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雲氣翻湧，一片烏雲陰沉沉的壓在頂上，雨將下而未下，正是整片天地最為昏暗的時候。
明明是下午，卻昏昏沉沉的如同暗夜。
蘇卿將目光從窗外收回，瞥了劉國強一眼。
板著臉，皺著眉，面皮子底下的火氣因為刻意壓抑反而顯得更加可怕。
得，這位的臉色比起窗外的雲氣也是不遑多讓。
雖說小學的時候有過幾次被老師喊去辦公室的經歷，可自打上了初中以後，蘇卿一直扮演著一個乖學霸的角色，倒是頭一次在辦公室，被老師用這麼陰沉的表情對著。
有點不習慣呢。
蘇卿低下頭，盯著自己寬大校褲底下露出的帆布鞋尖尖，安安靜靜的扮著無辜。
“知不知道我喊你來做什麼？”
沉默了半晌，劉國強終於開了口，不似平時那略帶笑意的親近語氣，每一個字都咬的很重，彷彿一塊塊的石頭砸到了人的心上，那話語中的壓力經過這半天的醞釀，對一個學生來說便沉重的有些可怕。
蘇卿依舊低著頭沒說話，腦子裡思索著自己鞋尖上什麼時候被人踩了一腳灰。
劉國強似乎也沒有真的要蘇卿回答的意思，等待了片刻，從抽屜裡拿出了一疊紙扔到了桌上，食指指著，問道：“這是不是你寫的？”
蘇卿將思緒從尋找弄髒自己鞋子的元兇上抽了出來，撇頭朝著那疊紙看了一眼，上面密密麻麻的寫著無數的小字，字型娟雅秀氣，整體卻算不上多整潔，上面有著不少修改的痕跡，邊上的縫隙裡還有幾個隨手塗鴉的簡筆畫。
確實就是她的初稿。
這沒什麼不好承認的，抵賴也沒用，蘇卿的字跡在一眾初中生中很好認，劉國強也早就確定了，不然也不會把蘇卿喊過來。
只是雖說如此，怎麼承認，卻也是要講究個方法。
“嗯。”
蘇卿低著頭，聲若蚊吶的應了一聲，恰到好處的表現出被老師抓到開小差的惶恐模樣，卻又不多說什麼去辯解，僅僅就是答應著，文靜而乖巧。
劉國強看著她這副小意可憐的模樣，眉頭不自覺的略微鬆開了一些，嘆了口氣，再開口時，語氣便不復之前一般嚴厲了。
“蘇卿啊，你要清楚，老師平時對你好，你可不能就仗著這個，自己想幹什麼就幹什麼了。”劉國強想到平時蘇卿的成績，嘴裡的語氣便不自覺的放軟，不像平時訓斥那些成績差的學生一般冷硬，話語間也開始斟酌起了詞句，“你這段時間，上課開小差的次數實在是太多了，你再這樣下去，你成績一下子就會掉下去的你明白嗎？”
蘇卿最近上課確實是有些心不在焉，不是說小話就是在發呆——然而這件事的前提是因為她早已經將接下來的課程都學完了，再上課的時候，對於老師講的那些她早已經清楚了的知識點難免就有些晃神。
然而雖說如此，但蘇卿真的這麼去說，自然是不行的。
於是她就接著低著頭，做出一副認真聆聽教誨的姿態，小小聲的又“嗯”了一聲。
劉國強指了指桌上的稿紙，沉聲道：“你現在還是個學生，學生最主要的任務就是學習，而不是寫這些亂七八糟的東西，明白不？”
在老師眼中，小說這些東西就和老虎一樣，學生別說是看了，那最好是連想都不可以想的！更別提自己去寫了。
在劉國強看來，這些東西都不該是這個年紀的學生應該接觸的東西，學生就該是好好認真的學習，所有時間都應該撲在學習上，最後出的考試成績才是最實打實的東西，至於其他的，都是些浪費時間的事情。
蘇卿很清楚這點，在劉國強面前，哪怕她去辯解是為了寫作文之類的也沒用，這稿紙上“道士和女鬼”的故事很明顯就是市面上那種娛樂大眾的小說，哪怕其中的用詞段子以及故事情節再吸引人都沒用。
總而言之，小說就是小說，在劉國強眼裡，寫這種東西，就是不務正業。
果然，劉國強接著開口道：“你喜歡寫東西，這個是好的，語文老師也和我說過，你的作文天賦很高，寫作文很厲害。但是這個天賦，你要用在正途上，你寫的這些，這些……”
劉國強似乎一時間想不到用什麼詞彙來形容，語塞了片刻，只能用“亂七八糟”來形容。
“你寫的這些亂七八糟的東西，對學習能有什麼用？神神鬼鬼的，還談戀愛？”劉國強說著說著似乎氣性又上來了，指頭狠狠的戳著那稿紙，幾乎要給那稿紙戳出一個洞來，“你還傳給同學看！你是覺得很光榮是吧？”
劉國強當然看的出這篇文文筆和劇情上的好，但他更在意的，卻是這篇文本身。
《道士和女鬼的歡樂日常》，就現如今稿紙上的內容，說白了，就是個戀愛小甜文。
要是換個內容，劉國強說不定也就付之一笑，叫來蘇卿如平時一般嘻嘻哈哈的讓她注意一下，將精力放到學習上，不至於像現在這麼大動肝火。
然而戀愛文就不一樣了。
