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說法讓人後背發寒。可仔細去看,躺在地上的曉瑩的模樣, 可不就像是一枚被成蟲拋棄的外殼。
幾人一時間都陷入了靜默。小凱的哭聲斷斷續續, 飄進人耳朵裡來。
半晌後, 宋泓低聲道:“不能讓他再哭下去了。”
如果真像他們所想,負面情緒就是這個副本裡最致命的東西。小凱本就心存畏懼, 如今要是再過分悲痛,只怕今夜就會是下一個目標。
他與寇冬一同去拉人,雖然殘忍又不近人情,卻也不得不勸他儘量心態平和。圍觀眾人都對這一具怪異的屍體敬而遠之,只有阿雪在屍體旁蹲下了,手輕輕碰觸著地上人微張開的嘴唇。
她的食指捻了捻,又不聲不響重新站起來。
警察這一次來的比上一次更快,迅速地抬走了屍體。小凱作為她的男友被叫去警局, 剩下的地中海摸著自己的頭犯愁, 刀疤更是壓根兒連面都沒露。
阿雪一直若有所思, 待到就剩他們三人, 才舉起手示意寇冬看她的手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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寇冬有些不解:“怎麼?”
他探頭看, 小姑娘的手又細又白,只是興許因為平日裡幹活不少, 還生了點繭子。
“你剛被傷著了?”
“不, ”小姑娘冷靜道,“我是讓你們看上頭的粉末。”
“……?”
粉末?
聽到這兩個字,兩人都聚攏過來,目不轉睛盯著她的手指看。看得久了, 才會注意到指腹上的確沾著一些細碎的粉末,像是黃白色,因為與肉色相近,又細小,輕易根本瞧不見。
阿雪說:“是她嘴邊沾上的。”
宋泓也看了看,問:“是不是哪種食物的殘渣?”
這個說法,其實最為科學合理。可小姑娘卻搖了搖頭,低聲道:“她的臉已經洗過了。”
“?”
阿雪說:“她的妝沒了。”
全息遊戲做的很逼真,卸妝也需要真實的洗臉。雖然不會對皮膚造成什麼損害,可早就養成了卸妝習慣的女玩家還是會下意識每天卸妝。
阿雪看她的第一眼,就知道她肯定是洗漱完了後才遇害的。
宋泓發出直男質疑:“那就不能洗完後再吃?”
“……”
阿雪無語地看了他一眼。
“你覺得,她那體型,像是睡前還會吃東西的人?”
宋泓摸了摸鼻子,含糊地說自己根本看不出來。小姑娘也沒那個心思跟他解釋女性為了減肥可以有多拼命多自律,只說:“不像是平常的粉末,也不像是化妝品。——我總覺得,這應該是條線索。”
“譬如,”她以一種令人毛骨悚然的語氣淡淡道,“把她掏空的東西,到底是從哪兒爬出來的。”
宋泓的雞皮疙瘩猛然起了一身。
“你的意思是,”他不可思議道,“……從嘴裡?”
這個聯想實在是不讓人舒服,甚至還有些想反胃。寇冬想起半夢半醒間探進他喉嚨的觸覺,抿了抿嘴,意識到這可能是對阿雪猜想的一種佐證。
他們在這個副本裡,不過是那些負面情緒滋生的溫床。
宋泓的臉都青了,顯然腦子裡頭已經有了畫面。他看著寇冬,說:“那今天出現在我們宿舍裡的……”
豈不也不是人?
寇冬點點頭,倒是沒什麼反應,“應該吧。”
“……”宋泓盯著他,一時間也不知是該誇他勇敢還是說他心大。一個可能是從屍體裡鑽出來的東西襲擊了他,留了一脖子痕跡,結果這就是他的反應?
應該吧?
這叫什麼反應!
寇冬也很無辜,“不然呢?我要是害怕,豈不是死得更快。”
本來他就是npc們都會瞄準的物件了,保持心如止水,說不定活的時間還能長點。
宋泓無言以對,半晌才搖搖頭,扯回正題。
“接下來,得盯緊人了,”他道,“今晚可能就會出現下一個。”
這一天的課上的並不安穩,班裡人心惶惶,都被這接連的慘案嚇破了膽,每個人都在低頭悄悄地寫小紙條,趁著老師不注意,這些紙條在空中飛來飛去。
上課的老師眼睛也不瞎,見他們心不在焉,索性將這節課改成了自習,發了兩張卷子安排他們做。自己則搬了個凳子坐講臺上,批改他們昨天的作業。
寇冬的脖子上圍了厚厚的圍巾,下頜藏進厚實的格子布料裡,一張臉小而白。
他沒寫試卷,只低著頭整理思路,忽然聽見講臺上的老師對著走廊上經過的人招呼:“司老師忙完啦?”
