局了,滿載而回時,從一沓包裹信紙中抽出一封信遞給了林楚望。

來自德國柏林的。

其實若不是因為喬太太一早就出門了,這封信不會滯留在郵局,而由帶著白人光環的索米爾先生取回油麻地裁縫鋪。也若非如此,這封信極有可能會先落入林允焉手中,楚望也絕無可能會看到那封被斯言桑原封不動寄回來的、數月前由林允焉寄去的聲情並茂的新體詩情書。

還附帶有她的照片。

在這個年代的東方大陸,去照相館拍照,並不是什麼普通人家能消費得起的奢侈品――至少楚望是沒有這個經濟能力。

所以,要麼允焉有來自父親或是喬太太的暗中補貼,要麼則是喬太太親自帶她去相館拍了照,並親自替她將這封附帶了照片的信寄去了德國。

而斯言桑的來信中詢問了為何沒有收到三妹妹的回信,卻反倒收到了二妹妹的。信中他還直截了當的指出了他想要瞭解的是林楚望的近況,並不是林允焉的。

她當然並沒有寄回信的資金,姑媽與父親也不會給她提供。就這麼任由她做個不懂回信的失禮人,卻讓她姐姐熱絡絡的彌補妹妹的過失,巴巴的把臉貼上去――結果人家斯公子並不承情,原封不動的將信寄了回來。

楚望拿著那封信坐在人臺旁邊的桌上,被這滑稽無比的事氣笑了。

索米爾先生非常關切的問起是否有什麼困難需要幫助,楚望則無奈的搖搖頭。她當然不可能告訴索米爾先生:我最大的困難是缺錢。索米爾先生已經待她夠好了,不僅不收她學費、不計較她三天兩頭為自己添亂,還總買些小玩意逗她開心,她不可能不知感恩,不懂知足的向索米爾先生提更多不情之請。

楚望只是表達對往後一週只能來油麻地三天――沒課的週三、週五下午與週六――不能每日都見到索米爾先生與阮太太的傷心,再次感謝阮太太為自己上學特別縫製的小書包後,她笑著揚揚手中的信箋說道:“要倍加努力爭取才會得到和別人同等的權益,想想有些沉重。”

索米爾先生則肅穆的說:“那就更努力一點,做一個權益高於他們的人。”

――

楚望只是將允焉那封被“遣返”的近體詩塞進喬公館門外的信箱,便沒有再過問這件事。即便如此,姑媽與允焉日常舉止一如往常,並不能看出絲毫挫敗。

不過喬太太倒是略略小費了些周章,才使允焉能順利入學女塾。往北平的去信中,她對此事大加渲染,目的是為了顯示自己在栽培他的女兒身上花了多少心血。三天後林俞便回信了。即使楚望只能將白話看個一知半解,但也能從這一知半解裡觀摩到父親對二女兒難以掩飾的失望之情,並在信的最後著了極少量的筆墨,稍稍誇獎了楚望兩句,說“三女可造之材,乃林家之幸”云云。

入學前兩日,三人的校服也都一應送到家中。這件非常新潮的校服,宛如允焉與薛真真人生某個重要里程碑似的,兩人迫不及待的試穿上了,便不再捨得脫下來。

楚望看著那套水手服,不由得有些百感交集。

她內心只有一個奇怪的想法:我這老阿姨終於可以有正當理由裝嫩了嗎?!

傍晚,理髮師到家中為三人將長髮剪短成童花頭。薛真真似乎早就想擺脫那頭累贅的長髮了,剪完後腳步也變得更加輕盈。剪頭髮的過程於允焉而言宛如上刑一般,好幾次都從沙發上掙脫跑掉,又再次被瑪玲和喬太太架回沙發上坐著。最後,她淚眼婆娑的盯著那一地頭髮哀悼好久,興許這位才女在心中又作了一首詩。

而林楚望內心是歡呼躍雀的:老孃果真要開始愉快的裝嫩了!!

說起校服,二十一世紀滿滿都是青春與荷爾蒙的氣息,但是在從前的女校裡,就只有一色的芳齡女孩子們之間互相欣賞了。女塾裡的女學生有四個年級,統共不足五十人。一棟樓房闢作教學樓,一棟小樓作為家人不在香港的女孩們的校舍,都設在天主教堂背後。一個神學院,一個圖書館,外加一間琴房,大約是學校全部陳設。

第一年的課程以英文為主:每天都有一堂英文課,或為寫作,或為語法,或為英譯漢。此外一週三堂算術課,一週兩堂地理課及科學課,一週兩堂網球課,每周三、五放學前還有一堂神學課。作為一個沒有宗|教信仰的無神論者,楚望在聽說有科學課的同時竟還要聽基督傳教,不由得樂了好半天。

