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跨出巨石廳, 一次啟程。
按著蔡昭所說的要訣,每在鐵壁上見到一八卦地圖,兩人就依序調轉爻位, 如此行了大半時辰, 沿途逐漸少見死屍骸骨, 甚至最後不見任何有人經過的痕跡。
“看這條路一百多年沒人過了。”慕清晏伸出兩指在鐵壁上輕輕一抹, 抬頭看向壁頂,“之前我們經過的地灰塵深淺不一, 蛛網也有斷後復結的痕跡。然而這裡, 灰塵與蛛網全然完好。”
蔡昭同意這話。
慕清晏女孩神情凝重, 溫言寬慰道:“別擔憂, 看咱們這是對路了。”
“我不是擔心錯對,我是擔心著著摸到了我家先祖的屍首。”蔡昭苦笑, “要是這路徑錯了也就罷了, 既然是對的,留下記號的我家先祖還有活路麼。”
——從眼下的情形看, 兩人暗暗認定當年必有落英谷先祖機緣巧合了這座地宮, 雖然摸清地宮的路徑,然而處境艱難,不得已在壁刻圖畫上暗示逃生之路。
鑑落英谷後人均未聽說此事,這位先祖很大能是死地宮了。
慕清晏繼續安慰:“昭昭想開些, 你剛才不是說慕東烈教主興許宅心仁厚樂善好施麼, 說不定他將你家先祖全須全尾的放出去了呢。”
蔡昭:“……你還是騙人的時候說話誠懇。”
正說著,前忽然出現一堵鐵壁,顯然已是道路盡頭,左右各有一側拐角通道。
這情形他倆在入巨石廳堂之前也碰上過,並且分別左右各了一遍, 俱是不通,然而此刻他們已有地圖指引。
“不對啊,按照地圖上刻畫的,應該繼續向前啊。”蔡昭掏出絹帕看,上頭是她用火折燒的炭條印下的地圖。
慕清晏皺眉凝視這堵牆許久,然後小心翼翼的在上頭一陣摸索,忽然他神色一鬆,“這裡。”然後他伸高臂膀,在頭頂上不何處按了下去,再彎下|身在腰部位置按了一下。
鐵壁後傳熟悉的機括發動之聲,喀喇喀喇的一陣鐵鏈絞動,眼前的鐵壁移開了一扇小小的門,兩人俱是一陣激動。
為防機關,蔡昭用銀鏈在門口晃盪了好一會兒,兩人才小心翼翼的門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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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本他們以為門後是離開地宮的通道,誰一腳跨鐵門之後,四周豁然開朗。
腳下是柔軟的泥土地,頭頂是一片亮堂堂的水晶壁頂,不如何設定晶鏡,竟將地面上的日光折射到地下,並且氣息流暢,有絲絲微風吹拂到臉上,使人宛如身在野外。
“這……這是一片菜園?”蔡昭愕然的看著圍著小巧柵欄的田壟,其間還有一株株乾枯成灰的植被痕跡。
慕清晏抽了抽嘴角,“種菜應是一排排的吧,這些植株錯落有致,當是花園吧。”
繞過大片大片的花園,兩人經過三五處涼亭水榭,在這些亭臺樓閣之下,居然還有一條蜿蜒的小溪。溪水乾涸,露出底部五彩斑斕的溪石。
蔡昭俯身撿了兩枚彩色石,玩時愕然發覺手中的竟是一顆顆價值連城的寶石。
他們在西側看見一座小小的獸園,三四鎏金絞絲的孔雀籠,七八綴了瑪瑙的白銀兔籠和鑲有翡翠的砂金鳥籠,甚至還有幾玉竹絲編織的雞鴨籠……只惜裡頭的禽鳥珍獸俱已化作白骨。
“現在我信了慕東烈教主是你們魔教人力物力最盛之時了。”蔡昭被這些籠晃花了眼,“就是一萬只兔也沒這口兔籠值錢啊!”
慕清晏驚疑不定,“亭臺樓閣,溪水假山,花苑獸園……這裡似乎是一座宅邸的後院。”
蔡昭迷茫:“誰會住在地底啊。”
兩人繼續向前,一座典雅精緻的小型宮殿出現在眼前。
白玉為牆,金瓦為頂,雕樑畫棟……在水晶壁頂的光芒折射之下,時隔一百年多沒能磨滅這座小小宮殿的清雋壯美。
因為是從宮殿後門入的,兩人最先到寢殿。
若說聶喆的內寢華麗豪美中瀰漫著奢靡之氣,此處內寢就是滿目琳琅珠翠中透著一股高華清麗,使人見之忘俗。
巨大精美的金紋海石床榻上並排放著兩枕頭,床下擺放著一大一小兩對軟底絲履。
碧玉珊瑚所雕的妝臺也有並排兩,光鑑人的銀鏡一高一矮,矮的那妝臺上散落著釵釧耳璫女佩飾,高的那妝臺上則放置了數白玉匣,開啟一看,正是男用的各色發冠玉簪與龍鳳環佩。
除此之外,桌椅臥榻杯盞甚至側面淨房中的盥洗之物物均是成雙成對的。
唯獨奇怪的是,這間內寢的四壁接近地面處嵌了一枚掌心大小的金環,四枚金環刻了精美的石榴花開紋路。
“這裡住的是一對夫婦?”慕清晏面露疑惑,“是史冊中沒說慕東烈教主娶妻了?若他已成家,為何還將教主之位傳位侄而非自己親生之?”
