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冥修現在依然對邱逢春恨之入骨，也不止一次的問出這句話，但也只有這一次，他問的是這句話的本意。
他是真的看不懂邱逢春在做什麼。
剛才幻境中的一切他並不覺得是邱逢春製造的假象，北冥朔活生生的站在那裡，而且曾經用戮仙訣將他擊倒都是足夠分量的證據，但邱逢春自承與東方鑫永遠是一條心的，卻又保下了他本應死去的弟弟，以局外人的視角看去，他是完全能夠看到邱逢春動手腳的那一瞬間，同時他也能確定，邱逢春代替北冥朔死的那個傀儡不會是單純的傀儡，在傀儡“死亡”之時，至少也會有生命的消散才不會被人起疑。
這就代表著邱逢春早就準備好了手段，不管這個手段最終作用的是他還是北冥朔，身為小孩的他們可以是解決北冥周最好的突破口，也只有在北冥周死後，他們才會失去利用的價值，只要那時他率先動手，做一出瞞天過海再簡單不過，冰天雪地之下靈力沉寂，就算是仙人也難以感知冰寒之中的靈力變化，相信其他人也看不出什麼。
所以他才看不懂邱逢春真正要做的事情。
明明參與了滅門他們北冥一家的行動，為什麼還要保下北冥朔，又為什麼把他從平原村中逼出來？
他知道自己走出平原村後的一切行動，某種程度上幾乎都有著邱逢春或明或暗的推動，若說這幻境有沒有讓他對邱逢春的印象有所改變，自然是有的，但這並不代表邱逢春就不會是他復仇的物件。
他要的，是一個真相。
邱逢春沒有回答北冥修的問題，而是說道：“你在平原村的時候，我就開始觀察你了。”
“你的行事風格很不錯，不管是對敵人還是對自己都夠狠，在大局面前甚至可以一直隱忍下去，最關鍵的是，你對聖閣的恨意夠深，如果未來有人能夠覆滅聖閣，你的可能性最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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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就是我的最終目的，僅此而已。”
聽完邱逢春這輕描淡寫般的話語，北冥修只回了三個字。
“為什麼？”
邱逢春的臉上多了一道冷意：“因為聖閣早就變了，早已不是那個荀仙尊領導下的聖閣，現在的仙尊叫做東方鑫。”
北冥修冷冷道：“你剛才說，一直都和他是一條心。”
“他不是一個會為聖閣付出全部的人，這個事實從我剛認識他開始我就明白，很巧，我也不是。”邱逢春淡淡道，“只是他是因為野心遠遠比這要大得多，我是因為單純的想要滅掉聖閣而已。”
北冥修再次問道：“為什麼？”
“當年的聖閣上，許多人都稱我為東方鑫的一條狗，因為不管在他落魄時還是後來功成名就時，我都沒有背棄他，但實際上，我一直堅持的，是荀仙尊的信念。”
“荀仙尊在時，聖閣依舊是聖閣，
但荀仙尊走了，聖閣變了，他也逐漸顯露出了他的野心。他是讓聖閣變化的幕後推手，那麼他與他的聖閣，只會是我的敵人。”
他的眼中多了幾分感慨：“除了我之外，聖閣上恐怕沒有人能瞭解荀仙尊飛昇前的指示，如果聖閣偏離了軌道，需要的是毀滅，而不是矯正。”
“蘇義應該也察覺到了這個事實，所以才來這中州城將萬卷藏交給你，但他的想法太過溫和，若不將聖閣連根拔起，那些自詡仙靈體傳承，高高在上的傢伙永遠也不會接受現實。”
“我老了，做不到這些，但羽翼已經豐滿的你們，做得到。”
北冥修低頭看向輪椅中的那個瘦削的老人，說道：“你到底是什麼意思。”
“我就是這個意思。”邱逢春笑道，“聖閣，日後需要靠你去覆滅。”
北冥修說道：“就算你說的是真話，我也沒有理由信你。”
“你相不相信我並不重要，因為你一定會與聖閣一戰，而我同樣也是你的敵人。”
邱逢春笑道：“無論我是死是活，你都不會停下腳步。”
北冥修默然點頭。
