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方鑫的身形停頓在凌霄峰的上方——如果已經坍塌的凌霄峰還保持著原貌的話。
他以超出所有人預計的速度突襲袁雪，卻終究沒有如他原本預料的那般，將玄黃鑑真正的握在手中。
這個結果已然出乎他的意料，就算葉星露在袁雪身上留了後手，以他足以主宰天地間一切的能力，也能輕易將那些手段阻斷。
他冷眼看向腳下，神色漠然。
袁雪沒有被他直接拿下，已經是一個不小的意外，北冥修的倖存則是一個更大的意外，兩個意外交織起來，直接令得原本認為自己已經成功掌控一切的他心中生起了一抹不安，尤其是發覺北冥修居然還敢靠近陰泉之後。
不過很快，這抹不安便消失無蹤。
蒼穹之眼被封，凌霄峰已滅，天下再沒有任何事物能夠壓制天脈之泉的力量，無論有沒有掃平腳下這些兀自想要頑抗的餘孽，他都已是這片天地唯一的主宰者，便是荀日照，劍魔這等人物都將無法與他比肩。
先前他沒有驅動天脈之泉阻斷人間靈力流動，任由來自神界的吸力將屬於人間的靈力吸納，不過為了讓無岸劍峰與墨梅山莊去解決這個問題。
反正這些不識時務的傢伙終究會死在神界，不如讓他們好好展現屬於人間的力量，從而讓神界在對人間伸手之時，好好掂量一下強攻的代價，而事後他輕而易舉的靠天脈之泉象徵性的控制整片天地的靈力動向，足以讓神界知曉：人間真正的主宰者有且只有一個。
這些都是他能夠與神界對桌談判的籌碼之一，而就算是神界，他實際上也不真正放在眼裡。
神界有軒轅，人間亦有劍魔。
雖然不合時宜與立場，劍魔的血魔劍，確實是一門破壞一切規則的恐怖魔功，足以殺的他們魂飛膽戰，想來尚雲間也會這麼拼命到最後。如今無岸劍峰雖登天而去，弒天依舊在，只要他從堯崇，高陽嵩這些無岸劍峰小輩靈魂深處抓出血魔劍的修煉方式，足以以此作為一柄制衡神界的秘密武器，而神界那邊，尚雲間與龍瑤便會阻止他們探索到取得血魔劍的所有途徑，不需他去擔心。
當天地皆靜，舊日的敵人全然不存，未來的敵人心懷驚懼之時，他當可為人間唯一真神，主宰天地間的一切。
區區一個北冥修與一本即將破滅的破書，還沒法讓他真正感受到威脅，凌霄峰縱然被他毀滅，餘波也非司馬無花的萬卷藏能輕易抵抗，至於陰泉……天脈之泉雖然是真的，但他們難道還不肯相信，這就是他刻意放給他們的誘餌？
不過現在……他還是盯準了一個人。
若是不強行掙脫這連他都不知不覺中招的幻境，他只能看到那一個人，哪怕那同樣也只是一個幻影。
而當他輕易撕碎幻境之後，他已失去了追擊袁雪的最好機會，但眼中同樣還是只有那一個人。
焚天輪的聖焰落在他的身上，頃刻為紫電直接攪碎，東方鑫屈指一點，龍淵劍與平天棍皆被強行阻落，根本傷不
到他分毫。
“如此強大的幻象，竟連我都為其所迷，但似乎……於其說這是意宗之法，更應該被稱為執念。”
東方鑫語氣無比平淡，隱現嘲諷之意，周遭種種強橫攻勢皆不在他眼中，只是平靜的看著那幻象的來源。
“千年道行，竟只為執念驅策，何其可悲。”
瀰漫在空氣中的幻音陡然消解，頃刻間無影無蹤，彷彿一顆小石落入湖水，激起陣陣漣漪。直到此刻，不少驚魂未定的修行者才發覺周邊的異狀，只是當他們探查之時，已不會有任何的痕跡。
而東方鑫的下一句話，也落在了所有人的耳中。
“你說是嗎，念劍，澹臺一夢。”
……
被東方鑫從神念到靈力完全鎖定，是一種無比恐怖的經歷。
袁雪本身是神器轉世，在電光石火之間憑藉玄黃鑑的能力，早已洞穿了東方鑫想要嚇住她的意圖，又已是天下少有的仙人，縱然心性並不能真正沉穩，也不是隨隨便便就能被威懾的，然而依舊為那鋪天蓋地的壓迫所攝，險些直接被其擒獲。
相比於袁雪，澹臺一夢的修為並不高，曾經風華四劍中憑藉意念與劍招相融聞名於世的念劍，如今的修行境界依然只比關山越稍遜一籌，但在這場決定人間未來的戰鬥之中，仙階之下皆為凡俗，就是仙人都無法與現在的東方鑫抗衡，剛剛試圖趁機突襲的餘昌平，高陽嵩，荀昊三人合力，都沒能傷到其一根寒毛，一名尚且在八階之中的劍修，哪怕已經半隻腳邁進了九階，也依舊無比渺小。
只是先被東方鑫完全鎖定，後被不少人以驚訝的眼神注視，澹臺一夢面色卻沒有任何變化，彷彿什麼事都不曾發生。
