寸心一直以為加減乘除很簡單, 好歹她也買了那麼多年菜啊，然而, 通天教主家的東西，就算是加減乘除, 也足夠弄死龍好嗎？！
一百饅頭一百道，大道三個更無增；小道三人分一個，大小道士各幾丁。
今有雉兔同籠，上有三十五頭，下有九十四足，問雉兔各幾何。
今有物不知其數，三三數之剩二, 五五數之剩三, 七七數之剩二，問物幾何。
這還只是前三題，三公主哆哆嗦嗦地舉起大如臉盆，厚如實木的題冊, 終於崩潰了。
“啊啊啊啊啊啊！這是什麼鬼啊！”
砰的一聲, 她將題冊往地上一摜，青玉地一抖，彷彿都被她的憤怒撼動。
珠珠見狀咽了咽口水，小聲道：“娘，做不出來就算了，要不咱們回家吧，這沒法學。”
寸心一驚, 對上女兒的苦瓜臉，忙坐下理理頭髮，強笑道：“不行的，我們不能回去，你讓娘再想想，一定能做出來的！”
“為什麼不能走？”珠珠噘嘴不滿道，“賭約是兩個太師祖定下的，是爹爹同意的，從頭到尾，他們都沒問過你和我想不想來，他們都不在乎我們，我們何必聽他們的話！”
這已經是珠珠第二次明確表示對楊戩不滿了，寸心終於開始注意，她這並非不是一時鬧小性子，而是真的存了心。她心念一動，抱起珠珠圓滾滾的小身子，試探性問道：“珠珠還在生爹爹的氣？”
“我當然生氣！”小公主歪著頭，咬著唇，眉目間俱是怒意，“他為什麼丟下我不管，為什麼要讓我們倆在這裡，沒日沒夜地做奇怪的題，我明明說了，我不想來的！”
“珠珠~”寸心柳眉微蹙，一聲輕斥，“不可以這麼說話。你爹爹怎麼會丟下你不管，他對你怎樣，還要娘一一重複給你聽嗎？”
珠珠聞言垂下頭，再抬眼時，眼睛已經紅彤彤如兔子一般：“可他明明把我丟給太師祖，我哭著喊著叫他別走，他根本就不聽。”
“那是因為……”寸心也有些心疼，她揉揉珠珠的卷卷，柔聲道，“是因為你表哥。”
“表哥？”珠珠蹙眉不解道，“是誰，是z哥哥嗎？”
“不是。”寸心展顏，“珠珠還有另一個表哥哦~”
孩子已經長大了，有些事不能一味瞞著了啊，寸心攬著珠珠，感慨不已，終將楊家過往一一講述，全盤托出。對著珠珠若有所思的神色，她淺淺一笑，道：“你不來，你表哥就得死，你爹爹也是沒辦法啊，現在還生不生你爹爹的氣？”
“這個……”珠珠先是有些恍惚，而後眉宇間又現出悵然，“那他丟下我，這個可以算了。可我們都被抓到這裡這麼久，他為什麼還不來看我們？”
寸心無奈地搖搖頭，點點她的鼻子道：“真拿你沒辦法，剛剛不是才告訴你嗎，恂表哥很危險，你爹爹必須要寸步不離保護他嗎？”
“那我很危險時，他為什麼不來保護我？”珠珠一雙眼睛，黑白分明，如秋水一般，她疑惑地問自己的母親，“我差點被燒死，被大蛇吃掉，我當時也感覺我要死了，可是他為什麼不來救我呢？”
什麼？！寸心一驚，她握住珠珠的手腕道，“什麼時候的事？！你怎麼從來沒說過？”
珠珠一怔，如夢初醒，掩口懊惱道：“你們又沒問過，而且我現在很好呀，娘你就別問了。”
沒問過？怎麼會沒問過，他們究竟是有多忽略這孩子……寸心只覺心好像生生被剜下一塊一般，又念起她當日對通天教主所說的話，“我長這麼大，親眼見我爹的時間不超過三日。”一時更是心痛如絞。
她摟緊珠珠，肅聲道：“我現在問了，你必須一五一十地說出來。”