寇冬猛然抬頭,恰巧瞧見那身影停留在了門口。年輕的心理教師淡淡道:“對,心理諮詢剛結束。”
“真是辛苦,”老師見他真停下了腳步和自己說話,倒是有點兒受寵若驚——這位心理教師家境很好,還是國外留學回來的專業人士,來學校不過是玩。再加上平日裡對誰都是溫和平淡,他本以為對方根本不會接這話茬,“這兩天事兒這麼多,這群兔崽子都被嚇死了……”
心理教師嗯了聲,淺色的眼睛藏在薄薄的眼鏡後,朝教室內淡淡瞥了眼。
“趙老師在上自習?”
“可不是!他們都聽不進去課。”
心理教師唇角微微上翹,似乎是在笑。他穿了一身駝色系風衣,身材高大而修長,顏色也極其配他那一雙眼睛。
不過一瞬間,他又將目光收了回來,紳士地衝人稍稍欠身,“那我就先走了。”
他邁動步子,朝自己的辦公室走去。還沒走到樓梯口,卻聽見身後一聲氣喘吁吁的呼喊:“司老師!”
心理教師扭過頭,瞧見少年衝著他的方向大步跑來。十六七的少年身子骨還沒完全長成,骨架顯得纖細薄弱,許是因為怕冷,脖子上還系著厚厚的圍巾,底下綴著的細碎流蘇耷在了校服上。
年輕的教師望著他,手指幫他捋了捋一小綹跑亂了的頭髮,令它們乖乖待回原位。
“怎麼,”他凝視著少年仰起來的臉,“有事?”
寇冬呼吸還未完全平定,身子跟隨著喘氣的餘韻輕微起伏。從男人的角度看過去,還能瞥見他圍巾上頭露出來的一小片白生生的皮膚,他抿了抿唇,神色似乎有些猶豫,終於還是點了點頭,“有。”
“不過不能在這兒說,”不等男人發問,他已經飛快地補充道,“老師,我……我能跟您去您的辦公室嗎?”
“……”
空氣中靜默了一瞬。旋即,年輕的心理教師微微笑起來,重複道:“你想去我的辦公室?”
寇冬那一點小動物似的直覺這會兒全都冒出來了,一個勁兒在心底衝著他又吼又叫。他咽了口口水,沒有遲疑地點了點頭。
“我有問題想要問您,”他輕聲道,“您不歡迎?”
“怎麼會。”
男人唇角的笑似乎更真切了些,原本整理他頭髮的手微微下滑,轉而摩挲他脆弱纖細的頸側。
“只要你想來,”他低聲道,“這裡的門——時刻都會為你敞開。”
寇冬感覺到他刻意壓抑著的呼吸,簡直像是在冰裡頭包裹住了一團簇熱的火,讓他禁不住想扭頭逃跑。
但不行,寇冬在心裡頭告誡自己。現在他們手頭的線索實在太少,在這種情況下,和關鍵npc相處的機會,絕對不能輕易放棄!
他看向男人的目光慢慢變了味,如同在看著一個人形的線索提示器。
心理教師的辦公室在頂樓。
學校很重視心理教育,為了給前來諮詢的學生提供方便,他的辦公室也是獨間,裡頭除了他,沒有第二個人。男人擰開門把手,伸手邀請寇冬進去,寇冬的腳步停在門口,先向裡頭張望了下。
房間佈置沒什麼出奇的,不過是尋常的桌子椅子沙發。辦公桌上堆著滿滿當當的資料,窗簾拉的嚴嚴實實,把外頭的太陽光擋了個全乎,只有桌上一盞檯燈發著昏黃的光。
沙發上放著幾個胖乎乎的抱枕,旁邊的花架上又擺著一溜多肉,是很容易讓人感受到溫馨愜意的佈置。
“坐。”
男人轉過身去,為他倒了一杯熱牛奶。寇冬坐進豆黃色的沙發裡,不著痕跡地打量。
他沒發現什麼特別之處,倒是牆上掛著一幅看起來有些奇異的畫,查德一看,像是數只盯著他的黑眼睛。
等看久了才會發現,那不是什麼眼睛,而是蝴蝶翅膀上的花紋。
碩大的蝴蝶靜靜停留在紙上,翅尖微微立起,像是下一秒就能掙脫畫布飛出來。
“喜歡那畫?”
