鬱長柏緩緩向前走出，直到站在天尊臺的邊緣。
在他站定的那一刻，傳送符已然被引動，但卻沒有開啟傳送。
他暴露在大庭廣眾之下。
也暴露在東方鑫的眼中。
鬱長柏目光堅定的望向東方鑫，眼神平靜，其中似有一股若有若無的挑釁意味。
鬱長柏本身很擅長惹人生氣，至少在他修行有成，驅逐心障之後回顧當年的自己，都會覺得自己怎麼那麼欠揍，如今的他已不是那個狂傲跋扈的鬱長柏，但那時自己怎麼惹得他人生氣的情景，他還能模仿個幾成，儘管心裡還有些抗拒，面對東方鑫，他卻不會有任何心理負擔。
相比於簡單直接的挑釁，這種在平靜中帶上輕蔑的挑釁最易令人生氣，這是他的經驗所得，哪怕這並不是什麼好經驗。
當年他第一次踏上宜蘭山時，一來沒有報以好顏色，直接重創了山下自願守山的民眾，二來正主到來之後，他眼神之中的挑釁意味十足，饒是素蘭亭脾氣再好，也不會對他無動於衷，於是說服直接轉變為了死鬥，他也在宜蘭山遭到了第一次重挫，其後重振旗鼓捲土重來之時，便迎來了他命運的轉折點。
不過，這第三次，他應該算雪恥了吧？
鬱長柏會心一笑，彷彿東方鑫逼人的目光壓根不存在。
他直面東方鑫，兩袖之側蒼炎滾動，宛如一尊火神縱火焚天。
決然而霸道。
……
天道聯盟的營地之中，剛剛送完信的鳳五玄已如一片落羽輕巧落地，眼神有些複雜的看著那個本不該出現在這裡的青衣女子。
按照正常的情況，他與胡勝熊應該在這裡成功接到素蘭亭與東方家三人，然後隨機應變，但現在，她並沒有出現在天尊臺上，一時之間，他也不知道該說什麼。
胡勝熊是懶得想，他則是想不通。
在木已成舟之後通知澹臺一夢之前他沒能問出口，現在情況已然失控，他才終於勉強開口。
畢竟，這位本身不屬於北冥府編制之內，真算起來，還是北冥修自己牽扯的因果。
“你怎麼放任他搶走傳送符？”
鳳五玄的話語中並無責備之意，只是單純的詢問。
論修為境界與戰鬥力，如今的素蘭亭都在鬱長柏之上，更有紅波綠露這兩把配合起來幾乎天衣無縫的有靈之刀傍身，就算鬱長柏忽施偷襲，極盡一切手段，也絕對無法從她手中討到好處。
但現實卻是，在一次短暫交鋒之後，傳送符已被鬱長柏拿在手裡，令其出現在天尊臺上。
鳳五玄不會相信素蘭亭是因為怕死才故意如此做，如果她真的怕死，兩次中州事變的渾水她都不會來淌，更不會出現在這必將是一片腥風血雨的聖域之中。
至於因為當年的摩擦與仇怨打算讓鬱長柏去送死，這更是無稽之談，莫說素蘭亭不是這種人，難道要鬱長柏送死，他就興高采烈的去了？
鳳五玄想不明白，糾結這麼許久，終於還是問出了聲。
素蘭亭正盯著天尊臺上的蒼炎出神，聽到鳳五玄
的問話，回答道：“因為決心。”
“決心？”
“他突然找到我，言明會不惜一切代價將傳送符取走，他的眼神與動作都在告訴我，他是認真的。”素蘭亭看了一眼如今悍然與東方鑫對峙的鬱長柏一眼，繼續道，“他是抱著必死的決心去的。”
鳳五玄連忙看向鬱長柏，猛然察覺他的面上的確全是決然之色，失聲道：“這怎麼能不阻止？”
“我阻止不了他，也不想阻止他。”
素蘭亭看向腰間紅波，紅波刀上淡淡紅芒顯現，似是在贊同這一說法，至於另一側的綠露，只要它沒有以翠綠壓過紅波的鋒芒，便是贊同紅波意見的意思。
她的思緒也飄回先前。
嚴格上說，那是她與鬱長柏在宜蘭山兩次戰鬥之後的第一次正式見面。
不過在天道會期間，她曾注意過鬱長柏，那時候的鬱長柏已沒有了在宜蘭山逞兇之時的戾氣，行事也更加沉穩，儘管大部分時間都作為葉星露的陪襯，不曾展露自己的鋒芒，較之以前卻是進步太多。
於是在這一次見面之時，當鬱長柏直截了當的說出他的想法，希望她將計劃的執行者身份交託給他時，她心中對於這個曾經在宜蘭山行兇的人已沒了什麼壞印象，只是既然答應了葉星露，她並沒有就此放手的意願。
最終，鬱長柏還是選擇了動手。
但在動手之餘，他將自己的想法透過招式傳遞給了素蘭亭。
那是一種不達目的不罷休的決然，或許蠻橫無理，或許一廂情願，但那就是鬱長柏無比堅定的決心。
於是她在那一次交鋒之中，被鬱長柏以巧勁奪去了傳送符，卻也沒有施展一葉遊追上將其搶回。
她知道鬱長柏這麼做會發生什麼。
