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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62 章 現實世界(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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寇冬感覺自己的一腔熱情都喂了系統。

他想過與長大後的葉言之再見,但這顯然不是他想象中的地點、時間與場面。他甚至還給葉言之準備了巴掌大的大紅底褲和藍秋褲——現在看來,顯然也是用不上了。

神明的身形挺拔修長,不要說是整個套上了,就算是給他家裡養的那只意氣風發的鳥穿,也是不大夠的。

他怔怔地望著葉言之。

葉言之也望著他。

兩人俱都陷入了一段沉默。

這其中,其實夾雜了多少漫長的時間——那些個日夜,其實寇冬已經不想再去想起。

他忽然覺得那麼不真實。

葉言之就站在他的面前,他們之間的距離不過幾步遠。只這幾步,只要他邁開步子,便可輕易地踏過去,走近。

這並不是什麼天塹。可寇冬的步子卻像是被凍住了。

他不知自己是在看眼前人寬闊的肩,清冽乾淨的眉眼,亦或是在看旁的什麼。這一座小院其實是他所熟悉的,他目光飄忽地落著,恍惚看見幼年的自己扶著門框,另一只手小心地攥著年幼神明的衣角。衣服微皺地在他手裡攥成一團,於是他愈發目光膽怯;可神明並沒有責備他。他不過低頭略瞥了瞥自己的衣角,便又轉過頭去。

似是默許。

他帶著身旁的孩子,一同緩慢地向前行去。那小小的兩道身影逐漸走進那一片白霧繚繞裡,漸行漸遠,終於於他的視野裡消失不見。

那時候,寇冬還不知自己受到的究竟是怎樣的優待。

於旁人眼裡無限畏懼仰望的神明,只將他獨自收納進羽翼裡。他只在他這裡,才是溫存的、有血有肉的、有七情六慾的言之哥哥。

言之……

哥哥。

寇冬的腿彎微微有些打顫。許久之後,他的腳尖朝向了葉言之的方向。

——他緩慢地邁出了一步。

這些個深夜裡,系統偶爾也會出來陪他。

它斷斷續續和寇冬講起當年,它是如何在那個人的手下被製造出來,第一眼看到神明時,神明的袖子沾滿了斑斑點點的鮮紅,連眼珠也是通紅的。他身後跪倒著烏泱泱的人群,那是昔日眼高於頂的葉家人。他們如今拼命地叩著頭,額頭滲血也毫無知覺,為首的老人鬚髮都已雪白,早已是老淚縱橫。

“不可啊……不可啊!”

“您怎可行此等顛倒倫常之事——!”

系統睜開了那一隻眼睛,孤零零地自上而下注視。

在那個初時空白一片的世界裡,神明將後面的聲音全都置之不理,只捧著一個殘破不堪的生魂。那魂魄的光已經暗淡了,只剩下一層紙糊也似的蒼白,小小的、拳頭大的一個光點,忽明忽暗。仔細去看,才能看到一個伶仃的少年形狀,於他的掌心邊緣蜷縮著自己的雙腿,半闔著眼睛。

彷彿一隻停息在掌心上的螢火蟲。

神明的目光凝視許久。

“——我把他託付給你。”

神明道,毫不猶豫地剖開自己的身軀,從胸腔深處取出了一滴心頭血——

跪倒在身前的老人臉『色』驟然變得煞白。他劇烈地喘息著,眼睜睜望著神明將那一滴殷紅的血滴於那一點生魂上,沒看一眼自己血肉模糊的傷口,只顧著將那一滴血小心翼翼地喂與那殘魂,教他一點點吮吸乾淨。生魂的雙手環抱著他的手指,慢慢地一點點咽下去。

那時的系統尚且不明白那一點血代表著什麼。直到幾年後,為了那一滴血,即將入土的新任葉家家主抱著最後一絲希望,在小院外不眠不休磕了整整七日七夜的頭,企望能從神明這裡獲得一絲絲的偏寵,好成功躲過死神的耳目。

但神明並沒有予他們以庇護。他只是淡漠地於院中將血喂與寇冬,甚至不曾朝門外的方向瞥上一眼,任憑門前的人如何哭訴,神明也始終無動於衷。

“他其實沒有從葉家得到什麼,”系統平靜地道,“是葉家貪心不足。”