除了與她關係親近的寥寥數人，她從來不在乎旁人的意見與看法。
從很久以前開始，她便憑一人一劍從妖域遊蕩到人界，幻念與劍氣交織，一路斬敵無數，名氣大了，念劍的名聲也隨之打響。直到與北冥修在中州城中真正交鋒一場，寒冥與驚夢相觸之後，她才結束了一個人的孤獨旅程，逐漸與北冥府混到一處。
從孑然一身到北冥府明面上的一流強者之一，澹臺一夢念劍之名從未淡去，但關於她的師承，過去等等，江湖上卻不曾有一個確切的傳聞，就算是她自己，也在近些年方才明了，或者說接受。
她的生命源自驚夢，源自驚夢劍千年之前，甚至更久以前的主人，而那名執劍人，是北冥氏的先祖。
如今她的行為，在她看來就是報恩，在償還這份再造恩情之後，她自會繼續去走屬於她的那段獨行長路。
東方鑫是北冥修必殺之人，她便將其同列入心中必殺的名單之中。北冥修屬意葉星露暫且完全執掌北冥府，哪怕葉星露表明為了大局捨棄北冥朔，她也最終默許了這種行為，然而這種默許，實際上已與她認為的自己的本心相悖。
直到那時，她才明白了自己真實的心意。
她並非是想要代替北冥先祖給她的後人
保駕護航，只是單純的想要留在北冥府，護著北冥修朝著更遠方前進而已。
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習慣獨行的她已不再願意獨行，而北冥府，早已被她當作是一個家。“家”這個從來沒有被她放在心中的字，已是結結實實的紮根在了她的心中。
孤獨的她，原來僅僅只是想要一個心安理得的港灣而已。
當年失去了主人的驚夢劍是如此，千年之後自驚夢劍中甦醒的她亦是如此。
在這一點上，東方鑫的話倒也沒錯。
這只是一種單純的執念，與其他所有因素都無關，她心有掛礙，執念便會一直存在，只是這份執念早已換了不少馬甲而已。
在她沒有作為劍靈甦醒之前，它應當還有著其他的馬甲，只是作為人的澹臺一夢早已將它們選擇性的忘卻了，就如她平常選擇性無視一些傢伙的話語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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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從未真正的看透過自己的本心，哪怕一次次的認為自己已經明了，終究還是如此。
執念依舊是執念，哪怕是現在，這份執念依舊深深的扎在她的心中，只是她已不屑於繼續用理由去偽裝自己，而且也已無法說明這執念的來源與現狀。
她只想守護住北冥府，守護住北冥修，與其說是報恩，不如說是轉嫁對驚夢原本主人的愧疚。自己口口聲聲想要掙脫，卻實際上由她自己一手織就的幻夢，到頭來依舊是一場夢。
這一場夢，她已不願醒。
而那沉澱千年的執念，她也不願拋卻。
那是她沉浸幻夢的理由，亦是如今明白自己來路，再不需要追尋過去的她揮劍的理由。
“我來處為何，還輪不到你說。”
澹臺一夢手握驚夢，劍尖微顫，劍鳴再起。
驚夢劍的劍鳴不若龍淵那般高亢霸道，輕渺的幾乎細不可聞，澹臺一夢以此自成一功法，以此劍音於無聲中惑人心神，亂人思緒。
這便是幻海劍音，無形之間，不知有多少人為其所擾，從而露出破綻，至死都不清楚自己是怎麼死的。
在協靈陣崩解之時，她便一面穩住身形，一面展開幻海劍音，同時也毫無隱藏的將驚夢劍千年的執念融入其中。
人劍合一向來是劍道中一個極為玄妙的關口，對於本就是劍靈的她則沒有任何難度。
幻海劍音再起，如無數漣漪輕泛，卻未如平時那般，將所有人的識海都納入幻念之中，一切意念波動，只單單指向東方鑫一人。
這是千年沉眠之中堆砌的執念。
亦是人界念劍從萬里獨行到藏劍北冥的心路。
一切的情感與心緒，都在幻音之中，直攻東方鑫識海，縱然東方鑫修為通天，心緒亦有波瀾起伏，眼神更是出現了一瞬的迷離。
一如先前，他在擒拿袁雪之時忽然出現的一瞬失神。
這一念，似乎是澹臺一夢一生積澱，卻已跨越千年。
跨越千年的執念，縱然是東方鑫，也別想那般輕鬆接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