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次春闈, 是姜星秀作為考官。
一個八歲的考官。
某位不願意透露姓名的考生在青樓裡聽到這件事時, 卡巴一下, 就硬不起來了。
回去後, 撲倒床上,嚎啕痛哭, 越想越絕望——很難說明絕望到底是因為硬不起來, 還是有一個八歲的考官。
或許, 兩個都有?
其他來參加春闈的考生同樣有不少陷入絕望之中,更有白首老人, 言說乳臭未乾的孩童當考官,是官家拿他們的前途做玩笑, 可憐他從總角之時考到花甲之年,好不容易有一次考上舉人, 來參加春闈, 就碰上這種不負責任的事, 讓他如何甘心?
當場一頭撞在柱子上,沒救回來。
更是有許多考生自帶乾糧,靜坐在考場外,表示抗議。
哪怕是鬧到這個地步, 朝中重臣都見了好幾撥,據說當年的帝師, 已經九十歲的老壽星駐著拐,顫巍巍進皇宮,指著皇帝鼻子痛罵。皇帝好聲好氣送走老帝師, 轉頭依舊堅持任命姜星秀當主考官,簡直就像是好爸爸縱容兒子胡鬧,拿江山開玩笑那樣。
十分有昏君的範。
大皇子為此三天三夜沒閤眼,琢磨著到底是“皇帝其實屬意幼子登基所以那麼寵”的議論正確,還是“捧殺”正確,哦,還有一種議論是“不需要幼子繼承家產,所以多寵一些,對長子的嚴厲是看重”。
大皇子暗搓搓贊同是最後一種。
他的人在朝堂上攪渾水的時候,同樣大肆支援“長子繼承家業”論。
輪椅軲轆滾進姜星秀的寢宮中。
男女七歲不同席,八歲的姜星秀早搬出靈閣,分到其他宮殿去住了。
姜星秀正在吃糕點。
坐姿沉穩,儀態端莊,五皇子真是想讓外面那些傻子看看,以為八歲的小孩就一定是調皮搗蛋,坐都坐不住,滿場子亂跑?還是嗑瓜子,吃酥糖,不幹正事?不是他自誇,他這弟弟,盡拿出去,有哪位所謂的青年才俊可堪相比?
五皇子往輪椅背一靠,眉梢眼角挑起嘲諷:“官家他真是……以為誰看不出來他的打算嗎?”
姜星秀放下糕點,宮人都被趕出去了,他自己倒了一杯蜜水來漱口。
然後道:“五哥你彆氣,不就是監考嗎?又不是需要我這小胳膊小腿去戰場。”
“他敢做那麼明顯?”五皇子盯著窗外飄進來,飄到他腿上的花瓣,略帶煩躁地拂去,“我還以為他至少會等到你進朝堂,做派難看成這樣。”
是他失策了,沒想到皇帝能這麼不要臉,沒到年齡也能硬薅進朝堂。這是想要趁早搞廢他弟弟!
“他派你去做主考官,你被迫領下皇命,民眾卻想不到這層,更不會怪他。”
“孩童監考,本就不莊重,屆時落第舉子,會以此推諉。對名次不滿者,會以此推諉。哪怕心滿意足者,也難免想想,若不是你這孩童為考官,他們是否會更進一步。你做這考官,說多錯多,做多錯多。”
五皇子緊閉雙目,指節敲著扶手,思索對策。
換了其他成年的皇子,這事是個美差,可以刷考生們的聲望,但換成十一皇子,卻是黃泥巴掉進□□裡,不是事也是事。
“恰恰相反。”男孩兒一手撐著下巴,聲音朗朗:“這是我的長處。別人比不來的長處。”
五皇子睜開眼,一時轉不過彎來:“長處?怎麼會是長處?”
“官家已經很努力不把我當正常小孩看待了,他壓根就沒考慮過我在考場上會弄出什麼響動來得罪考生。他從頭到尾思考的是,別人把我當小孩看。”
姜星秀跳下椅子,比了比自己和桌子的個頭。
“最妙的是,我現在只比桌子高一尺,勉強能看到考卷,我要是下去巡視,反而會沒有威嚴。”
五皇子贊同地點點頭。
畢竟小蘿蔔頭坐主位還好,大家心裡只是有個概念,沒有更具體的想法。但是主考官走到你旁邊,踮著腳看你的試卷,你一偏頭就能看到他頭上扎的小揪揪,這還有什麼威嚴。
姜星秀:“但是,換個角度講,其實每次科舉的主考官都會被研究出題風格,看題思路,批題愛好。這對於一些沒有門路的學子來說,天然就比能搞到這些的學子少上得分的機會。”
科舉是很看考官主觀的考卷,有的喜歡字型優美,字寫得不好,會被減分。有的偏愛詩賦,詩詞寫得好的,哪怕其他平平,都會比你本該有的分數稍微往上一等。科舉說是公平。實則也沒那麼公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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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年齡小,沒入朝堂,就代表著沒有人知道我的喜好,沒有人可以賄賂主考官,沒有人知道我的出題習慣。而且還可以考驗他們的心性。”
這樣考出來的排名,不叫公平,什麼叫公平?
姜星秀讓自己的下屬把這些長處傳出去,眾考生頓時轉憂為喜。
在有心人的推波助瀾下,隱隱約約傳出這一屆是最公平的一屆,考得不好的,該怨自己心性不行,怨自己學識不到家,關主考官什麼事,難道只有一個考官了?