珠珠聞言，鼓著腮幫子一言不發，半晌來了一句。
“我要自己問爹爹，不告訴你。”
“你，唉~”
母女二人正大眼瞪小眼之際，房中響起第三人之聲。
敖z緩步走進花廳，見到這幅景象，不由出聲詢問道：“姑姑、珠珠，你們這是做甚？”
珠珠聽見哥哥的聲音，心頭一喜，一閃身掙脫寸心的懷抱，抱著和她差不多高的書就朝敖z奔去。
敖z被這個重量級的擁抱撲得往後踉蹌一下，一時失笑，抱起珠珠道：“又鬧著不想做題了？”
“才不是呢。”珠珠使勁扯著敖z的衣服道，“我是積極想做題，娘想不出來，z哥哥快幫我看看吧，好不好，好不好？”
敖z被她鬧得無奈，瞧向寸心，寸心又何嘗不是一樣無措。算了，今天肯定問不出了，她扶額一嘆，對敖z點點頭道：“去吧，等會兒記得回來吃飯。”
珠珠一時喜笑顏開。
敖z抱著珠珠，來到他們所住小殿的後園，天仙福地，景緻自然非凡，觸目可見，夭桃緋緋，丹杏嫣然，滿樹和嬌，萬枝丹彩。
珠珠陶醉地深吸一口氣，而敖z早已攤開題冊，備好紙筆。
“不是說要做題嗎？”
珠珠撅噘嘴，不捨移開目光，低頭看向厚厚的題冊，滿目繽紛不見，只有繁雜的數字，怎能不叫人嘆息呢？
這一聲長嘆，逗得敖z樂不可支：“有那麼難嗎？”
“當然。”珠珠蹙著小眉毛，惆悵道，“難死人了，可是為了表哥，又不能不做……”
敖z挑挑眉道：“你都知道了？你娘告訴你的？那既然明白，就更該認真學，其實並不難，你仔細聽……”
於是，花圃之中，便響起這樣的對白。
“原來是這樣，那這道呢，我們是不是要去抓雞和兔子？”
“……不用，你聽好，這樣便可解……”
短短幾個時辰，珠珠看向敖z的眼神已經完全不一樣了，不管是什麼題，哥哥只需要看一眼，不動紙筆，便能演算出全部步驟，還能結合題目給她講解陣圖！
“太厲害！”珠珠緊緊拽著敖z的衣襬，崇拜道，“哥你要是早回來就好了，我和娘做了一天一夜，一道都沒做出來，嘻嘻。”
“一道都沒做出來還這麼高興？”
“這不是做出來了嗎。”珠珠不好意思揉揉頭道，“對了，哥哥，你從哪裡學的這些，太棒了！”
敖z挑挑眉笑道：“嘴巴這麼甜，這教我的人，你也認識。”
“誰呀誰呀？”珠珠歪著頭好奇道，“是不是那個太師祖，我就知道，那個師祖肯定比我這個厲害。”
“什麼這個那個的。”敖z含笑道，“傻丫頭，教我的就是你爹爹啊，我拜在你爹爹門下，這一身本事，都是他所授，所以我們，既是表兄妹，又是師兄妹。”
“他教你的？”珠珠臉上的笑意漸漸消失殆盡，她沉聲道，“對，我差點都忘了，每次爹爹回來都會帶著哥哥，走時也帶著哥哥……”就是從來沒帶過我！
這差別待遇太明顯了，小公主過往便因此鬧過脾氣，此時兩件事的負面影響撞到一處，更是讓她難受不已。她在心頭暗道，表哥有難他就去救，我有難他就不管。表哥不懂他就細細教，我不懂他也不理。
敖z眼看小妹妹的眼中浮現霧氣，淚盈於睫，將落未落。
他心思慧敏，一想便知，他忙拉住珠珠道：“怎麼了，又為當初的事鬧脾氣？爹爹不是不想帶你，而是因為太危險……”
“那帶你就不危險了嗎？！”珠珠一聲大吼脫口而出，對上敖z詫異的神色又有些懊惱，她別過臉甕甕道：“我一會兒就回來，不會走遠的。”
話音未落，一道流光迸出，頃刻間劃過天際。