男人的聲音聽起來有些縹緲,跟遠處閣樓上的歌聲似的,半天才傳進他腦子裡。
寇冬沒說喜歡也沒說不喜歡,反問:“老師喜歡蝴蝶?”
“不覺得美嗎?”心理教師在他對面坐下,交疊起一雙修長的腿,“擁有那麼漂亮的翅膀。”
他的手輕敲著杯沿,打量著面前若有所思的學生,問:“你有什麼想問的?”
寇冬看了他一眼,動手解開脖子上的圍巾。沒了圍巾的遮擋,他那一脖子的指印都極其醒目地暴-露出來,能被人一眼看見。
“就是這個,”他眼睫微顫,神色像是有些害怕,“……您看見了?”
“看見了。”
心理教師的眼睛微微眯起來,身子稍稍前傾,平靜道:“仰起頭。”
寇冬聽話地抬起下巴,讓那一截滿是青紫印記的脖子徹底露出來。男人的手指在上頭一點點摩挲,撫過其中一塊印記的邊緣,聲音古怪,“真是不小心。”
他的手猛然向上,按在了寇冬的嘴角。那裡還在微微腫著,泛著不正常的殷紅。
“這裡,”他按了按,輕聲道,“這裡……也是被弄的?”
這個“弄”字從他嘴裡說出,意味都變得奇異起來。寇冬身子向後縮了縮,回答:“是。”
心理教師仍然按著唇角,倏然道:“舔舔。”
“……?”
“舔舔。”男人不容置疑道,“讓我看看,是不是你自己弄的。”
“……”
寇冬差點兒從沙發上躥起來。但他這會兒被人壓制著,氣氛有些莫名,心理教師淺色的眼睛在鏡片後朝他望著,似乎也閃著光。鬼使神差的,他聽話地探出一截舌尖,在被按著的地方上輕輕一掃。
男人的手指也不可避免地被掃到,溼潤的觸感一掠而過。
他鬆開面前人,坐直了。
“很好,”他淡淡地說,彷彿剛才當真只是在驗證這種可能性,“能碰到。”
寇冬:呵呵。
我就看你張嘴瞎扯。
他說:“老師,我自己總不可能把自己抓成這樣。”
“為什麼不可能?”心理教師平靜道,“你並不知道你睡著後的習慣。”
“……”
話是這麼說啊,但把自己掐到窒息這種事也太扯了吧?
寇冬原本還不是太確定,這會兒卻完全確定了。瞧瞧這人裝無辜耍賴熟門熟路佔便宜的樣——這事兒要是和眼前的人沒關係,寇冬能把npc的腦袋擰下來當球踢。
這鐵鐵的就是npc的鍋!
除了npc,還有誰能這麼變態?
他心裡頭有數,只是不好說,只問:“老師覺得,是我自己弄出來的?”
心理教師短暫地笑了聲,道:“我並沒這樣說。”
寇冬更憋屈了。
“但如果你覺得不安全,”心理教師重新向後一仰脖,靠在椅子上,“你可以先不住宿舍。”
寇冬:“……”
寇冬:“???”
他心裡頭有了預感。果然,下一秒,心理教師悠悠道:“或者,你可以先和我住。”
寇冬:“!”
預感成了真,他卻只有想罵人的衝動——這npc特麼也太不要臉了!
自己給他搞出這麼多印子,隨後自己提出搬過來住?
這何止是沒臉沒皮,這簡直是個榴芒。榴芒這會兒穩坐著,對自己這個提議看起來還十分得意,問:“你覺得如何?”
寇冬覺得不如何。他也不是吃素的,立馬反駁回去:“這怎麼行呢?要是真有什麼危險,只有我走了怎麼成,其他人怎麼辦?我豈不是棄他們於危險之中?”
這句話說的大義凜然,讓男人也有些卡殼,“嗯……”
“那種不仁不義的事,怎麼能做!”寇冬一拍腿,終於把他的目的說出來了,“不然,老師跟我們一起去睡體育館吧?”
