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京城內,太虛殿。
“眾卿,今我天佑之月已經到來,而南水、江城兵燹亦除。禮部上書,議於三日後開啟聖典,眾卿以為何如?”
大殿之上,柔然啟手執一封奏摺,神色愉悅不已。
“陛下,臣以為此事不妥。”御史臺眾史中,一位老史出列,躬身道,“陣下,如今江城、南水戰禍方息,立即召開聖典,臣以為此舉易引發他地叛亂。聖典召開之日,元京魚龍混雜,難防混有賊人,恐不利於我元京安寧。”
柔然啟聞言也是微微點頭,忽而他看向兵部眾人,問道:“遠卿,你以為現下元京可會有**發生?”
兵部眾人中,樂正遠瀾袍加身,玉簪銀帶,矯捷踏出。
眾臣的目光紛紛投了過去,只見他行禮道:“臣以為,不會發生**。”
“將軍怎能如此篤定?”那老史白眉一豎,正欲反駁,卻聞一人朗聲道:“兒臣附議。”
他一愣,只見最前方的柔然洛明行至正中,行禮道,“本次我軍連勝兩戰,本就大捷,更是挫敗了金帳偷襲南水關的陰謀。如今正是民情激昂之時,召開聖典也是大勢所趨。是以兒臣認為遠將軍所言甚是。”
“極好,極好!”柔然啟微微一笑。
“看來柔然洛明隨軍出征了一段日子,長進不小!”他袖袍一揮,道,“愛卿的真知灼見,朕相信不會有錯。禮部籌備工作已經結束,朕就定在五日之後,於外城玄元宮召開聖典,祭天祈福,重選各家家主,封賞百官,大赦天下!”
“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不久後,樂正府門前,林晚緩步下車入府,兩個小廝立時迎了過來:“大小姐,您交待的事情,我們已經查清了。”
“如何?”林晚聞言,精神也為之一振。
“稟大小姐,現下聖典在即,各府在此小住的宗卷都已迴歸本府。我們哥倆兒已經把各府行動都記了下來,沒漏一個!”言畢,一個小廝斯掏出一本冊子,雙手遞給林晚。
林晚點頭一笑:“做得很好,去賬房領賞吧。”
見那兩個小廝面露不悅之色,她無奈一笑。
“我知道你們倆幫我不是為了錢財,是對我樂正府忠心不二,但眼下聖典到了,拿些銀子去給孩子們買點禮物,權當是我的一片心意。”
另一邊,極天鴻見到如此情形,嘆道:“不愧是樂正家,果然是個團結的大家族。只可惜你們直系成員個個肝膽相照,旁系的一些人可未必願意。”
“正是如此。”樂正遠點頭道,“極公子,聖典那幾日,煩勞你保護婉婉了。”
極天鴻眯眼一笑,閃身走向林晚,將她攬入懷中,“走吧,你前些日子太勞神勞形,如今難得清閒,歇一會兒吧。”
“也好。”林晚忍不住打了個哈欠,揉了揉雙眸“昨晚運功到半夜,今天上朝又這麼早,我去補會兒覺……”
極天鴻揉了揉她略顯烏黑的眼圈。笑道:“走,我送你回去。”他一把抱起林晚,風一般地躍向她的房間。
“誰要你送,放我下來!放我下來!”
樂正遠聞聲,幸災樂禍一笑,正欲閒逛一會兒,忽見真兒一蹦一跳地跑了過來,喚道:“叔叔!叔叔!丞相家那個四小姐又來了!”
“哎喲!”樂正遠聞言,立刻原形畢露,拔腿就跑。
“就說我不在!”
“唉……”真兒望了望林晚、極天鴻和樂正遠絕塵而去的背影,葉了葉舌頭,“大人的世界好奇怪哦!”
是夜,樂正府大多人都已入睡。林晚也不想再熬,正欲熄燈吹燭,忽覺身側一道金光閃過。
她警覺道:誰?”
“噓!”勐然,只見晉楚微從她身後躥了出來,虛掩了林晚的嘴,“別出聲,我要來找你說一件很重要的事!”
“啊?”林晚一臉迷茫,見晉楚微並無惡意,她輕輕把本已滑出袖口的寒髓針翻回了手心。
晉楚微嚴肅地站在林晚面前,鄭重道:“我哥哥喜歡你,對不對?”
“那又如何?”提起晉楚律,林晚登時惱怒不已。
晉楚微示意她認真點,續道:“我的哥哥是世界上最好的哥哥,所以他喜歡你,你也必須喜歡他!”
林晚被這任性的話語給一時激住了,竟覺無言以對,繼而撇了撇嘴道:“喜歡他?公主殿下,只怕過不多久我就命喪雍王府了吧,你哥哥兇名赫赫,我可招惹不起。”
“你!我在很認真地和你說話!”晉楚微十分不滿、續道,“哥哥喜歡你,你為什麼不喜歡他呢?”