香港的女孩們大多都有自己的英文名,或者壓根都沒有中文名。其他女孩拗口的名字,搞得英文老師(也就是威爾遜神父)幾乎崩潰了,第二堂課上便印了一沓常用名,讓女孩們從中挑一個作為自己的英文名。真真挑了“leonie”,允焉則是“lina”,楚望則沿用了上一世的名字“linzy”,音諧林致。

全班十二個女同學,有五名是香港本地的,有包括薛真真在內的四位上海女孩(另三位都在學校借宿),一位廣州商賈家女兒,還有兩位林家的紹興姑娘。女孩子一多就容易變成一臺小型班級宮鬥劇,就如後世大學八人女生宿舍有無數個微信群一樣,這個班級的女孩們有許多派別:借宿派和外宿派、粵語派和吳語派、香港派和內陸派……等等。毒嘴毒舌又開朗大方的薛真真立馬成為諸多派別中領軍人物一般的存在,林允焉也收穫了不少吟風弄月的小姐妹。而在班中向來存在感極低的林楚望……什麼派也沒加入。大約是她三天兩頭在課堂上睡覺,塊頭最小、話也最少,看起來戰鬥力頗低的樣子,兩軍互相對壘時,竟也沒人來拉攏過她。

唯一與楚望多說過幾句話的,是班上最好看的女孩子,叫謝彌雅,是個混血姑娘。她有一頭漂亮的金色捲髮,皮膚極白,纖長細密的睫毛下,眼睛是漂亮深邃的灰藍色。她坐在林楚望前面,每一次側著頭聽課時,那個完美的側顏便會不經意的落入林楚望眼中。她有時會盯著那張臉就走神了,總覺得不知在哪裡見過另一張十分相似的臉,也許是上一世的什麼英劇或者美劇裡吧……

彌雅很快察覺到了楚望不加掩飾的欣賞。在有一天網球課上,兩人被分到了一組,她一個球揮擊過來,笑著說:“林茲,你課上老看我,是怎麼回事?”

被篡改了名字發音的短腿林楚望艱難的接著她的球,氣踹吁吁:“因為你是我見過的最漂亮的女孩子,總忍不住多看幾眼。”

彌雅噗嗤一聲笑了,發過來一個更狠的球,“你這麼講話,像哪家的浪蕩公子似的。”

楚望再度接球失利,嘿嘿笑著撓撓頭髮,發了個格外溫柔的球過去:“還有一個原因,是總覺得你有些面熟,卻想不起在哪裡見過。”

這次換彌雅沒接住球了。她揀了球,氣惱的撲在球網上方,衝林楚望喪氣的皺眉道:“我猜你是見過我那大名鼎鼎的哥哥吧?人們總說我長得像他――搞得好像這樣講,我便沾了他的光撿了天大的便宜,會覺得分外開心似的!拜託拜託饒了我!”

楚望一驚,卻怎麼都想不起那個拗口的名字:“你哥哥是那個……呃?”

“zoe, 香港島大名鼎鼎的謝公子爺zoe!”彌雅一臉喪氣的翻了個白眼,背誦繞口令一樣說著那個名字。

楚望想起這個人,再對比了一下彌雅與他的長相,確認是兄妹無疑了。那個縈繞許久的謎團得以解開,林楚望險些開懷大笑。

彌雅見她忍笑十分艱辛,作勢一個球拍就要給她拍過來:“你還笑!我就知道你要笑我。”

已然發育良好的彌雅十分輕鬆的追上林楚望,勾著她的脖子鬧作一團時,彌雅貼在她耳邊,壓低聲音說:“其實我知道我哥哥與你姐姐的事。”

楚望驚異的抬頭來看她,彌雅則笑著“噓”了一聲,“我保守這個秘密好辛苦,但是我知道除了我之外,你也知道對不對?!”她說完又自顧自的嘆了口氣,“瑪玲姐算的上這香港數一數二的女孩子了,兩人若是脫離家庭自由戀愛,倒也不是沒可能步入婚姻殿堂。可我爸爸栽培他花了太多心血,寶貝的跟什麼似的,總不肯隨意將他畢生心血拱手讓人。光是為了送他去西點,竟不知上哪勞駕了兩封將軍級的人物給他寫了推薦信――一位中華民國的,一位英國的,也算是下足了血本。”

楚望無比理解的點點頭:“要是換作是我,我也是不肯的。”

謝彌雅則揪了揪她的耳朵:“你這小不點,講話怎麼老氣橫秋,也不知跟誰學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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