餘化捂著傷口踉踉蹌蹌衝進南天門, 他一雙眼珠子亂轉,索性將虎皮袍撕得七零八落, 一路嚎著“陛下”,徑直奔進凌霄寶殿, 一時金釘玉戶,綵鳳朱門之中,皆迴盪著他悽慘的叫聲。
眾仙面面相覷,竊竊私語,玉帝嘆了口氣,砰的一聲,手中天青釉盞磕上描金龍案, 馨香的靈茶在案几上匍匐前進, 滴滴答答打溼龍袍,使得三界之主的心情更壞上一重。
“這是怎麼了?何人大聲喧譁?!”
餘化一咬牙,跪在玉階前,稟道:“小神見過陛下, 有大事需立刻上達天聽。”
玉帝眯著眼, 瞧了半晌道:“原來是孤辰星啊,哎呀,什麼事值得這麼大呼小叫的,不知道還以為是朕怎麼了,你身為仙家,要注意修養……”
餘化咽了好幾口唾沫,愣是沒有插嘴的機會, 終於等到玉帝打個頓,他急急插話道:“黃天化和楊嬋所生的妖孽沒死,楊戩公然包庇這個孽種!”
“啥?!”就如同在旺火中倒了一桶油,殿上一片譁然,玉帝一把掀起旒,指著餘化厲聲道:“你再給朕說一遍!說清楚!”
餘化大喜過望,如竹筒倒豆子一般,將他師父是如何發現這一情況,他又如何下界與楊戩打鬥,期間坎坷歷程,萬分艱辛,皆是一一道來。
“陛下,您瞧瞧,這麼大的傷口,流了這麼多血,就是楊戩他下得毒手。他陽奉陰違陛下的旨意在先,又公然襄助妖孽打傷小神,懇請陛下,嚴懲楊戩,以正天威!”
玉帝氣得渾身發抖,已然信了七八分,他就說,當年下手那麼爽快,豈會沒有貓膩,偏生娘娘一直對那小子深信不疑!
“來人吶,傳朕的……”
一語未盡,便聽得天官尖細的嗓音:“娘娘駕到!”
餘化暗道不好,抬眼一望,果不其然,楊戩這個小人,又跟在這老妖婆後面,我呸,成天躲在女人身後,算什麼本事?!
王母一進凌霄寶殿,就覺餘化如有實質的怨毒眼神都快將她釘穿了。她素來高高在上,加上楊戩將將一番煽風點火,如何能忍得住,當即不客氣開口道:“孤辰星這麼看著本宮,究竟是何意?”
然而,餘化此時正直勾勾地瞪著楊戩如冰似雪的臉,咬牙切齒,如何能察覺到自己已然得罪了王母娘娘呢?
王母見狀深吸一口氣,喝道:“孤辰星!本宮問話,為何不答?!”
“啊?”餘化這才回過神來,一片茫然,玉帝忙笑笑解圍道,“娘娘不必動怒,孤辰星是有傷在身,不是故意怠慢,看在朕的面子上,就別與他計較了,咱們還是說正事吧。”
餘化一聽此言,又是一喜,看來玉帝比他還急著處置自個兒的外甥呢,忙抱拳對玉帝道:“小神懇請陛下為小神做主!”
只是,他這番猴急的表現,落在王母眼裡,卻又是另一番滋味了,楊戩此時在她耳畔輕聲道:“娘娘現在知道小神所言非虛了吧,截教仙人,確實未將娘娘放在眼裡。”
王母眉目一肅,凌厲的眼神射楊戩:“你若是敢騙本宮,後果你知道的!”
楊戩垂眸斂容道:“小神不敢。”
王母廣袖一展,長長的披帛掃過鏤空金磚,一步一步登上最高的寶座。她俯視朝她行禮的眾仙,心中卻不似往日一般暢快得意,而是充滿了懷疑憤怒。楊戩剛才所述之言,如繞樑魔音一般,在她耳畔迴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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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娘的地位,看似穩如泰山,實際不過是海市蜃樓。您的權力來自於陛下,只要他想,他隨時可以收回去。眾仙對您的敬仰,也不過是看在陛下份上的面子情。而諸多截教仙人,他們連面子情都不願給您,更是因為小神為您效勞的緣故,對小神多有鄙視之意。這事,您想必也清楚。”
“娘娘一直厚待小神,小神感念在心,當然不會因此等小事背棄娘娘。只是,因小神早年誅殺截教仙人太多,現今他們抓著了小神的把柄,小神怕是無力招架了。小神死不足惜,只擔憂娘娘,日後恐怕孤立無援。”
呵,把柄,要不是現在情況危急,她還坐在凌霄殿上,早就想罵人了。他居然心軟到送三聖母的兒子轉世!王母頭頂金步搖顫顫巍巍,她按下心中翻滾的情緒,心中暗道,楊戩這廝,還真是拿住了她的七寸了!罷了,今日先保下他,順道打擊截教之人的氣焰,日後,待她手中勢力增長,再來和他算總賬!
想罷,她微笑道:“陛下,臣妾不過遲了幾步,殿上便熱鬧如此,不知是發生了何事?”
玉帝剜了楊戩一言,衝餘化道:“把你剛剛說得再向娘娘稟報一次。”
“是!”餘化興高采烈,越說越順溜,卻被王母中途打斷,“等等,你說,二郎神剛剛與你在下界鬥法,還刺了你一刀?”
“沒錯!”餘化撩開虎皮袍,露出傷口道,“娘娘明鑑!”
