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雪的話語中充滿著自信，明明依然是不到二十的小姑娘，周身散發出的氣勢卻彷彿沉澱了千萬年，足以將天地間的一切壓制。
葉星露也對上了她的眼神，面上雖未表露，心中已是在震驚中多了幾分警惕。
袁雪的眼神從來無比明澈，彷彿一面能夠倒映一切的明鏡，當初葉星露與袁雪交好一方面是對這個有著自己以前影子的小妹妹發自內心深處的關心愛護，另一方面便是對她本身有著極大的興趣，單是在修行境界那麼差的情況下就能在切磋中幾乎看穿她的所有手段，便足以讓她另眼相看，甚至打起趁北冥修不注意哄騙其同意她代師收徒的念頭，當然，被袁雪小心翼翼的點破想法之後，這個念想便直接流產了。
真要說起來，那個時候她心中的打算，有相當一部分被袁雪看的清清楚楚，若不是她確實沒對北冥修抱有真正的惡意，絕不會同行那許久，袁雪也不會同意不將這些事告訴北冥修。
先來後到，理所應當，那時的她便沒放在心上，只是她也清晰的感受到，那一雙明澈的過了分的眼眸，是真的能夠洞察到內心極深處的。哪怕那個時候，似乎只有被與她那一雙眸子緊緊對視，才有可能被看透內心，但若是連對方的目光都不敢觸碰，豈不是直接表明心裡有鬼？
那時她已經確定，袁雪的潛力遠超她與北冥修，甚至於聖閣乃至整片天下，應當都沒有人能夠比她更會修行。結果沒過幾年，秋山葵都堂堂正正的敗在了她的劍下，又過了一段時日，當年的小妹妹已經徹底的將她甩在後面，順便將天下頂尖的一撮子人紛紛壓制，她或許窮盡一生都無法追及，她雖知袁雪自有過人之處，便帶著笑意看著她一天天變得強大，後來得知她為所謂的神界神器玄黃鑑的轉世，也不怎麼放在心上，無論前世如何，袁雪始終都是袁雪，身為雪峰劍宗早已欽定的宗主繼承人，她早已成了氣候，現在走到哪裡都吃得開，哪裡還需要他人操心？
如今的葉星露更願意看到袁雪擁有強大到足以傲視天下的實力，如此便可在東方鑫的威脅下自保，只是現在袁雪眼神之中透出的那種莫名的意味，彷彿一尊神祗臨凡，不帶感情的睥睨天下萬物，這便不讓她警惕與擔心了。
不過下一秒，袁雪對她所在的方向展顏一笑，面上的生動將那些屬於神性的漠然一股腦地掃除，她心中的擔憂也就此煙消雲散。
單憑那一個帶著些許俏皮的微笑，眼前這個就是一個活生生的袁雪，而不是冰冷的所謂神器。
“既然如此，打得漂亮些，別給雪峰劍宗丟臉！”
袁雪欣然點頭，彷彿心中沒有什麼壓力，本身則看向了另一個方向，躬身行禮。
雪峰劍宗韓宗主此刻靈力早已損耗嚴重，兩次協靈陣中，她都幾乎完全沒有保留自己的力量，縱然是老牌九階強者，也頂不住如此巨大的消耗。
她欣慰的對袁雪一點頭，同時將袖一揮。
判斷韓宗主的拂
袖是不是被氣出來的，雪峰劍宗宗內弟子有著一個簡單易懂的判斷方法，若宗主拂袖之餘轉身背對，便是真的生氣，連一點餘光都不瞄的話，就是自請領罰都不一定能擺平，但如果是平靜的正視，那就是一個再簡單不過的訊號：你自己看著辦吧。
對於她真正投入注意的晚輩，在外人眼中油鹽不進，恐怖的可以讓小兒止啼的雪峰劍宗宗主，實際上是個很好說話的長輩。
雖然袁雪一直以雪峰劍宗的弟子身份韓宗主也不得不承認，如今袁雪的行事風格，在很大程度上受著北冥修的影響，與雪峰劍宗本身的方針早已有了較大的差別。
在遇到北冥修之前，袁雪一直都處於一種隨波逐流，默默無聞的狀態之中，在雪峰劍宗之內不算平庸，但也絕不突出，大致上就是空有一身潛力，但就是無法發揮，也不肯自己好好努力。好在她有一個疼愛她的師姐司湘，而司湘又在她的授意之下，帶著這個不讓人省心的小師妹入世，並在江湖傳聞的牽引下，一同走到了楓雲寨那個命運的節點。
那一場入世之行既是對司湘本身的一種磨礪，也是對袁雪的一種敦促，她對於她們二人，一直都抱有極高的期望。
只是她怎麼都沒想到，司湘在那個傷心地終究抵不住復仇的慾望，在那裡掀起了一場腥風血雨，並在最後自願死在北冥修手中，為她手上的血債贖罪，袁雪則被她託付給北冥修，由此開始了那萬里旅程。
在北冥修帶著袁雪到雪峰劍宗之後，她就已經在思考要不要直接讓其償命。雪峰劍宗行事從來不講道理，更何況北冥修殺了司湘，她出劍便已經佔著道理，哪還需要管什麼道理。
