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招待所食堂吃過晚飯,牤子直接返回幸福屯。
送走牤子,鄒傑和小梅回到招待所房間,互相分享這一天的糗事和喜悅。
第二天一早,小梅照常去學校,而鄒傑卻沒有返回幸福屯。
按照人民公社的規定,春耕會戰蹲點的幹部每週要返回公社匯報工作並處理業務。
鄒傑回到公社,向高主任實事求是彙報近日幸福生產大隊及幸福生產小隊的春耕會戰情況。
鄒傑沒想到,高主任對她進行了一番、教育。透過“5.12兇殺案”的調查,公社認為導致這起兇殺案的背後原因是人民公社化不到位,階級鬥爭不徹底。高主任批評鄒傑身為革命幹部對這個問題認識不足,起到了反作用,要在思想上作深刻檢討。
按照高主任的說法,鄒傑不該縱容給小乞丐吃的、穿的,單獨給他特殊照顧,是對他身邊同樣特殊群體分配上的不公平,你多我少,你有我沒有,所以才會產生爭端和搶奪。
因小見大,人民公社不能搞這種特殊化。
另外,小乞丐的衣服是哪來的?那麼多雞蛋是哪來的?誰家的日子過得這麼好?是不是每個社員家庭都這樣?幸福屯是不是存在小資產階級?階級鬥爭是不是不徹底?
身為革命幹部去蹲點,存在這麼嚴重的問題不調查,不彙報,不揭發,不處理,還參與其中,樂在其中,結果出了人命案,還覺得事不關己高高掛起,難道不該反思嗎?不該檢討嗎?
如果我們的革命幹部都沒有這種清醒的認識和政治覺悟,社會主義事業怎麼進行?如火如荼的人民公社化運動還如何搞下去?
鄒傑在高主任面前向來是幹練和風風火火的,如今像霜打了一般。
高主任的批評教育相當於給鄒傑當頭一棒,讓她無法招架,又不得不接受。
鄒傑不認同高主任的說法,但她知道,人站的高度不同,認識肯定不同,她要反省自己。
鄒傑除了自己要反省,檢討,更為小梅一家人捏了一把汗。
這一天晴轉多雲,只差一場暴風雨。
鄒傑帶著沮喪的心情處理積攢下的業務,晚上再回到招待所,她對小梅三緘其口,只稱自己疲憊,沒有太多話說。
小梅因為剛剛當上初小班主任,要忙的事情很多,這一晚,兩姐妹互不打擾,只有煤油燈跳躍著,將靜默的時光帶向深夜。
天亮了,新的一天如期而至,陽光一樣美好,只是萬里無雲,很多天不見雨水了。
鄒傑又騎著腳踏車來到了幸福屯。
幸福屯生產隊春耕會戰已經程序過半,只不過一日三餐,社員家的糧米更是捉襟見肘。
沒有雨水,山上的野菜生長也慢了下來,好在各家的菜園裡可以澆灌長出青菜來。
有王奎隊長和牤子組織春耕會戰,鄒傑不擔心社員們的積極性,她現在要做的不是現場督導會戰,而是力所能及幫社員解決一些實際問題,其中就包括如何答覆馬寡婦。
關於馬寡婦,鄒傑有自己的想法,但是她的想法未必左右別人。
要想讓社員群眾心甘情願,爭取大家的支援和認可,有很多思想工作要做,更有一些現實問題要解決。
鄒傑首先找王奎隊長,兩個人坐在地頭的一棵柳樹下聊了起來。
透過王奎隊長,鄒傑問清了馬寡婦的本姓姓秦,名叫小玉,實行人民公社前,幸福屯分給秦小玉家一塊田地,丈夫活著的時候,都是丈夫耕種,丈夫被執行死刑後,因為她的孩子小,需要照顧,都是大夥幫襯著她耕種。
從去年開始實行人民公社化,土地收歸集體所有,秦小玉家沒了土地。
生產隊動員她參加集體勞動,她一方面裹小腳生產勞動不方便,另一方面無親無故,孩子沒人看管,因為心理牴觸外加身體柔弱,幹起活來不是眩暈頭疼,就是腰酸腿痛不能動,幹十次活有八次得把她抬回家,還不如養著她。
就這樣,以秦小玉身體有裹腳殘疾和疾病的理由給她按五保戶待遇。
鄒傑試探著道:“事實上她不符合五保戶條件,現在她的兩個孩子都離手了,有必要讓她參加力所能及的生產勞動。”
王奎隊長說:“我也想過這個問題,只是窮人家養個富貴身子,不知道她能幹啥。”
鄒傑道:“我是有另外一個想法,先斷了她五保戶的念想,然後把她和喬萬福撮合一起成個家,互相有個照應,即使她不勞動,家裡也有勞力,日子也能過,免得大夥拿她倆議論紛紛,社會影響不好。”
“這倒是個辦法,就怕他們本人不同意,就算他們本人同意了,二賴子也未必同意。”王奎隊長說,“畢竟馬寡婦帶著兩個孩子,負擔大。”
“只要隊長你不反對,咱們就共同向這個方向努力。”鄒傑說,“曉之以理,我再做他們本人的思想工作。”
“好,那就這麼定,這事做成了,去掉我一塊心病。”王奎隊長說。
鄒傑瞭解了馬寡婦的情況,又得到了王奎隊長的支援,接下來她想找的人是二賴子。
中午歇晌的時候,鄒傑讓牤子把二賴子叫到小梅家,小梅媽破天荒讓二賴子在她家吃飯,而且還有鄒傑陪著。
二賴子受寵若驚:“啥意思?你們這是啥意思?”