體育館賊大,完全能容納下幾千號學生和幾百號老師。大家都各帶一床被子,往地上一撲就成。人那麼多,寇冬就不信npc還能輕易地搞他。
心理教師的眉頭徹底蹙起來了,顯然並不喜歡這個提議。但寇冬這會兒佔了上風,步步緊逼:“怎麼樣?司老師這麼為學生考慮,不如您去和校長說說吧?”
npc的聲音逐漸喪失感情:“校長不一定會同意。”
“怎麼不同意!”寇冬體貼地給他堵死後路,“哪個老師不為學生著想?我們還可以聯名給校長寫信,這又不費什麼功夫,校長為什麼不同意?難道學校不是以學生安全為先的?”
他小嘴叭叭叭,男人完全沒了插嘴的地方,只能聽著他現場發揮。所有的退路都被堵死,心理教師深深看了他一眼,也只能選擇同意。
“我會去和校長說。”
寇冬目光熱忱,“好的,您真是個好老師!”
npc:“……”
就,總有一種被人坑了的錯覺……
寇冬談成了這樁大事兒,心滿意足地回去了。待到晚自習時,班主任果然同通知,讓所有的學生都去體育館睡。
這事兒挺稀奇,學生們一時間連線連死了兩個人的事都忘了,只顧著興奮。待到晚間,每人抱著被子和枕頭,排成浩浩蕩蕩的大隊伍走向體育館。
館裡早已劃分了區域,寇冬選擇了個完全不靠邊的地方躺下,左右都是活人,終於令他有了點安全感。
宋泓就在他身邊坐著,還在琢磨那粉末的事。阿雪和他低聲討論著,那一點粉末被他們小心翼翼包進了紙裡,偶爾會掏出來看一眼。
場館裡都是烏泱泱的學生,統一帶來的藍條紋被挨個兒鋪開,簡直像一大片海。就在這海里,寇冬瞧見了小凱,他的臉色仍然不好,眼睛高高腫著,顯然白天的話並沒有被他聽進去。
寇冬心中不禁微微一嘆。
他並不願這麼想,但看起來,這個玩家恐怕活不過今晚。
要是他們有辦法,當然會幫他阻擋——可前提是,他們要有辦法。
他們要看見,活人究竟是怎麼變成那樣的。
趁小凱起身去洗手間時,寇冬也跟了上去。回頭看見是他,小凱的語氣並不好,“走遠點。”
寇冬沒動,還盯著他。
“我想問你點事。”
“問什麼!”小凱不耐煩道,“我什麼都不想說,你趕緊走!”
“我得問。”寇冬平靜地說,“你已經知道這是什麼樣的世界了。”
和這一對進來追尋刺激的情侶想象的完全不同,這個遊戲世界滿是恐怖血腥的元素,從來也不是什麼簡單的密室逃脫。
更重要的是,誰也不能保證,你在這裡會不會死。
對死亡的恐懼讓小凱的肩膀猛然向下一垮,隨後幽幽道:“有什麼用,她都死了……”
說起曉瑩,他聲音仍然稍稍有些哽咽。
“有用。”寇冬肯定道,仍然望著他,“非常有用。因為儘量收集更多的線索,才能讓我們推斷出死亡條件。”
他看對方仍舊有些猶豫,丟擲了最後一句,“想拿到成就點,你得先有命出去。”
這一句摧毀了小凱最後的防線,他捂住臉,發出了一聲幾乎不太像人的哀叫。
寇冬不催他,只在一旁靜靜地等著。
幾分鐘後,小凱終於把眼睛抬起來了。他望著寇冬,因為不曾睡好,眼睛裡佈滿細細的紅血絲。
“你想問什麼?”
“昨天中午。”
寇冬緊盯著他。
“昨天中午,你和曉瑩身上,到底發生了什麼?”
小凱接連吞嚥了兩口唾沫。他的目光逐漸放的遼遠,低聲道:“昨天中午……”
他和曉瑩來這裡,也不全是為了刺激,更因為有人說這兒賺錢容易。他們兩個快結婚了,曉瑩一直想要一枚名貴點的鑽戒,和他說了許多次。但依照他倆的經濟實力,根本買不起。
最後,兩人想了個法子,決定來這遊戲裡試一試。
能有什麼難的?——市裡頭大大小小的密室逃脫館,他們都去過,就沒有不成功的。
昨天中午,曉瑩想要和阿雪睡同一間宿舍,被對方拒絕了。她心中十分不舒服,回去後也沒有馬上睡覺,而是在和男朋友打電話。
打電話時,兩人又提起名字被寫在黑板上的事,都有點害怕。於是這一次不敢再違規,聽到午睡的哨聲響起,就乖乖上床睡覺了。
感覺到不對,是在睡著後發生的事。
“我不知道為什麼,”小凱低聲道,“我夢到了一面鏡子。”
“……鏡子?”