這事上蔡昭特別通透:“誰說成親就一定會有嗣的。告訴你,落英鎮上生意最紅火的大夫既不是治跌打損傷的,也不是看疑難雜症的,而是幫那些孕育艱難的小夫妻的!”
清俊的青年難得一臉迷茫。在他心目中,哪怕沒成親能懷上孩,怎麼會有夫婦還需要尋醫問藥生孩呢。
兩人一間屋一間屋的看過去,從內寢到宴廳,從書齋到琴房,愈發確定這座宮殿的主人是一對夫婦。男主人如何不清楚,但女主人應是溫柔荏弱卻內在堅強之人。
她喜愛煙雨濛濛的詩詞,喜歡摘記種花養草的心得,撫琴時戴三根手指的玳瑁指套,刺繡時能將一股絲線劈出九股,耐心的繡出天地山水。
蔡昭站在刺繡架前努力分辨繡品上的圖案,雖然絲綢百年不腐,但是顏色已經發黑了。反而慕清晏看了兩眼,斷言道:“是兩棵歪脖羅漢松。”
蔡昭也看出了:“什麼歪脖羅漢松,這是迎客松!是從羅漢松中變種過去的。以後我帶你去長春寺看看,那裡有天下最壯大的迎客松!”
隨即她茫然了,“難道這位夫人是長春寺的?是長春寺也不收尼姑啊。”
慕清晏眉心一蹙,似乎想到了什麼。
兩人直到將整座宮殿看完,才在書房裡側發現一間隱秘的內室。
說是隱秘,其實只是用書架與珠簾略略遮了一下。
裡頭擺放了一座高大的神龕,焚燒香菸的氣息隱約還在。神龕內供奉的既不是道家祖師也不是天地神魔,而是一尊一尺多高的老年仙道玉像。
玉像道骨仙風,拂塵微揚,樣分眼熟,慕蔡二人剛剛才見過。
蔡昭一怔:“原這對夫婦拜的是北宸老祖。”
這時,慕清晏忽然向北宸老祖的玉像伸出手去,蔡昭嚇一大跳,連忙拉住他,“別別別,外頭有的是金銀珠寶,挺值錢的,咱們不褻瀆老祖的英靈。”
慕清晏好笑道:“你看看老祖的玉像下頭是什麼?”
蔡昭看去,這才發現玉像下壓了兩片薄薄的玉箋。因為玉像是白色的,玉箋也是白色的,若非慕清晏眼尖,尋常人還發現不了。
慕清晏小心的抬起玉像抽出玉箋,一旁的蔡昭也很興奮,如此鄭重其事的壓在老祖神像下面,就算不是藏寶圖也該是什麼絕世武功的秘籍吧。
誰慕清晏翻開一看,然後咦了一聲,“原是一紙婚書。”
“婚書?”蔡昭愣了下。
慕清晏將玉箋婚書攤開放在桌案上,兩人一齊看,上頭刻的是——
‘喜今日嘉禮初成,良緣遂定,詩詠關雎,雅歌麟趾。情敦鶼鰈,白首同心,此志不渝。謹訂此約,互誓永不相負’。
其下是新婚夫婦的名字,先是鐵畫銀鉤力透箋背的‘慕東烈’三字,再是娟秀端雅的女筆觸,上書女名‘羅詩耘’。
慕清晏自言自語:“原慕東烈教主真的成婚了,不這位羅夫人是何歷……”餘音未盡,他看見身旁的小姑娘臉色怪異神思不定的模樣。
“怎麼了。”他長目微眯,“你,你道這羅詩耘是誰麼?你在哪裡聽說的。”
蔡昭張口結舌,“我我,我沒聽說過這位,這位……但我能道她是誰。”
這話說的顛三倒四,然而慕清晏卻心頭一動,“落英谷祖師初姓牛,然後姓顧,接著姓的就姓羅了吧。她,是你們落英谷的人?”
蔡昭糾結了半天,才緩緩頭,“應該是的。不過這事說話長,要不咱們出去再說?”