“沒啥意思,你先吃飽了再說。”鄒傑說,“你別是不敢吃吧?”
“我不敢吃?笑話,我二賴子從生下來就不認得‘不敢’二字。”二賴子說,“但可說好,吃了也是白吃,是你們讓我來吃的。”
“你願意我說你是‘白痴’呀?”鄒傑開起了玩笑。
“願意,這麼好的飯菜,最好天天白吃,頓頓白吃。”二賴子狼吞虎嚥一番道,“不對,小梅媽,你是不是想要賴賬。”
“我和你有什麼帳,我賴你什麼帳?”小梅媽莫名其妙。
“你別揣著明白裝糊塗,我和你打賭的事,”二賴子說,“你以為一頓飯就把我打發了,有公社領導給你做主也不好使,我治好何百秋的精神病,她必須做我老婆,不然你就把小梅嫁給我。”
“說到正題上了,我就是想跟你說說這事。”鄒傑說。
“這事誰說也不好使,別看你是公社領導,別怪我翻臉不認人。”二賴子霍地站起身。
“稍安勿躁,你先把飯吃完,我要和你說的是好事。”鄒傑笑著說。
二賴子用一種敵視和懷疑的眼光看著鄒傑,心想,他會有什麼好事?除非太陽從西邊出來。
鄒傑和二賴子吃完了午飯,剛放下碗筷,二賴子緊繃著臉,迫不及待地就往外跑,還沒跑出門,便一陣連響,弄得滿屋臭氣熏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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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賴子沒覺得不好意思,倒是鄒傑和小梅媽難為情。
小梅媽撤走碗筷和桌子,順便開啟房門,屋裡只剩下鄒傑和二賴子。
鄒傑看著二賴子:“聽說你大名叫喬虎?”
“我自己都快忘了我大名叫喬虎。”二賴子說。
鄒傑道:“說實話,我真挺佩服你。”
二賴子道:“一般一般,全國第三。”
鄒傑問:“百秋的病怎麼樣了?”
“快好了,馬上就好了,我不是吹,用不到年底,她就和好人一樣。”二賴子很有成就感,也很自負。
“我相信,你抓住了病根,精神病還得用精神療法才能治好,你確實不簡單。”
“那當然,我知道她的病怎麼得的,更知道怎麼把她的病治好,不用打針不用吃藥,既省錢又有療效。”
“治好了百秋的病,你真準備娶她當媳婦?”
“那當然,不然我這麼賣力氣?你以為我是為了混她家飯吃?”二賴子說,“我才不願意看他家人臉色呢,特別那個倔死鬼,吃他家點破飯,就像挖他身上肉似的。”
“我看這事是件好事,看樣子,你離成功不遠了。”
“你贊成?公社不反對我娶瘋丫頭當老婆?”
“這是你的權利,公社沒權反對,但是前提是百秋的病得康復,等她本人具備完全行為能力了,這時候答應你才算雙方自願。”
“那沒問題,她肯定康復,肯定答應。”
“到時候,你準備怎麼娶百秋?把她接到你家,你們一家三口怎麼生活,怎麼住?總不能把你爹攆到外面住吧?”
二賴子撓頭:“這我還沒琢磨過。”
“我倒是有個好主意,不知你想不想聽?”
“想聽,想聽,洗耳恭聽。”
二賴子習慣地擼起破衣袖,發現自己的手臂髒兮兮的又麻利地放下來。
鄒傑覺得這個人超級搞笑,倒也機靈過人,與他交流不費什麼力氣,不如開門見山。
“你爹和秦小玉的事你是知道的。”
“誰是秦小玉?”二賴子問。
“馬寡婦名叫秦小玉。”
“她呀,白瞎這名了。”
“這種不光彩的事傳出來讓大夥恥笑,唾棄,你爹和秦小玉在人面前不好抬頭,你是不是也覺得丟人現眼,臉面無光?”
二賴子手足無措,撓著癢癢,任憑鄒傑往下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