俗話說，文由心生，作為一個老師，劉國強看到蘇卿寫出了這麼一篇文，心裡自然而然的就會想到早戀上去。
不論是哪個時代，早戀，永遠都是老師們嚴防死守的洪水猛獸。
蘇卿知道，這次可沒法再像平時那麼扮無辜那樣矇混過關了。
於是乎，蘇醬握緊了拳頭，心裡測算著角度，微微抬起頭，將早已醞釀了半天水汽的眼睛看向了劉國強。
既然裝無辜不頂用了，那就只能扮可憐了。
“老師，對……對不起。”蘇卿抽咽著，眼淚順著臉頰流下來，卻也不去擦，“我知道自己錯了，對不起……”
不得不說，人類有著對於弱者天然的同情，當看到一個長相可愛的小女孩在自己面前這麼委委屈屈的流著眼淚的時候，任何人都再難發出火來。
劉國強原本的一大堆話也自是再難說出來，看著在自己面前流著眼淚的蘇卿，心底裡甚至開始反思自己的態度是不是太過嚴厲了些。
不管怎麼說，這終究只是一個小孩子罷了，青春發育期的孩子，看了些課外書，對那些亂七八糟的戀情產生些想法應該也是情有可原的事情吧？
更何況，這孩子平時的成績本身就也是很好的。
心裡給自己找好了理由，劉國強未出口的訓斥也就瞬間消散，點了兩下那個稿紙，嘆了口氣，柔聲道：“蘇卿啊，你也別怨老師，老師說這些也都是為你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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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我知道的，老師是為我好。”蘇卿抽抽搭搭的應著，態度良好。
“你知道就好。”劉國強想了想，將稿紙遞還給了蘇卿，“寫了這麼多，不容易吧？這些你拿回去吧，自己處理，我也不要你丟掉了，你自己收起來，不要再把心思放在這些上面了。”
“嗯，知道了老師，我會放起來，以後再也不寫了。”蘇卿接過稿紙，用極其真誠的語氣說著自己都不信的謊話。
“倒也不用這樣，你收好，等以後長大了，再拿出來自己看看，也是一件很有意思的事情嘛。”劉國強又恢復了平時親切的語氣，伸手摸了摸蘇卿的腦袋，叮嚀道：“認真學習，知道了嗎？”
“嗯……”
“好了，擦擦眼淚，去廁所洗個臉，上課去吧。”
“好，謝謝老師。”
蘇卿乖巧的揩了揩眼淚，對著劉國強略微鞠了鞠躬，拿著稿紙走了出去。
剛出辦公室的門，蘇卿眼眶裡原本還醞釀些許淚珠瞬間消失，原本委委屈屈的表情化作了一個無奈的笑。
真的是，她扮無辜也真是扮上癮了，當初還要藉著外力刺激才能出來的眼淚，現在可真的是說來就來了。
她這演技，以後哪怕去當演員也應該是不愁沒飯吃的吧？
……這當然只是一句玩笑話。
蘇卿深吸了口氣，看著走廊外的風景，緩緩的吐了出來。
天上，醞釀了半天的雲氣終於是下了起來，卻不是什麼大雨，絲絲綿綿的，如同霧氣一般的慢慢飄著。
過程不重要，重要的是，她稿子拿回來了，至少不需要再重新寫一遍了。
這樣就很好。
回了教室，科學老師已經在上課了，見她進來，也沒多說什麼，只是衝她點了點頭，便讓她回座位上去。
蘇卿剛在座位上坐下，邊上的王斌便迫不及待的湊過來說小話了。
“哎，你沒事吧？”王斌側著身子，小聲的問道。
相比起其他科目，科學老師的課氛圍輕鬆很多，學生們說小話時候也就沒有像其他課那般小心翼翼。
蘇卿將稿子放進抽屜裡，淡然自若的反問了一句：“我能有什麼事兒？”
“誒？老劉沒罵你啊？我看剛剛他那臉色，嘶，跟要吃人一樣。”作為經常被老師約談的學生之一，王斌對於蘇卿這似乎無事發生一般的樣子感覺很不可思議，“他居然還把稿子還你了？”
“不還我還怎樣？怎麼？你還想他給我撕了？”
“我以為鐵定會給你撕了……”王斌很老實的把自己的想法說了出來，“就是他自己撕和要你親手撕的區別。”
“嘁，你這心還夠毒的你。”蘇卿翻了個白眼。
“到底怎麼回事啊，老劉不要你撕就算了，居然還還你了，你怎麼做到的啊？”王斌一臉的不解。
“沒怎麼做啊，就是認真的道了個歉而已。”蘇卿雲淡風輕的應道。
“就這？”
“就這。”
“嘶，真奇了怪了……老劉什麼時候這麼好說話了？”
見著王斌一臉理解不能的樣子，蘇卿嘆了口氣，搭著他的肩，語重心長的道：“王斌啊，你要明白，人與人的體質是不能一概而論的。”
“啊？什麼意思？”
“意思就是說，讓你好好讀書，天天向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