“更重要的是……”

“他們出賣了你。”

葉言之從出生起便有神格,在脫離那具凡人軀體的那一瞬間,他便被葉家家主帶走,遠遠地接到了不食人間煙火的宗廟裡。養在檀香環繞的大殿中,終日與那些冷冰冰的牌位為伍。每日,家主會將那些祖宗的姓名一一教與他認三遍,反反覆覆,不厭其煩。

到了大一些時,葉言之已經可以輕易地從那些圍繞著他的人眼裡讀出他們的心思與情緒。

快些正位就好了。

他們每個人都笑盈盈地看著他,心中卻這樣想。

快些正位,起碼還能保住葉家的千年榮光——往後的財富與地位,自然再無家族可撼動——只要葉言之向著他們。m.

於是他們的態度愈發殷勤。

葉言之名義上的母親仇視他,族人畏懼他,家主拉攏他。但總歸,他們的目標都是一致的:葉言之是出生於葉家的神明,他理所當然該照顧、且只該照顧葉家族人。

他就是一把雪亮的利刃,如今終於打磨的鋒利,自然要將刀柄緊握在自己的手裡。

這計劃原本是順利的。他們矇蔽了神明的眼睛,教他只能看得見葉家人、只能瞭解葉家人。他們把葉言之鎖在這裡,就像只豢養起來的鳥,只想著要他身上的每一根光亮的羽『毛』都為自己所用,哪怕他有哪一天死了,他的五臟六腑,他扒下來的那層血淋淋的皮,他不會再轉動的眼珠,那也都該悉數屬於這個家族。他們養著神明,就像養著自己的廣闊前途。

如何能不小心翼翼?

偏偏於此時,寇冬出現了。

這個本該死去的孩子的出現,幾乎是在第一時間打破了葉家的美夢——葉言之對待他的態度是前所未有的溫和,整個葉家都無人可比擬。他疼寵這個孩子,猶如對待自己的臟腑,甚至打破了生死有定的規矩,強硬地將人留在了陽世。

這讓這一個靠著神明的鼻息過活的家族惶惶不可終日,猶如自己家中的財寶被旁人挖走般掏心撓肺。

這本該是我們的。

隨著神明愈發不加遮掩的寵愛,這一種心思飛快生根發芽、遮天蔽日。

他本該是我們的。

他如何能去庇佑其他人?

終於在那一次,徹底生出了嫉恨的葉家人想辦法調開了神明,同時將訊息捅給了始終尋覓無果的死神——

於是寇冬死在了飛馳的車輪下,只剩了一點還沒來得及消散的生魂。

可笑的是,當他們勸說葉言之不要救寇冬時,滿嘴說的都是人間大義、生死倫常,踏出這一步便將萬劫不復。可當新一任葉家家主即將入土時,他卻對這些都絕口不提,反而扭過頭來,拼了命地想求神明救自己。

這些人,不過是披著仁義道德的假面,實際上揭開來,每個人都張著吃人的血盆大口。

葉言之自然不會出手。他在這時更像一個真正的神,世人於他眼中不過是螻蟻。

他只不過微微蹙了蹙眉,捂住了那一點生魂的耳朵。

朱門始終禁閉,葉家家主哭嚎、哀叫,逐漸氣息奄奄,聲音漸弱。

他死在了神明的門前。

沒了神明庇佑,葉家也沒有再撐多久,不過數十年便大廈傾頹,落得個家敗人亡的下場。而那時,寇冬已經被妥善地藏在遊戲的最深處,在所有人都無法觸及到的角落,在為他而建起的這個伊甸園裡,他的本身就是獨一無二、至高無上的法則。

直到他從遊戲中逃出。

系統說:“其實你走時,他就已經瘋了。”

“——兩次。”

寇冬的眼眶有點發燙。他半天才說:“我以為自己是個拖累。”

他說的有點斷斷續續,得深呼吸一口才能繼續。

“我以為——”

我以為,媽媽死了。就不會有人再在乎我了。

於無牽無掛的他而言,死亡不過是往湖裡砸下一顆石子——或許會在當時『蕩』起水紋,但時間久了,總會重歸平靜。

當往後他們提起他時,只會說:“哦,當時我有一個同學出意外死了,才十幾歲。”