一聽慕東烈娶的是落英谷的女,慕清晏心頭一陣歡喜。
他笑吟吟的拉著女孩坐下,“魔教教主娶了你家先祖,你真要去外面講這事?還是這裡說的好,,慢慢說,不急這一刻功夫的。”
蔡昭嘆氣:“其實也沒什麼說的。”
與所有年代漫長的門派一樣,落英谷也有記載歷代先祖功績軼事的家譜,只不過有些詳細有些簡略,有些細緻入微有些則含含糊糊一筆帶過,往高尚了說叫免得無晚輩效仿孽障行徑,往體貼了說叫家醜不外揚。
比如,顧青空這樣的‘魔女’。
兩百年,落英谷孫綿延,寫入祖譜的人沒有兩百也有一百五,蔡昭自然不能一一記下,何況在江湖上闖蕩的大多為男。
然而在這拉拉雜雜一大堆先祖中,還是有幾女格外醒目,除了豪勇蓋世的蔡平殊,第二聲名在外就是‘羅詩喬’了。
“這羅詩喬有何功績?”慕清晏皺眉。
蔡昭嘆道:“據說是我們落英谷兩百年最端莊賢惠蘭心蕙質的姑娘,也是嫁的最好的姑娘——我娘老拿她數落我。”
很巧,羅詩喬也在佩瓊山莊長大並與少莊主定下了婚約。然而,與蔡平殊在內宅中舉步維艱相比,羅詩喬簡直是如魚得水。
她的未婆母周夫人是真拿她當親生女兒看待,手手的教導了未兒媳幾年後就過世了,是羅詩喬門後完全沒有世俗故事中常見的婆媳糾紛。
落英谷的老谷主夫婦過世時獨尚年幼,是羅詩喬還得替年幼的弟弟先當著半家。
因為生母早逝,年幼的小姑對羅詩喬依戀猶勝母親。
這小姑後嫁去了廣天門。
據祖譜所記,差不多幾年的功夫,北宸六派有三派是掌握在羅詩喬手中的——
首先是與羅詩喬青梅竹馬的夫婿,是江湖中出了名的粑耳朵,對妻言聽計從。
其次是落英谷還在換牙的少谷主,長姐如母,羅詩喬說什麼沒二話。
最後是年少繼位的廣天門門主,雖然武藝高強但性情溫和沒主見,有時被本家長輩輕視壓制了,窩在屋裡獨兒難受被妻看見了,妻哭哭啼啼一封信寄孃家,長嫂羅詩喬就氣勢洶洶的殺上門興師問罪。
當時的青闕宗老宗主曾戲言,那幾年中每每開六派大會,羅詩喬幾乎以一人說了算的,他這首宗宗主純屬擺設。
這段歷史說頗讓一干自詡為大丈夫的男漢不舒服,然而偏偏羅詩喬處事公正,賞罰嚴,說話辦事令人嘆一服字。
她雖將除妹夫之外的宋家男兒全罵成狗,還打一派拉一派在廣天門裡指手畫腳,但也的確消彌了宋家上一代留下的嚴重裂痕,避免了即將發生的禍起蕭牆。
她雖大肆革新落英谷弊端,得罪不道多少羅家耆老,但幾年後她的確交給幼弟一份井井有條的興旺家業。
她雖將丈夫吃的死脫,但周莊主本人甘之如飴,周家上下服服帖帖,佩瓊山莊近二年間顯赫天下,江湖上莫敢不從。
——羅詩喬在各家祖譜的記載中是一奇特的存在,他們既想誇讚這位奇女,誇的彆彆扭扭,各種不甘不願。
慕清晏聽了笑道:“尹家父女是不是從這位羅夫人身上受了啟發,打算依樣畫葫蘆,惜出師未捷半道崩卒,嗚呼。”
“我娘也是這麼說的!”蔡昭也笑。
慕清晏:“她叫羅詩喬,所以她有姊妹叫羅詩耘麼?”
“我不道。”蔡昭嘆息,“我只道羅夫人的弟弟名叫羅詩安,全然沒有記載他們姐弟是否還有別姊妹。”
她目光黯淡,“然後在之後數代的記載中,清楚寫著‘顧青空大亂消退四年後,落英谷不幸,再出孽女’。”
慕清晏脫口道,“顧青空失蹤是距今一百六年前的事,四年後,恰好是一百二年前,也就是慕東烈教主棄位隱退之時。所以,所以……”
“所以恐怕這位就是落英谷另一位魔女了。”蔡昭看著玉箋婚書連連嘆氣,“顧青空前輩只是脾氣不好,愛跟六派眾人對著幹,時不時揍揍長輩而已。這位倒好,直接嫁了魔教教主,也不她那早逝的父母是不是被她氣死的。”
慕清晏眼皮一跳,忙道:“別胡說,但凡有一定修為的,哪有那麼輕易就氣死的。”他岔開話題,“咱們再翻翻這神龕,若是沒有奇異之物,咱們就接著尋路出去吧。”
蔡昭白他一眼,一言不發的翻查起神龕,因為一股無名火正起,她一抬手打翻了一白玉匣。匣蓋震開後,散落出一大捧金光燦爛之物。
兩人去看,竟是一大捆細長金鍊卷成一團,一頭是鎖釦,另一頭是圓圓的大圈。
“這是什麼東西,也不像掛脖的啊……”蔡昭正笑著,忽然瞥見金鍊上熟悉的花紋,神色大變。
慕清晏心思靈敏,當即反應過,然而不他張口,蔡昭已經勃然大怒。
“混蛋!你們姓慕的是混蛋!”她將白玉匣劈頭嚮慕清晏去,同時立掌為刀,氣勁凜然的向他劈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