“這……”林晚一時被晉楚微的邏輯給噎住了。
她強行忍住面部抽搐、方道,“第一,你我互為敵國之人,晉楚律的衛辰軍和我家族的樂正軍只怕會有一戰;第二,你那哥哥心狠手辣,殺性過重,我不喜歡;第三……”
她加重了語氣,嚴肅道,“我早就喜歡上另一個人了。”
晉楚微愣了愣,卻絲毫沒抓住林晚話語的重點,反而更嚴肅道:“是,哥哥是對誰都不好,可他就是對我好!哥哥殺了很多人我不在乎,哥哥幹了很多壞事我也不在乎,只要他對我好,他就是世界上最好的哥哥!再說,你憑什麼說哥哥是壞人?哥哥受過多少苦,你知道嗎?”
說到這裡,晉楚微的雙眸竟已滿含了淚水,她揉了揉眼睛,哽咽道,“小時候,安息、金帳和孔雀在翰海爆發了一場戰爭,我們好多血親都死在了那裡,四個哥哥姐姐,只有大哥活著回來了,可……可也是個廢人了……”
她再也忍不住,“哇”的一聲撲倒林晚懷裡,大哭起來。
林晚只覺更加迷惑,心裡簡直要懷疑這孩子是金帳派來的刺客。
她防備之心再起,暗中扣住了晉楚微的命門,在她身上悄無聲息的探了一番,卻沒發現任何兇器,便百思不得其解了。
見這個言行舉止處處我行我素的姑娘哭的上氣不接下氣,林晚終究不是鐵石心腸,不知為何竟覺得她像極了蘇清心,心下憐憫之意大盛,慢慢放開了她的命門。
晉楚微抽泣了許久,方道:“後來,父皇……父皇受不了這麼大的打擊,生了一場大病。我母妃照顧父皇時,也出了意外去世了,我就和哥哥一起住,那時我才知道哥哥過的是什麼日子,哥哥是父皇最喜歡的孩子,但他的母妃卻不喜歡他,在父皇生病後,她和宮女就虐待他,還不讓他出宮門……”
“等等。”林晚一頭霧水,“你母親為什麼會去世?晉楚律既然是皇子,為什麼會受區區宮女虐待?”
晉楚微煩躁地抓著林晚雙肩,把臉埋在她懷中,良久方才小聲道:“是……是因為叔父。”
“金帳現在的皇帝?”林晚一驚,“莫非,他是…”
“弒兄篡位!”晉楚微一臉怨恨,“他和皇貴妃,也就是哥哥的母妃早就私通。本來他們想下毒害死父皇,卻誤殺了我母妃。於是他們又對我兄妹三人動手,大哥先被害死,但哥哥很厲害,他護著我找到了青嵐館主,把我送到了鄉下;等我再次回來時,叔父已經繼位了。後來……館主告訴我,是哥哥改了父皇遺詔。”
她嘆了口氣,看向林晚:“是的,父皇本來要哥哥繼位,但那時外朝與內宮都在叔父和貴妃控制之下,哥哥為了自保,將遺詔改成了叔父繼位,然後請命去皇陵為父皇守孝五年。你知道嗎?那時哥哥只是個九歲的孩子。”
“皇宮裡的孩子,是沒有童年的……”
林晚默然不語,想起了自己曾經陷身其中的高麗的皇權爭鬥。
趙柔樂和晉楚律本都是權力鬥爭中被迫自保的孩子。
前者最終逃不過被送往異國做變相人質的下場,後者卻是……想到此處,她心中也是隱隱作痛。
“後來我才知道,父皇早就讓哥哥入了青嵐館,自幼由館主授武。在皇陵五年,哥哥遍習群書,一直隱忍不發。他再次回宮時,一無所有,有名無實,叔父和貴妃便都對他毫無戒備之心……”
“所以,他就開始暗中控制朝廷嗎?”
林晚思索道晉楚微搖了搖頭:“沒那麼容易。哥哥十四歲回朝不過一日就請命加入軍隊四處征戰。哥哥用了四年時間組建了衛辰軍,並控制了金帳的軍權,又用了兩年時間博得許多朝中舊臣的支援。在行弱冠禮的那天,哥哥率衛辰軍和青嵐館,當場殺了朝中半數以上的逆臣。然後的事,你應該也有所耳聞……”
林晚點點頭,不知說什麼好。晉楚微沉默片刻,續道:“哥哥一直不喜歡女子。除了我之外,宮中幾乎沒有一個女子真心待哥哥好。貴妃不喜歡他,宮女虐待他,達官顯貴的小姐們看不起他,布衣女子又千方百計想從雍王府得到些許好處……所以,哥哥覺得世上的女子多是薄情寡義之徒,因此,他才會……”
晉楚微突然站了起來,認真道,“但你放心,哥哥真的很喜歡你,哥哥一直想找一個能說得上話的人,我想……他已經找到了。”
一時間,房內一片寂靜。
良久,林晚緩緩起身,揉了揉晉楚微的小腦袋,輕嘆道:“你真的很像我的妹妹……”
“或許我和你哥哥會一直站在彼此國家的對立面,但……如果他真的如你所言,並非世人眼中的模樣,我想,我們或許可以成為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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晉楚微沒有說話。突然,她再次撲到林晚懷中,淚流滿面,抽泣道:“我……我一直想有個姐姐,你能……能做我的姐姐嗎?”