——如此而已。

他從來不覺得自己有哪點好。他膽小,又自私,又懦弱,迫不及待想將死亡書寫成自己的最終結局,拖著這早就該入土的身體一同徹底擺脫痛苦,永久地躺在那一方狹小的棺槨裡。

他以為沒有人會惋惜。

可偏偏,葉言之一次又一次地拉住了他——在他以為自己已經不能再被拯救的時候,他實際上仍舊是在被毫不猶豫地、堅定地愛著。

人真是奇怪而複雜的東西。當他回頭去看時,才發覺他的情感早已與葉言之全然交纏在一起了。

命也是。

他的胸口處有什麼跳動的飛快,他『摸』向自己的胸腔。那裡頭有一顆還活著的心臟,在裡面不甘地、滿含生命力地,在他這具早該死了的身軀裡頭跳動著。

那一種蓬勃的活力,不知為何,突然教寇冬的眼眶酸脹的生疼。

他不想死了。

他不能把他的神明,再度獨自扔在這冷冰冰的世界裡。

而如今。

他聽到神明低低的聲音,在這一瞬間,這個高高在上的神明垂著頭,居然像個孩子似的小心翼翼、低聲下氣。他站在自己面前,等待這最後一場審判。

“鼕鼕……”

聲音打著顫。神明垂下去的睫『毛』也跟隨著微微發顫,像是要從他漆黑的眉眼上飛起來了。

“已經沒有亡人了。”

“沒有陰暗面,沒有囚禁,也不會再有遊戲。”

他終於把眼睛抬起來了。那一雙深濃的黑『色』眼睛穿過飄渺的白霧,如百年前一般望著。

“……現在,你還願意要我嗎?”

寇冬的喉頭被哽住了。

葉言之真特麼是個混蛋,他想,總是拿著他心軟的這一點來糊弄。

可偏偏,就是因著有這麼個混蛋——

他才有了可眷戀、可懷念的東西。

他從漆黑的泥沼裡被神明牽著手,他的神拉著他,一步步將他帶回光輝燦爛的人世間。

“好久不見。”

他終於微微笑了起來,這個笑如雨後初陽,驟然將這一方宅院都映的明亮。

他向著自己的神明伸出手去。

“——歡迎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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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言之在那之後,還是連著休息了許多日,系統說他說“神格受損”。

至於受損原因,不用說寇冬也猜的出來:當然是因為當初死神的死。

他其實有點擔心,但系統看起來半點不焦心,反而反過來勸他:“沒事,他雖然隕落了,還會有新的死神誕生。”

這是天道所決定的。

陰暗面在被徹底毀滅之前,將他孕育出的半個神格轉給了寇冬,徹底讓寇冬脫離了人間生老病死。唯一讓寇冬鬱悶的是,這半個神格還算是從葉言之身上分裂出來的,所以神明以此為理由,堅決地拒絕了他阿崽的稱呼,沒給他留半點回味的餘地。

寇冬:“……”

唉。

老父親夢碎。

他在後來去見了宋泓,宋泓在現實裡也是一副溫潤模樣,架了副斯斯文文的眼鏡,身邊站著個挺纖細的小姑娘——乍的一看,完全不能把她和那一把寒光凜凜的大砍刀聯絡在一起。

寇冬一看見他們就笑了起來,衝兩人揮了揮手。

“這裡!”

宋泓見他的第一反應就是上下打量,寇冬剛開始還沒明白他到底在看什麼,就聽見宋泓幽幽道:“名不虛傳。”

寇甜甜:“……?”

宋泓:“論壇裡一直都在猜測,能讓《亡人》又開又關的到底是什麼禍水。”

烽火戲諸侯都沒這陣勢大。

寇冬:“……”

他居然被這一句說的有點羞恥。

《亡人》遊戲徹底關閉,著實引起了一番大風浪。這個終端悄無聲息地安裝,此刻又悄無聲息地在眾人眼皮子底下消失,不知道破滅了多少人一夜暴富的希望。遊戲論壇上接連炸鍋了許多天,又是哀嚎又是爆哭。

【啊啊啊啊啊關了啊!怎麼這麼突然就關了!!!】

【我重啟了好多次都沒有再出現qaq求求開發者給個準話吧,這遊戲到底還能不能好了?】

【我我我我還沒有暴富……】

【以前都說,學習不好就去玩亡人賺錢。現在可好,後路都斷了,我們只能學習了。】

【李濤下被關原因,難道是因為上面『插』手了?】

【我猜是因為開發者破產了……】

眾說紛紜,說什麼的都有。直到有參與最後一場遊戲的玩家開了新帖,小心翼翼地表示,這可能說為了一個玩家關了。

這一下子更是如熱鍋裡澆油,一下子徹底爆開來,許多人都完全不信——開玩笑嗎,這麼大個遊戲,為了一個玩家徹底退市?