“對。”小凱聲線有些顫抖,“是一面比我高的鏡子……我夢見我站在它面前,鏡子裡倒映出了人……”
“可那不是我!”他聲音猛然高了,“根本不是我!”
寇冬蹙緊眉,“不是你?”
“他根本不是個人,”小凱語無倫次道,“他有翅膀——他的表情也不對,我根本半點沒笑,但他在笑!”
他胸膛上下起伏著,再次強調,“他一直在衝著我笑!”
寇冬想起了第一次見到屍體時聽見的那聲輕笑。
他抿抿嘴,問:“然後呢?”
他不覺得只是這樣就能把人嚇到不行。畢竟這再可怕,說到底也就是個夢。
夢裡頭不管夢到什麼,現實裡總不會出現,這就足夠了。這樣的恐怖,不至於讓人唬成現在這樣。
“的確,”小凱喃喃道,“剛開始,我也以為是個夢……”
他的手罩住了自己的肚子。
“可很快我就覺得,我鼓起來了。所有的皮膚都鼓起來了……我喘不過氣,它藏在裡頭,快把我吃乾淨了……”
他的聲音變得尖利刺耳。
“這裡面有東西!”
“他藏在裡面,裡面一定有東西!”
寇冬拍了拍他的肩膀,平復了下他的情緒,示意他繼續往下說。小凱的語文素養並不高,說出來的故事也七零八碎的,幾分鐘後才說:“但這不是真正的問題。”
他嘴角泛上一抹苦笑。
“真正的問題,是我醒來後,第一時間又去照了鏡子。”
這也不奇怪,有些人就是會對自己做的夢印象深刻,更何況是這麼奇異的夢。小凱清醒後,立馬站在了衛生間的鏡子前。
可那一秒,不知是因為他還沒完全睡醒,還是因為旁的什麼——他從鏡子裡,又看見了那個微笑的人。
那不是他,他的嘴角明明還是向下壓著的。
可鏡子裡的人在笑。他背後探出巨大的一雙翅膀,上頭五彩斑斕。它們在衛生間並不怎麼明亮的光下抖動著,上面簡直像是印滿了碩大的黑眼睛。
眼睛們生著濃密的黑睫毛,逐一閃動著注視著他,伴隨著細小的戰慄輕輕眨動。
那一瞬間帶來的驚駭非同小可,小凱的一聲尖叫拼命按捺了才沒有脫口而出。在後面的時間裡,他都沒能再睡著,總覺得有另一個人東西像他一樣汲著拖鞋,在房間裡穿行。
寇冬聽完後,問:“曉瑩也是做了一樣的夢?”
小凱艱澀道:“對。她喊出來了。”
寇冬這才明白,阿雪所說的聽到了那一聲“你是誰”是怎麼回事。想來,也是在鏡子裡看到了本不該出現的另一張面孔。
長著翅膀的面孔。
他沉默了會兒,問:“你覺得是怎麼回事?”
小凱垂著頭,半晌才搖了搖,低聲說:“我不知道。我就是、就是害怕……”
害怕的心甚至壓過了理智的、想要得出結果的心,他什麼也不想做,只想著能活下去。
寇冬:“你也不想找線索?”
“找來有什麼用?”對面的人苦笑一聲,聲音顫抖,“你是沒有親眼看見,那樣的人,我從來都沒見過……活不了的,哪怕找到了線索也沒用!”