自那一日起，他與聖閣早已是不死不休，不管要用上多少年，花上多少心力，哪怕知道勝算渺茫，他也會在生命之中給聖閣最為強力的一記重錘，邱逢春作為那時的八人之一，相比於那座背棄了北冥周的聖閣，還是要欠缺一些分量。
邱逢春抬頭道：“一切我都告訴了你，信不信是你的事，至少現在聽我一句勸，把握住機會。”
北冥修挑眉道：“你會這麼好心？”
“你已經擊敗了我，託你的福，我也沒幾年好活了，還不知道有生之年能不能看到你們攻上聖閣。相信我，如果你要做到這個的話，天道盟必須握在你的手中。現在的天下，終究只有一個餘昌平。”
“堯崇掌妖域，高陽嵩掌人界，你將天道盟握在手中本就順理成章，這應當也是龍二先生的想法，如果有朝一日，聖閣的野心完全吞沒了理智，整片大陸唯有團結一致，方能有一線勝機。”
北冥修沒有作答，現在的他不得不承認，邱逢春的判斷是正確的，一名聖閣派駐進天道盟的臥底，便能掌握人界修行界最為強大的天道盟，一名聖閣的仙階強者，便能逼得整個人界的精銳陷入絕境，無岸劍峰與墨梅山莊的力量如果不介入，想要打敗聖閣，確實只有全大陸同仇敵愾這一種可能，但這比起當年舉世誅劍魔，難度更是高了一個層次，就算無岸劍峰與墨梅山莊的諸位長輩都在，也不能確保一切。
北冥修沒有繼續想下去，與聖閣作戰這件事對於現在的他來說還太遙遠，現在的他注意力更多放在最近這種種事情的分析上。
他最終承認，自己從來沒有真正擊敗過邱逢春，邱逢春會在那場事變中敗
給他，只是因為他想要將中州城拱手相送。
他若不想敗，便永遠不會敗，這便是中州城真正主宰者的實力。
雖然確認這個事實對他來說有些沮喪，但他也沒有露出失落的神情，只是平靜的對邱逢春說道：“我是不是還應該謝謝你？”
“謝我全家也行。”邱逢春一搖手指，周遭幻境頃刻間蕩然無存，微風之中，楓樹林依舊如火燒雲一般熱烈，葉輕舟與北冥朔也依舊分別一前一後的站在邱逢春身旁，他與邱逢春也依舊相隔這十米，彷彿之前的一切真的完全是幻境一般。
邱逢春解釋道：“這是生字卷的另一種運轉方式，借生靈之力現昔日之景，雖是幻境，亦可讓人身臨其境。”
“叛賊邱逢春早已死在半月前的事變之中，三和會也已覆滅，你已經沒有必要繼續跟著我。”他對前方的葉輕舟道，“你自由了，只是不知道你還願不願意推我這個命不久矣的老頭子離開這裡。”
葉輕舟平靜領命，北冥朔也將輪椅後方的位子騰出，彷彿早已知道會發生這件事情一樣。
北冥修有些想笑，不知為何卻又笑不出聲，現在他已經可以確定，幻境中的都是曾經發生過的真實事件，對於這個只能用一張毛毯蓋住身體的瘦削老人，現在他的想法要更加複雜。
世界真的很奇妙，奇妙到他必須花上一段時間梳理腦中那些紛亂的想法。
“時間會證明一切。”
邱逢春再次伸出手指，葉輕舟推著邱逢春，轉身便要離去。
北冥修想要叫住邱逢春再問一些事情，但話語在喉間滾動數次，最終沒能出口。
邱逢春的手指伸出輪椅，對著他輕輕擺了擺，好似一片隨時可能落下的枯葉。
從始至終，他就只動了一根手指，現在的他也只能動一個手指。
火海中的那場搏殺加上鬼域八門的刺殺，他的生命力量已然真正瀕臨枯竭，確實已經沒有幾年好活了，知道這個事情的只有他自己一人，就是北冥朔都不清楚。
但他的佈局已然完整，一直所做的努力也有了回報，北冥修這把經過打磨的劍刃，必然能更加順暢的刺入聖閣的咽喉。
這就夠了。
他也滿足了。
邱逢春這一生，於聖閣平庸，於人界傳奇，但在死訊傳出之後，聖閣仙尊為他緬懷，萬民請命將其列為奸邪，他有譽滿天下之時，有罄竹難書之舉，至於他真正的面孔，真正的想法，天下無人可懂。
火楓飄揚如血，一名老人推著另一個老人，消失在北冥修的視野之中。
北冥修沉默片刻，躬身行禮，謝其多年照顧幼弟之恩。
僅此而已，也確實僅此而已。
其餘恩仇，不論對錯，已於火海兩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