這是什麼紅顏禍水的劇情!!!

下面一群人質疑,帖主倒也不生氣,只是諱莫如深地扔出了一個連結——點進去後,赫然是當初《亡人》遊戲新增致命板塊時的語焉不詳的討論帖,帖子裡還隱晦提了下那個被護著的少年。

下面吃瓜群眾紛紛表示不明所以,直到帖主丟出驚心動魄的下一句話,“是一個人。”

吃瓜群眾:“……”

吃瓜群眾:“?????!!!!!”

這特麼到底是什麼虐戀情深!

“你已經紅了,”宋泓由衷感嘆,並開啟論壇給寇冬看,“我今天看到時候,他們都開始寫你和系統的同人文了。”

他還有半句話沒說,就是這樣的文裡幾乎全都帶了點十八歲以下禁止觀看的『色』彩。畢竟這樣為他生為他死的劇情,被囚禁的少年受x佔有慾超強要把他關小黑屋的系統攻,再加上其中有跑走了再抓回來的劇情,聽起來就非常的狗血刺激,且少兒不宜。

十分能激發起廣大人民群眾的創作熱情。

寇冬表示不能理解:“可我是人。”

這特麼是什麼跨越種族跨越物種甚至跨越倫理的愛情?

宋泓:“沒關係,萬物皆可擬人。”

擬人後更香。

寇甜甜:“……”

他心情複雜。

宋泓打量著他,問:“葉言之呢?怎麼沒有和你一起?”

在遊戲裡,兩人關係就格外親近,透著點與眾不同的親密。宋泓對他們之間的感情心知肚明,還以為這次能看到兩人攜手過來,沒想到居然只見了寇甜甜一個人。

寇甜甜突然腰部一緊,含糊道:“他有點事。”

“有點事?”

“嗯啊,”寇冬說,眼睛都沒看對面兩人,“他——他身體不太舒服……”

事實上這話純屬扯淡,葉言之現在雖然虛弱,但也沒虛弱到這個份上。只是寇冬實在不太敢帶他出來,甚至連自己今天出門都是趁著清晨人吃飽喝足饜足地咬著他脖子叼他後頸肉的時候悄聲提的——因為這段時間兩人正式在一起後,神明的老『毛』病就又開始犯了。

簡直讓人難以啟齒。

還不等他想完,目光裡忽然出現一道頎長身影,眉眼清雋深濃如墨,倒引來不少顧客側目而望。

那身影直直地大步向他走來。

寇冬:“!”

臥槽,他幾乎立刻就開始研判眼前這個人有沒有什麼不妥,最後得出的結論是處處都不妥——透著一種恨不能把他嚼碎了咽下去的狼一樣的佔有慾,跟特麼要吃人似的!

宋泓兩人當然也一眼認了出來。

只是眼前這個人……還多少讓他們有點不敢認。

“葉……言之?”

怎麼這會兒看起來,居然跟餓狠了的狼一樣,有點嚇人……?

葉言之沒朝他們的方向看上一眼。他只用一種令人難以形容的目光盯著寇冬,旋即停留在他身側,驟然伸長手臂將他攬抱起來,堂而皇之地放在了自己大腿上。

對面兩人:“!!!”