半個時辰後。
林晚仔細替晉楚微掖好被角,方拿了一襲貂裘輕手輕腳出了房門。她柔聲道:“外面太涼,你不冷啊?”
極天鴻緩步從房門旁轉出,笑道:“放心,凍不著的。”林晚將貂裘披在他身上,嘆了口氣:“你怎麼看?”
“如果是我,我大概也會這樣做。”極天鴻看了看屋內,“聽到你屋內有動靜,我不放心來看看,卻沒想到聽到了那樣一個故事。你說得對,或許有一天,我們會和晉楚律能像當初的你我一樣,化敵為友。不過……我可不打算輕易原諒他。”
他輕輕攬住林晚,溫柔一笑,“畢竟啊,我可只有一個你。”
幾聲輕笑,自朗月清風間緩緩散去。
次日,元京一座楚府內。
“你和樂正婉……結拜了?”嫩訾不可思議地望著一夜未歸的晉楚微,目瞪口呆,“公主殿下,昨天晚上你到底都幹了什麼啊?!”
“不行嗎?”晉楚微小臉一板,“哥哥都同意了。”一旁窗邊,晉楚律若有所思,緩緩道:“那是因為我知道你對她說了什麼。”
“啊!”晉楚微一臉驚恐,“我只是……”
“沒什麼,讓她知道真正的我,也未嘗不可。”
晉楚律望著窗外,良久微微一笑,“如果想和她成為朋友,又怎能戴著這樣的面具呢?”
四日後。
浩浩蕩蕩的隊伍自元京內城出發,向外城玄元宮行去。
玄元宮是安息第一大行宮,依山傍水而建,樓閣輝煌,庭院精緻。
此次聖典,就將在玄元宮內舉行。
在一群侍女精心打扮後,林晚立刻由一個馳騁江湖沙場的女俠變成了樂正家的千金大小姐。
不過這可是苦了她,穿上這一套,別說飛簷走壁了,就連舞劍都是難上加難。
“當年夫子派我入長白宮,是想藉此在武林聯盟內安排更多的自己人,可你明明看出我身懷武功,還是收我為徒,傳我衣缽,信任我如親子……”
“您以前說,我們只有師徒之名,並無師徒之實。我自幼拜寒帝為師,他是我的夫子,我這一身武功和學識全拜他所賜。而您,確實未教給我勝於夫子的功夫。但這不怪您,長白宮怎麼能和玄祭堂相比呢?”
“您到底是真心疼愛我,還是想讓我入主長白宮,以免宗門衰敗,現在誰也不知道了。”
空山注視著三柱細細的香一點點燃盡,苦笑一聲,“長白宮,我會幫您定下來的。可堂中把我當做下一任堂主培養,我……”
“如果說郡主對於安息的意義在幹安邦定國,而根在華夏。那我對於長白宮的意義也如此吧。”
他說完了話,偏頭看向堂外。
晉楚微踏了進來,罕見地未與他爭執。
她的眼中竟有水光閃動。
“是的,我不必瞞你。下一任的堂主,這擔子已經交給我了,事關家國大事,我必須接受。”空山的胃難受得泛酸,眼角微微泛出了紅色。
他咬了咬牙,顫聲道,“所以,公主殿下,我們是……是……”
話未出口,淚卻不爭氣地流了下來。
祠堂裡靜悄悄的,靜到只剩下青煙在空氣中流過的聲音。
“我真羨慕她。”晉楚微幽幽道,“斛律空山,我真羨慕那個子虛烏有的安息貴族楚星紀。”
若空山只是玄祭堂的普通一員,一切尚有挽回餘地。
可偏偏,他是玄祭堂未來的主人。
玄祭堂主,安息唯一一個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人物。
天下亂,則替天行道仗義執劍。天下寧,則韜光養晦靜默觀世。
一代一代,隨著安息不滅的天火,一直傳承至今。
驕傲的安息人,又怎會接受來自金帳皇室的女兒日夜陪伴他們心中猶如守護神的玄祭堂主?
玄祭一堂,怎會接受昔日舊仇的血脈?
待空山想完了這一切,祠堂已經空了。
空蕩蕩的,像他的心一樣。
林晚一切準備妥當,欲策馬離去時,空山忽然找了過來,帶著一個牧民打扮,身受刀傷的男人,“弟子們在山下發現這人,他自稱是從北狄逃回來的。師姐應該……有話想問他。”
那男人匍匐著身子,微微抬頭,就一臉愕然地看見“受傷閉關”的林閣主生龍活虎地從馬背上跳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