寇冬感覺到了他心態的消極。他再次打量小凱,意識到這人其實並沒有經受過別的刺激。
所以,才會在這樣的刺激下喪失了理智。
他和阿雪不一樣。小姑娘也不知道是經歷了些什麼,沉穩的一批,即便是在遊戲裡頭遇到了仇人,做事也照樣有條理,觀察照樣細心。她雖然有恨,但並沒被這樣的負面情緒操縱。
由此說來,消極情緒並不是唯一的條件,另一個條件是,這情緒得控制你的心。
它得操控你的行動。
小凱說:“我現在什麼也不想了,就想好好睡一覺。再熬過去幾天,我就能出去了。——我得出去。”
他洗了洗手,沒敢看鏡子一眼,匆忙地走了。
寇冬在原地站了幾分鐘,定定地看鏡子裡的自己。那裡頭映出的,仍舊是他十六七時的模樣——清秀,還有些嬰兒肥,罩著寬大的藍白色校服外套。
他摸了摸嘴角,並沒有任何上揚的痕跡。鏡中人回望著,神色也是平靜的。
寇冬眨眨眼,從鏡子前走開了。
他回去後,低聲把小凱的經歷與兩個小夥伴說了說。小夥伴們先是吃驚,後頭卻都禁不住輕輕嘆了口氣。
這樣的消極觀望,絕對不會帶來什麼好結局。
小凱活不過今晚了。
“咱們也沒別的辦法,”宋泓低低道,“只能多留心。”
留心後能怎樣?其實仍然什麼也做不了。遊戲的規則不容違背,誰也沒有抵抗的權力。
體育館裡熄了燈,寇冬靜靜地躺著,闔著眼。耳畔還有學生細碎的說話聲,慢慢的,這種說話聲也不見了,他只能聽見交纏在一起的呼吸。
寇冬也有些想睡了。他在自己胳膊上掐了掐,強迫自己醒著。
一旁傳來宋泓壓得極低的聲音:“沒睡著吧?”
寇冬說:“沒。”
小姑娘也醒著,應了聲。
這其實相當難,他們眼皮幾乎是不受控制地向下耷拉,頭腦也昏昏沉沉,三個人不得不彼此說話,手上時不時推搡一下,才能勉強保持清醒。
他們也不知道在這樣的黑暗裡苦苦捱了多久,思維好像都斷了線。
正在朦朧時,寇冬聽見了一聲低低的輕笑。
那聲音,就是從小凱的方向傳來的。
他的神智陡然清明,不著痕跡拍了拍剩餘兩人,示意他們注意。旋即,寇冬緩緩睜開了眼。他的眼睛適應了半天黑暗,才能看見面前發生了什麼。
看見時,寇冬卻猛地一驚——小凱就在他面前,近在咫尺的距離。
直直地立著,黑色的瞳孔一動不動,望著他。
寇冬心跳亂了下,隨後立馬察覺到不好。他不能被這樣的恐懼攫取了心神,必須時刻保持清醒。
他在心中默默背誦著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眼睛一眨不眨地回望過去。
小凱的身形僵硬的不正常,慢慢俯下身來,似乎要碰他。
哪怕是不畏懼死亡,在這樣詭異的畫面前,也很難半點不害怕。寇冬不自覺咬緊了牙,手向旁邊一摸。
他摸不到宋泓與阿雪了,觸碰到的地方全是空地。明明就在身邊的同伴,也不知這時去了哪裡。
往回一看,兩面都是空空蕩蕩。藍白色的被子都卷著,除了他之外,再沒別人醒著,寂靜的如同沒有活人。
這不對。
寇冬艱難地想,他們明明就坐在他身邊……
為什麼現在沒有其他人?!
電光石火之間,寇冬忽然想起了什麼。
眼見不為實,眼見不為實……這句話如果並不像他想的那樣複雜,而是字面上的簡單含義——
他猛然閉上了眼。
在閉上眼的瞬間,細碎的聲響傳了過來,呼吸聲重新在耳畔響起。隨後是阿雪的聲音:“怎麼回事?你們能聽到嗎?”
寇冬忙應了兩句,卻沒聽到宋泓的答覆。
“他沒閉上眼!”小姑娘聲音難得有些焦急,“這好像是表裡兩個世界,我們都在裡世界,只有他還在表世界——”
“噓,”寇冬忽然小聲說,“有別的聲音了。”
那是一種奇異的、沙沙的聲響。
如同正在吃桑葉的蠶。
阿雪低聲道:“是小凱那邊……”
他們兩個於是都沒有再說話。片刻後,這種單調重複的聲響終於告一段落,旋即是一種令人毛骨悚然的奇特聲音——好像有什麼,正在一點點擠壓過狹窄的通道。
終於,一聲呼啦啦的聲音在體育場中響起,攪起風聲,上下扇動——
寇冬的心一個勁兒往下沉。他意識到,那是一雙翅膀。
從溫床裡頭鑽出來的,不是別的。
正是小凱在鏡子裡所看到的蝴蝶。
作者有話要說: 新年八千爆更!祝大家新年快樂呀~
all the best 20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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