王母卻冷笑一聲,對玉帝道:“陛下,瑤池所有宮女天官皆可作證,楊戩適才分明一直呆在瑤池,崑崙的雪蓮開了,他送了一些來給本宮和八妹。八妹還拉著他說了好一陣的話,八妹,快告訴你父皇,是也不是?”
八妹對楊戩一笑,忙上前道:“父皇,確實如此,二郎表哥適才一直陪我和母后,呆了至少,有一個時辰了,這在下界就是整整一個月啊,怎麼可能去和孤辰星打鬥,想是孤辰星看錯了吧?”
“啊?”玉帝聞言,也有些不解,對餘化道,“究竟是怎麼回事?”
餘化聽八妹如此說,氣不打一出來,他張口就道:“八公主分明是信口雌黃,存心包庇。啟稟陛下,小神從師父處得知訊息後,就立即趕往瑤池見駕,卻被八公主攔在門外,不準小神進去稟報,小神左等右等,實在等不了,才自己跑下凡去捉那小子上天的!”
“你!”八妹抹著眼淚道,“孤辰星,我知你與二郎表哥素有舊怨,但那是多少年前的事了,你何必記掛在心,現在還要來報復,再說,你撒謊就撒謊,為何把我也編排上?父皇母後,還請為兒臣做主啊!瑤池外所有侍衛宮女皆可作證,絕無此事。”
“這、這是……”玉帝也糊塗了,臣子這麼說,老婆和閨女卻是那樣說,老婆和閨女自然不可能撒謊,而餘化這個樣子,也不像造假的啊。
他捋捋鬍鬚,問道:“孤辰星,你確定和你動手的是楊戩?你可還有別的證據證人?”
餘化此刻當真心塞無比,媽的,小白臉就是小白臉,哄了老妖婆就算了,還帶了這個牙尖嘴利的小丫頭為他出頭,可憐他,簡直是千古奇冤!證據、證人?!
他一咬牙,索性連道德天尊的底也揭:“啟稟陛下,楊戩知我們截教仙人精通測算,擔心我們朝他的寶貝外甥下手,竟然提前哄得道德天尊將我的師祖們都騙上八景宮。只是,天網恢恢,疏而不漏,我師父在北斗宮聽見了嫦娥與黃天祥說話,現在已經趕到了玄都紫府,待到我師祖們歸來,是非曲直,一算便知。”
王母挑挑眉道:“道德天尊為了幫楊戩的外甥,居然騙了你們所有截教仙人上八景宮?!哈,哈哈哈哈哈!孤辰星,本宮怎麼不知道,你原來這麼會講笑話。等一會兒,他們要是還沒回來,你不會要告訴本宮,是道德天尊把他們都扣下了吧?”
餘化一噎,拿出十二分的誠懇道:“娘娘,就是如此啊。”
王母瞥了玉帝一眼:“陛下,你聽聽他說得這些話。楊戩明明在瑤池,他非說楊戩私自下界,還幫助了三聖母的兒子。三聖母的孽種明明早就被當眾處死了,您又不是不知道。還有,截教仙人擅離職守,他居然能把罪推到道德天尊身上!簡直是滑天下之大稽!您說說,道德天尊何等身份,鬧出這麼大陣仗就為幫一個根本不存在的妖孽?他又不是閒得慌。”
玉帝也被堵得一噎,他看著餘化真誠的小眼神,心裡也有些毛毛的,難道真的如八妹所說,他是在打擊報復楊戩,不過,早不來報復,晚不來報復,為何現在才來呢。
玉帝正疑惑間,作為被告,主角之一,楊戩終於在大殿上,開了第一次金口。
“陛下、娘娘容稟,孤辰星與小神素有舊怨,封神之戰時,小神因順天應命,失手取了孤辰星的性命,為此他一直懷恨在心。近日,因他數次點卯不至,小神按照天規,降了他的官階,想是為此,他益發惱恨小神,以至於撒下如此彌天大謊來取小神性命。此事真君神殿中卷宗記載明確,陛下一查便知。還有嫦娥與黃天祥,陛下也可傳來再審個清楚明白。”
玉帝一拍手,對啊,引起這場爭端的兩個還沒到呢,即刻傳令下去,卻半晌不見人來,只聽回來的金甲力士道:“七殺星與桃花星突然殺到北斗宮,北斗星官與他們打鬥了起來,現在已經不見蹤影了。”
“什麼?!那嫦娥呢?”
“額。”金甲力士道,“想是一片混戰中也被擄走了。”
王母怒道:“豈有此理,天仙福地,竟敢如此行兇!陛下,張奎和高蘭英夫婦,當初死在誰手裡,您不會不知道吧,這分明是一次有預謀的打擊報復!”
玉帝長眉一皺,終於緩緩點了點頭,喝道:“來人啊,孤辰星欺君犯上,誣陷忠良,傳朕旨意,即刻打入萬劫不復之地,永世不得超生!”
“啊!!!”餘化捂著胸口,只覺心膽欲裂,想要辯解,卻不知從未辯起,人家說得明明都是真話啊,怎麼就是沒人信呢!
他本以為今日必要殞命於此,沒想到,最後的結局居然更讓他心塞。
他對楊戩怒吼道:“不要以為我會因此感激你,那小崽子,我遲早取他性命!”
楊戩淡淡一笑:“還是等你從天牢裡出來再說吧。”
“你!我一定會回來的!”他的聲音從幽深的地牢中遠遠傳來,聽得楊戩一時無語。他一個旋身,盤龍大麾拖過黝黑的地面,正待離開時,忽而來了一位意外之客。
仙鶴輕展翅膀,落地化為童子,朝他施了一禮道:“三位老爺在玄都紫府動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