但鬱長柏比她要更加清楚後果，而且在奪下傳送符之餘，就已催動傳送符中的符念聯絡，根本不給她搶回來的時間。
他本人尚且如此，她又能如何？
她只有來到這原本約定好的接應之處，以宜蘭山的功法溝通葉星露留在原地的符念，令傳送符被再次催動之時，能夠將那空間通道開啟的更快一些，並且做到一些憑她還做不到的事情。
鳳五玄無奈的點點頭，鬱長柏都做到這份上了，阻攔是不近人情，不阻攔是強人所難，如今這場大戰早已到了人人誓死的地步，沒有人可以置身事外。
葉星露的籌劃本就以隨機應變為主，如果鬱長柏拼死創造的局面能夠比素蘭亭更好，他們也能夠接受，只是葉星露的計劃之中，保全眾人的意願更大於對東方鑫造成的影響，無論是為了保全北冥府的實力還是保全與她一般的前聖閣成員的實力，她一直都在儘可能的避免北冥府內部人員的傷亡，如果鬱長柏就此死去……她不會想看到，北冥修更不會願意看到。
但現在他也無暇想下去，只是緊張不安的看向天尊臺的方向，就算是平素最沒心沒肺，除了偷懶幾乎啥也不幹的胡勝熊，此刻也繃緊了神經，目光始終沒有移開。
傳送符已經被催動，東方曦母子三人隨時可能被傳送到這裡，他
們都必須以最快的速度做出反應。
但，為何遲遲不見動靜？
鳳五玄忍不住再將目光投向素蘭亭，情況演變成現在這樣，素蘭亭依舊可以嘗試著以宜蘭山的功法溝通傳送符的另一頭，給她足夠的時間，就算鬱長柏不催動傳送符，她應當也可以實現逆向傳送。
這張符，本就是專門為她刻畫的。
素蘭亭搖了搖頭，道：“他有他自己的想法，不想讓我摻和進去。”
鳳五玄有些懊惱的一拂袖，抱怨道：“自做聰明還玩命，這還弄什麼！”
話雖如此，當他看著天尊臺上鬱長柏堅定的模樣之時，心中仍然嘆了口氣。
人要尋死，是攔都攔不住的。
但若是赴死，他也會做出與素蘭亭一樣的選擇。
前者，是毫無意義的去死，但後者卻是燃盡自己的生命，爆發出生命最後的一次絢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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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的天道聯盟並不缺赴死之人，仍然使勁渾身解數戰鬥的人都在赴死。
在眼下東方鑫一手遮天的情況下，赴死，才是向死而生之道。
如果他不是只有一身輕身功法，難以作為戰士出陣，又需要為北冥府內部傳遞訊息，保證清容母子的安好，他也想要與東方鑫拼命。而如果素蘭亭不需要在這裡守護並溝通傳送符的落點，她也必然會提起雙刀，與已經湧動的人間洪流一同對東方鑫發動這一生最強大的攻勢。
這才是現在在這裡的修行者應該做的事情啊！
這才是他應該做的事啊！
……
“無用的挑釁。”
東方鑫漠然說著，一指點向鬱長柏。
啪啪啪啪。
無數聲脆響響起，環繞在鬱長柏周身的火焰如青煙被輕鬆拂散，他的身上瞬間多了數十個血洞，紫電纏繞其間，將他血肉都給鎖死，幾乎只是一瞬間，他一生的生機都被徹底摧毀，整個人被紫電在半空中直接攪碎，再不留半分生還可能。
鬱長柏縱火焚天尊臺，的確囂張，也確實激起了他的怒火，但他傍身的火焰，無論是北冥修的寒冥焰還是他本身修行著的蒼焰，都無法為他提供任何保護。
鬱長柏的境界在他眼中微不足道，天脈之泉霸道的力量，足以撕碎他的一切抵抗。
但哪怕他隨手滅殺了這只螻蟻，他也不得不承認，他死的的確有價值。
他對天尊臺的威脅實在太大，令他不得不放棄殺死北冥修，優先保證自身對清容母子與陽泉的掌握，這就又給了北冥修一些苟延殘喘的時間。
雖然只是垂死掙扎，但這種無意義卻分外難纏的掙扎，當真令他厭惡。
東方鑫揮袖，天尊臺上蒼炎齊滅，同時左手已如閃電般探出，直向清容抓來。
只是便在這一刻，他的出手陡然一頓，眼前似乎還能看到鬱長柏那令人生厭的表情。
天尊臺內，已然空無一人。
沒有清容，沒有東方曦，沒有尚在襁褓的東方明。
甚至……沒有了天尊寶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