神明抱著自己心愛的孩子,坦然地在椅子上坐下了。

“坐好。”他拍了拍寇甜甜的腿,“夾著我的腰。”

對面兩人:“……”

在他們又是震驚又是難以置信的眼神裡,寇冬恨不能以手捂臉,羞恥的腿都在打顫。他牙關咬緊,字幾乎是一個個從嘴裡頭蹦出來的:“收斂點……”

神明冷淡地蹙了蹙眉,顯然不能認同他的觀點。

“不能收斂,”葉言之平靜地闡述,“過度忍耐,陰暗面還會再次出來。”

自從陰暗面消失後,葉言之其實老老實實正常了一段時間,過的猶如一個清心寡慾的凡人。寇冬只偶爾從他的親吻裡感受到剋制的、隱忍的、讓人為之發顫的力度。可很快,當神明終於把他的孩子壓在了被褥裡,做他曾經在玩偶堆裡無數次做過的事後,他那股子佔有慾和偏執就又開始泛濫成災。

興許是因著失而復得,這種佔有慾甚至有過之而無不及。那一張床就跟個分界線似的,在床下他從不限制寇甜甜的人身自由,尚且能稱一句大氣,甚至有時會暴『露』點幼稚的孩子氣。

可等到了夜晚,寇冬幾乎要被活活地被『揉』搓死在被窩裡。神明一定要看著他的臉,沉默地、一以貫之地、反覆地於雲一樣的被褥裡疼他。兩人重溫舊夢的第一回,寇冬被搞得都懵了,一度懷疑葉言之是不是濫用神權給他自己賦予了什麼神奇能力。

這特麼該是正常人應該有的能力嗎!……哪個正常人特麼能強到這樣!

偏生寇冬又不能說自己受不住——陰暗面把神力都灌注給了他,他如今也算是擁有了一部分神的體質,比如玩不壞。

現在寇冬懷疑這根本就是他們故意商量好的,就是單純為了在這種場合地方發揮作用。

真的說起來都讓人好氣。

這種在寇冬看來莫名其妙又難以管控的情緒終於在路上有人尋寇冬搭訕時達到了最高值,神明的陰暗面又差點兒鑽出來,只一眼就硬生生把搭訕的人嚇退了,不知道的還以為是□□見了鬼。後來還是一位老方士指導,言說愛能生怖,愛能生痴,此乃人之常情,切不可矯枉過正。

強行壓制,最終後果必然是反被其所『操』縱。

他最終給出了建議:“不如順其自然,坦然接受。”

誰談戀愛還能沒有點佔有慾了。

寇冬:……

寇冬:…………

寇冬:………………

接受什麼?陰暗面的佔有慾嗎?

他回想了那些神經質的、恨不能把他嚼碎了含嘴裡的npc,又看看旁邊神明驟然發亮的眼睛,只感覺眼皮子都開始突突直跳。

不是我說——我懷疑你是在故意針對我寇某人!

神明一扭頭,望他,聲音清清淡淡。

“怎麼,不願意?”

寇冬不由得渾身一緊,忙搖頭。

“願意……願意……”

他幾乎淚流滿面。

開玩笑,葉言之醒來後已經好好地讓他體會了一把開墾的感覺,這時候還說不願意是等著二次播種嗎!!!

對面宋泓二人看著他們情態,不禁相視而笑。

他們還陸續說了許多。說那些被困的玩家於遊戲裡被解救,各歸各處;說阿雪終於還清了債務,找了一家武術館當陪練;說到了現在還會零星做關於《亡人》的噩夢。那些鬼怪,生著人面的蝴蝶,坐在木輪椅上蒼白清秀的少年……偶爾還會於他們的夢境裡突然出現,將人唬一大跳。

當然,嚇到的主要是宋泓。因為阿雪在夢裡也拎著刀……

寇冬一直覺得無比景仰,這麼纖細個小姑娘,砍怪利落如同劈瓜砍菜。

這麼一想,他下意識低頭看了眼小姑娘的手。這一看倒看見了一點璀璨的光芒,細細的一個銀戒套在阿雪那細白的手指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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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禁又驚又喜。

“你們?”

宋泓長長嘆了一口氣,手勾著身邊小姑娘的脖子,說:“我感覺我以後就是不敢藏私房錢的命……”

也算是被徹底吃死了。

他第一次遇到阿雪時,對方還是個才十五六的小女孩,比他矮了一頭多,居然就自己找上了門,冷靜地與他討價還價,說想讓他帶帶自己。如果成功,她只要獎金的百分之二十。

這一輩子,宋泓就沒遇見過比她更鎮定、更獨特、更清醒的人。這種殺伐果斷的魅力一日比一日更清楚地展『露』出來,教他在全然不知時,便已不可自制為之沉『迷』。

寇冬發自內心地為他們感到開心。

“婚禮什麼時候?我一定要去參加。”

“那是自然,”宋泓笑道,“缺了誰也不會缺了你。”

他們如今都已沒有了什麼親人,這幾年因為頻繁進出遊戲,與現實世界也有意無意地拉開了些距離,如今算來,寇冬反而成了他們最親近的朋友、最珍惜的隊友。

遊戲是假的。可參與其中的人是真的,朝夕相對敢把後背託付的感情也是真的。

也正是因為有了這些,恐怖遊戲才成為了一件回憶起來仍舊有著美好的事。

葉言之被寇冬支使去拿甜點時,宋泓偷偷問他:“他對你好嗎?”