敖z大驚，一指他抓著的珠珠，只見黃光一閃，小姑娘已經變成一個紙人，悠悠落在地上。
“替身法！”
敖z眉目冷肅，心中暗斥，通天教主成天正經陣道不教，儘教些小術！
遠遠的紫芝崖上，正一人獨酌的教主突然打了個噴嚏，好像有人在罵我？
肯定是老二，教主灌下一盞醇酒，心中惱恨不已。這次可真是被大哥二哥坑慘了，八景宮中當眾說要傳誅仙陣圖給那小笨豬，讓她憑此同黃恂做過一場，來證闡截二教究竟孰優孰劣，本以為是撿了個天才，結果是請了個啥都學不會的祖宗！
想想她的學習進度，教主就兩眼發紅，氣得又舉起碧玉碗一口悶。這可怎麼辦，也怪他自己嘴快，怎麼把誅仙陣圖說出來了？
若是不提這個，教她幾手法術也有獲勝之機，可他既說了出來，那就必得教會啊。然而，那傻妞，加減乘除都算不清，還指望她學會誅仙陣圖？！
這可真是，挖了個坑把自己埋了！通天教主抱頭無語，有沒有什麼辦法能讓一個笨蛋一夕之間變得聰明絕頂呢？教主又飲下一海碗，正苦思冥想之際，突然聽到崖下水聲轟隆。他一驚，低頭一看，肥的和刺蝟一樣的粉龍炸出水面，嘴裡還叼著一隻仙鶴。
通天教主：“……”正罵著人就來了。
珠珠落地剛穩住身形就見著通天教主，他的一雙眼睛在發綠，盯著她手裡的仙鶴……
珠珠默了默，不捨道：“太師祖，你別看了，等會兒分一隻鶴腿給你。”
“！！！”通天教主悶了一碗酒，真想一巴掌把她抽下去！
“成天不學習，又跑出來不務正業！書背完了嗎，題算完了嗎，劍練完了嗎？！”
“沒……”小公主垂眸懨懨道，“我心情差，必須要吃點東西，等我吃完了就回去。”
呵，心情差，通天教主正想問，你能比我心情更差嗎，然而，此話還沒來及出口，他就被這個小徒孫兇殘的殺鶴手法震驚了。
一刀剁掉腦袋，譁啦譁啦地拔毛，然後開膛破肚，將血肉模糊的心肝脾肺腎一把扯出來，噗地一聲就丟到一旁柳樹下。柳樹早已有了靈性，慢慢地拖著根離開。
“……”通天教主咽了咽口水，對上她平靜無波的小臉，斥道，“怎麼可以隨便丟東西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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珠珠頭也不抬生火道：“你不懂，這是給它補充養分。”
“切，這世間萬物，就沒有本座不懂的！我這是仙根，和凡間那些雜花雜草不一樣，趕快給貧道揀回來。”
珠珠卻對著明晃晃的火苗遲遲未動，半晌她抬頭對通天教主道：“太師祖，你真的什麼都懂嗎？”
“那當然！”
“好，那你告訴我，為什麼最親的人待別人比你好？”
珠珠梗著脖子，眼中還含著淚花，她本是在說自己的事，豈料這一句，也深深地頂了教主的肺管子。靈寶天尊，截教聖人，活了萬把年，每次朝他捅刀的，可都是自家人，血脈相連，一氣所化的親兄弟啊。
通天教主將玉碗往竹案上一摜，冷聲道：“廢話，因為你最親的人，不止你一個親人。他偏心那人，自然待你不如他。”師父、大哥，無一不是如此。
“為什麼？！”珠珠將鶴一甩，起身道：“我這麼乖，這麼聽話，這麼努力，他應該偏心我才對！”
“噗，楊l瑩，這種話你都說得出口，這幾個詞兒，哪一個能和你沾上邊？”通天教主抿了一口酒，指點道，“你瞧瞧你，目無尊上，奸詐狡猾，行事粗魯，要是貧道，也絕對不……”