其他考官早知道十一皇子受到質疑,只是因著上頭有令,不好出面解決。幸好十一皇子聰慧,將這場危機化解。
“那我們是不是該去找主考官出卷子了?”有考官問。
滿場寂靜。
片刻後,有考官質疑:“十一皇子確是聰明伶俐,但是他真的懂怎麼出科舉試卷嗎?”
曉其句意,知其句度,不代表可以出題。過往哪一個考官,不是高於不惑之年的?
又有考官痛心疾首:“官家視科舉為兒戲,我是不行的。科舉是國之重器,我打算弄好幾份卷子,再讓十一皇子去選,好給眾考生一個交代。如此才是真的忠君愛國,諸君以為?”
“善。”
“大善。”
“然。”
“然也。”
提出來的考官:“那誰去說?”
“你。”
“你。”
“你。”
“你。”
那考官:“……”
這都什麼垃圾同僚!
姜星秀坐在五哥的書房裡,閱讀手裡的《論語》,思考要採取哪一段,或者哪一句,度為經義,策略。
挺稀奇的,他分明沒有考過科舉,受到的古代教育也沒幾年,出卷子時卻是信手拈來,如同早已把那些古籍爛熟於心。
考官上門,奉上幾張卷子,請姜星秀“抓周”。
是的,雖然考官禮儀恭謹,但是那話裡話外的意思就是,你不用出卷子,我們給你出好了,你就像抓周一樣,隨便抓一張卷子作為考卷就行。
姜星秀“哦?”了一聲,笑意不達眼底:“西門待制。”
待制為官名,大楚稱非同輩及下屬官員,皆要呼其官位。
“你是覺得自己德不配位,不滿官家沒給你主考官的位置?”
德不配位聯合著下一句,當然不是那麼用的。但是考官卻覺得,十一皇子分明是在暗諷他:想當主考官,你配嗎?
好像被抽了一耳光,臉火辣辣得疼。
考官低頭:“臣不敢。”
姜星秀平和地告知他:“你走吧,卷子我出,有什麼事情,責任我擔。”
“臣不敢。”考官堅持:“請十一皇子選卷子。”
“不敢?我看你是挺敢的——身體難受嗎?”
考官茫然抬起眼,不解他為何在這種嚴肅時刻突然提這個問題,皺眉:“臣不難……唔!”
他一把捂住心口。
剎那間,考官臉色煞白,呼吸急促,心跳加速,兩耳嗡鳴。他大口大口地喘著氣:“呃——啊——啊——”
考官轟然摔倒在地上。
姜星秀:“……”我就試試……氣運你真的好努力幫我掃除障礙。
氣運喜極而泣:是啊難得您今天來上班!!!
姜星秀眯起眼睛:“有本事,就去官家面前抗議,他不聽,你就當著他一頭撞在柱子上。在我面前逞什麼能呢?”
考官渾身抽搐:“呃——啊——啊——”
旁邊侍候的內人:“……”欲言又止,欲言再止。憂心忡忡,愁掉頭發。主子,奴能不能先去請位太醫來?我覺得西門大官人離氣死當場還差那麼一點兒。
姜星秀冷笑一聲:“不敢質疑官家,就來質疑我。是打量著我年紀小好欺負?”
還跟他玩先斬後奏?真當他是好脾氣的?
考官兩眼翻白:“呃——啊——啊——”
姜星秀:“……”算了這邪魅狂狷霸道王子劇本玩不下去了。
姜星秀拍拍手掌:“來人,送客。”
幾個在門外待命的侍衛迅速地溜了進來,低著頭把人往肩膀上一扛,又迅速地溜了出去。
五皇子推著輪椅進來,示意內人拾起考官拿來的考卷,自己一張張翻過去,仔細看上面的題目,邊看邊搖頭:“確實是中規中矩,沒有錯題漏題太偏太難的題,弟弟,你太衝動了。”雖是如此說著,眼中卻是帶笑的。
“所以,他才有機會發作啊。”姜星秀攤手,“我給他機會。”
又道:“何況,這個時候,中規中矩,就代表著是庸才。”
鳥籠裡掛著的鸚哥大聲:“中庸!中庸!中庸!”
姜星秀笑了,微微抬手,那只鸚哥便乖巧地飛到他手上。姜星秀彈了它一下:“中庸是中庸,庸才是庸才,可以中庸,卻不能是庸才。”
他看向五皇子:“中規中矩,被鑽的漏洞,被押中的題就多,到時候,可沒人會管是不是我出的題,只會說,年紀小,辦事就是不牢靠。”
五皇子撫掌而笑:“是這個理兒。”
姜星秀:“再有,我作為上官,倒被下屬左右,實在是……”
五皇子:“不堪重任。”
姜星秀:“我看那人明面憂國憂民,實則不安好心。”
五皇子:“他來之前,恐怕打著走後‘無意’中將此事透露出去的主意。”
姜星秀裝模作樣地懊惱:“這可怎麼辦?他現在這樣,可說不出話了。”
五皇子:“被氣到病發,說不出話,豈不——”一頓,“他被氣死,效果更好。”
姜星秀:“算了,憑白給父皇發作的機會。”
五皇子遺憾嘆氣。
兄弟倆相視一笑。
——十一皇子把西門大考官罵中風了!!!
這個訊息以狂風驟雨般的姿態,一夜間傳遍大街小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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