那是她第一次切實感受到北冥修與袁雪之間非比尋常的緊密聯系，也是那些年裡第一次在他人的勸阻之下收斂心中的想法，也是在這之後不久，她窺見了袁雪身份的冰山一角，於是選擇了用自己的方式引導其成長下去，不單為雪峰劍宗，也為這整座人間。
她見過劍魔之亂的血海滔天，見過天道盟內部的混亂，見過那個征戰了幾十年，本可以在家頤養天年的老人在中州城的叛亂風波之後再掌烈陽……世人皆知雪峰劍宗宗主偏激自負，蠻橫無理，卻不知某件事發生之前，她比沈餘夕都要憂國憂民。
沈餘夕是天道盟歷史上極偉大的一任盟主，他幾乎用盡了一生去維護人界的和平與安定，挽狂瀾於既倒，扶大廈之將傾，至死都沒有真正安生幾日。
她本不願再去做這樣的人，但她希望袁雪能夠領會那樣的精神，亦是完全將袁雪當作雪峰劍宗的下一任宗主培養，結果到了最後，還是北冥修留給她的影響最深。
北冥修這一任天道盟盟主，在她心中距離沈餘夕極遠，甚至不如邱逢春。
沈餘夕心懷天下，用一生踐行自己的信條。
邱逢春禍亂人界，罪不容恕，但在他沒有撕下偽裝之前，中州城可謂鐵桶一塊，足以將一切內部的汙濁與罪惡掩蓋，
彷彿一切城內的裂痕都無法影響到中州城的堅牆，她甚至懷疑過，當初與人界叛軍沆瀣一氣的訊息就是他自行洩露，以邱逢春的手腕卻不能置身事外，實在有些匪夷所思。
北冥修相比前兩任盟主，更像是一個趕鴨子上架之後，藉著前人餘蔭與戰後反思站穩根基的時勢推動產物，因為袁雪的原因，她對北冥修投入了大量注意，看得越多，她才越覺得失望，但這是站在天道盟盟主的立場上，若是換作其他立場，她反而會很欣賞北冥修的做派，也默許袁雪同樣踐行這種做派。
北冥修行事以心意為先，認定的事情便極少改變，縱然整片世界都在與他為敵，亦可百折不墜其心，袁雪也同樣如此，而且她的心意，很大程度上都會受到北冥修的影響。
劍隨心動，順心意而行，這正是無岸劍峰的劍道核心所在，哪怕韓宗主心中不怎麼舒坦，袁雪早已是一個有實無名的無岸劍峰弟子。
現在，袁雪便再不壓制自己的力量，創造了這令她這個宗主根本無法抗衡的漫天鏡影，莫說是她，如今人間仙人僅有數人，且並無一人能夠孤身與這無數鏡影對抗。
換句話說，如今的袁雪，當為天下第一人。
……
袁雪的目光盯準了東方鑫。
她知道自己的半途折回究竟意味著什麼，哪怕她已經盡全力的掌控身體裡的力量，要面對先前差點在電光火石之間將他全面壓制的東方鑫，那恐怖的壓迫依然要扼住她的咽喉。
就在剛剛，她還被東方鑫壓制得幾乎無法還手，如今卻要抱著將對方滅殺得目的戰鬥，想要維持心境終究不是那麼容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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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雪深吸一口氣，右手握緊秋水，左手依舊不自覺地放在微微起伏的胸口，縱然身上的一切動作都在表明她的緊張，她的一雙明鏡般的眸子，已是堅定的盯準了尚且沒能完全掙脫幻境的東方鑫。
一面明鏡可倒映鏡前一切，用以正衣冠，名本心。
玄黃鑑遠非尋常明鏡可比。
在她的注視之下，任何埋藏在心中的念頭，都將無所遁藏。
但她從東方鑫身上看到的，依舊是一片空白。
空白不代表完全不存在，也可以代表絕對的孤寂，他的內心世界，就是這般毫無生機。
“身為天地間唯一主宰，當然不需要感情，更不需要任何牽絆。”
東方鑫的聲音席捲四方，神情淡然，彷彿那千年沉澱的執念根本不曾影響他分毫。
與此同時，澹臺一夢噴出一口鮮血，險些站立不住，驚夢劍亦黯淡無光，似是受創不輕。
“玄黃鑑可倒映鏡中一切，我現在，應該就在鏡中吧。”
東方鑫斜睨漫天鏡影，眼神漠然。
縱鏡影遮天蔽日，玄黃鑑神力通天，依舊不會被他放在眼中。
“是自碎心脈，還是我親自動手，你自己選一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