他們都是經歷了最後一個世界的玩家,仍然儲存著對於遊戲本源的記憶。無邊無垠的白『色』蛛絲裡,少年作為唯一的中心點,將整個遊戲驟然點亮——

那一段無法忘記,也不能忘記。況且像阿雪這樣聰敏的人,在那之後心中便有了許多猜測。

關於《亡人》。

關於寇冬一直以來在npc心中的特殊地位。

關於葉言之。

只是他們都默契地沒有問,只在沉『吟』許久後,問了這唯一關心的一句。

寇冬的手握著溫熱的咖啡杯,那一點溫度從被這淺褐『色』的『液』體燙的暖和起來的杯壁中傳出。他想了想,說:“很好。”

片刻後,他的眼睛彎起來,又加上一句。

“要是他對我不好——那就什麼算好了。”

他還記得幼年臥床時。那一段時間他的病來勢洶洶,將他壓的倒在床上再也起不了身,偶爾睜開眼時,聽到的只是醫院裡儀器的單調電流聲與母親斷斷續續的哭聲。消毒水的氣息聞的人嘴裡泛起苦,他勉強睜開眼縫,在劇烈的疼痛裡頭一次喃喃出了自己的心聲。

“要……要是我根本沒出生……”

要是我根本沒活過,就好了。

就沒有人痛苦了。

那時他的母親淚痕滿面地從窗前撲過來捂住他的嘴,一字一句在他耳邊說:“不一定是壞的。它的確疼,但它可能也會是你的解『藥』——”

寇冬曾經覺得這是不對的。他始終認為,自己是為了不辜負母親的付出才留在這世上的。可事實是,那些愛並不僅僅是枷鎖。

它們也是火花。現在,他的人生被點亮了。

反而換他捨不得離開了。

他們從餐館裡走出來時下起了雨。雨絲很涼,連綿不斷,惹得路上行人的腳步都變得匆忙。花花綠綠的傘一個個在空中豎起,寇冬隔著雨簾看人,彷彿是剛從一場沉酣電影裡抽身的看客,一時間竟然生出了些許不在人間的錯覺。

世間蒼茫。

他怔怔地立在屋簷下。

這些人是活的。他們不會再用偏執的目光追隨他,不會再從角落裡躥出試圖靠近他的怪物。他們都走向自己的方向,馬不停蹄、毫不遲疑。

他想起他十八歲那天在天臺上所看到的。人『潮』在腳下湧動,流成河,匯成海。卻沒有人的腳步是朝向他的。

肩膀忽然一溫熱,年輕的神明環住了他,將他向自己的方向拉過來。

“嘩啦。”

一把雨傘被神明撐了起來,護在了他的頭頂。

“在看什麼?”葉言之的聲音平靜而溫和,“都淋溼了。”

寇冬的心忽然又『蕩』了回去,他好像是一隻高高飄起的風箏,被這一道細細的線重新拽回了這大地上。他勾住葉言之伸過來的一根小指,想了想,說:“沒什麼重要的。”

神明抿著嘴唇,似乎是被他牽住自己的動作討好了,連眉宇都鬆動了些。只是他仍舊覺得不足,換了姿勢,將兩人牽著的手變為了緊緊地、牢固地相握,手心貼著手心——

他感觸到了神明微涼的體溫,側過頭時,看到的是神明蒼白的下頜。他握著寇冬的手,就像他年幼時無數次牽著這纖弱的、隨時可能被死神奪去生命的孩子一樣。那時他幫他躲過生死的風雨,現在,他幫他躲這一場現實的雨。

雨水淅淅瀝瀝,他們於是也並肩走入了這世間去。

沒什麼重要的,寇冬心想。

唯一重要的是。

他有他的歸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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