後面的話戛然而止，在對上珠珠連串的眼淚後。
“咳咳，貧道只是開個玩笑。”教主敲敲碗道，“你其實也沒有那麼差……只不過，即便法力通天，也無法左右旁人想法，有偏見的，始終有偏見，不站你這邊的人，永遠不會理解幫助你！”
珠珠被語中寒意凍得打了一個哆嗦，她思索片刻，猶疑道：“太師祖，你這說得好像不是我啊，難道，你在說你自己？”
通天教主斜睨了她一眼，淡笑道：“喲，突然又開竅了，你說說你，學習時能有現在半分機敏多好。”
“我一直很機敏的。”珠珠皺皺眉，決心證明自己的實力，她右手掐訣，憑空乍現碧玉碗，接著默唸法咒，瓊漿玉露從空碗中湧起，珠珠滋溜了一口道：“只是在學陣道的時候，有那麼一點點困難。”
“切。”通天教主嗤笑一聲，珠珠不以為意，她揀起鶴跑到通天教主對面坐下，問道，“太師祖，你最親的人也不管你嗎？他們為什麼不管你，你不管你時，你是怎麼辦的？”
“……”通天教主的眉心跳了跳，“和你有半釐關係嗎？話又多，又煩人，我要是你爹，也寧願看顧黃恂敖z，才懶得管你。”
“我爹爹才不會這樣呢！”珠珠被戳中痛處，怒道，“嘴又毒，脾氣又差，我要是你那誰誰，也寧願看顧別人，才不想看你。”
“你說什麼？！”通天教主一拍案幾，怒不可遏。
珠珠一把奪過酒壺，大喝了一口道：“你說得什麼，我就說得什麼。”
“酒壺還來，別浪費我的靈丹妙藥。”
“那你把鶴腿還來，別糟蹋我的美味佳餚。”
通天教主默了默，瞅瞅她手中的整鶴，珠珠順著他的視線看過去，忙一把扯下鶴腿，丟進通天教主懷裡。
“我先給你，你現在再還給我，然後我再把酒壺給你。”
“還是讓貧道先打死你吧……”
當然，最後沒有打起來，實力相差太懸殊，萬一真打死了就不好了。教主如是安慰自己，掩飾他又被懟到無話可說的事實。
“以大欺小不是好人。”
“而且，最開始我是在關心你，是你自己好心當做驢肝肺，才引起這場不必要的爭端。”
“‘眾生何念？不知道法，不知其受，自共作惡，更相誹謗。’這是你自己說得話，你都忘了嗎？”
通天教主一巴掌糊上她的腦袋：“瞧把你能的！行了，趕快滾。”
珠珠捂著頭，疼得淚珠打轉，她嘟嘟嘴道：“可你還沒告訴我，他們不喜歡我們時，該怎麼辦？”
“還能怎麼辦？”通天教主攤攤手，眼中浮現的是前所未有的寂寥，“你一片赤誠，可他們心如鐵石，你真心實意，他們卻時時下套。能做的唯有強大自己，別失去了親情，還丟失了自己。”
珠珠聽得懵懵懂懂，她開口道：“……那、那我強大了自己，我爹爹會對我比他們都好嗎？”
“當然。”通天教主冷笑道，“楊戩和老大、老二，本質都是一類人，誰對他們達成目的有利，他們自然便會看重誰。”
“好吧。”珠珠一拍竹案，豪氣沖天，“那太師祖，我們一起努力。你好好學習，我也好好學習，到時候，老大老二會對你好，我爹爹也會對我好。”
通天教主啞然失笑，他含笑道：“你真要好好學習？”
“當然，我一定會好好學習的。”珠珠拍著胸口保證道。
“那你把酒壺裡的酒都喝光。”
珠珠掂了掂酒壺的重量，問道：“喝光就能學會陣道？”
教主真誠道：“差不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