譚振興愕然, 眼裡盡是難以置信, 待兩人走出房間, 他伸著脖子看了看, 湊到譚振學耳朵邊,啞聲道,“父親是不是喚錯人了啊。”
明明該喊他的啊。
譚振學沒領會他的意思,直到看他貓著腰, 神神秘秘地走到門口,耳朵貼著窗戶偷聽他才反應過來,“大哥!”偷聽非君子所為,被父親看到, 免不了又是頓毒打,真不知譚振興腦子裡想什麼, 還是說兩天不捱打就渾身難受?
譚振興衝譚振學豎手指, 噓了聲, 示意譚振學別吵, 他想聽聽怎麼回事。
可外邊靜悄悄的, 什麼都聽不到,想拉開點縫隙瞧瞧吧, 又怕被逮個正著。
算了算了, 左右捱打的不是他, 問那麼多作甚,譚盛禮為人正直,不會平白無故冤枉誰, 既是要打譚振業,必然有他的理由。
剛回位置坐好,門就開了,譚盛禮握著木棍,陰氣沉沉的,譚振業站在後邊,神色平靜,不像捱打後該有的臉色,譚振興有心問點什麼,迎上譚盛禮冷若冰霜的目光,心頭打了個突,抓起書就大聲讀道,“俞,允若茲......”
邊讀邊觀察譚盛禮臉色,發現譚盛禮也在看自己,趕緊調整好姿勢,聚精會神地往下讀,慷慨激昂,聲音恨不能戳破屋頂,譚盛禮皺起眉頭,“拼嗓門大是不是?”
這話說給誰聽的不言而喻,譚振興悻悻,瞬間降低音量,小心翼翼地讀道,“稽於眾,捨己從人,不虐無告,不廢困窮,惟帝時克。”讀完了,故作不懂的問譚盛禮有沒有出錯,殷勤勁兒看得譚盛禮想揍他,連續深吸兩口氣方將胸口的怒火壓制下去,說道,“今日就不讀了,書裡錯字多,等我校正後再說。”
五經是譚振業請同窗幫忙抄,低於市價買到手的,錯字有多少譚盛禮也不知,吃完饃饃,他就拿過書,一字一字的閱讀起來,有誤的地方圈出來改正,五本書,整整用了好幾天才全部校正完了。
校正完時,他們已經到郡城了。
從惠明村到郡城,途中開銷都是譚振興他們賣柴的錢,進了郡城後,譚盛禮將汪氏她們安頓在客棧,叫譚振興他們出去找宅子,儘早找到落腳的地方,不用到處跑。
譚振學來過郡城,認識路,譚振興要和譚振學同行,誰知譚盛禮讓他們分開去找,四個人四個方向,把郡城的物價摸清楚,回來後有功課,譚振興登時害怕了,“父親,人生地不熟的,我們出去走丟了怎麼辦啊?”他沒來過郡城,心裡慌得厲害。
“走丟了自己想辦法。”譚盛禮懶得多說,擺擺手讓他們趕緊走,他得去書鋪轉轉,順便打聽打聽有什麼掙錢的路子,接下來要在郡城住很長時間,得把生計解決了。
譚振興雖有抱怨,但譚盛禮明顯不想聽,目送四人出門,他問店小二書鋪的位置,帶著大丫頭朝書鋪去了。
天氣已經涼了,風吹得臉頰冰冷,書鋪離客棧不過兩條街,沒幾步就到了,書鋪共有兩樓,藏書更多,譚盛禮轉了圈,除去孤本古籍似乎都有,價格比府城差不多,不過狀元文章要比府城便宜,而且擺在書架上,能隨意翻閱,譚盛禮翻了兩篇,都是辭藻華麗,文采俱佳的文章,但在他看來,太過華而不實,兩榜進士沒問題,狀元就有點浮誇了。
不過可能和主考官的喜好有關,各花入各眼,不同的主考官有很大的喜好偏差,出題側重的方向也不同。
他又去看榜眼和探花的文章,連看幾篇就明白朝廷取頭甲進士的條件了,狀元追求遣詞造句,榜眼側重穩,探花注重立意新,每次頭甲進士的取法輪著來,但離不開這三類,也就說,想要考上頭甲進士,文章要在這三方面屬於佼佼者才行,這種取法有利有弊,利是你朝著某個方向鑽研文章達到最好就成,弊是會錯過同型別的其他好文。
鋪子擺放了供人讀書的文章,書鋪老闆會做人,凡事童生能在鋪子內隨意翻閱所有書籍文章,譚盛禮抱著大丫頭,將近九年的科舉文章通通看了遍,暮色四合,鋪子裡的人來了又走,走了又來,譚盛禮坐在窗戶邊動也不動,直到手邊遞來杯冒著熱氣的茶,他才偏頭望去。
“喝杯茶繼續吧。”從譚盛禮進屋他就注意到了,先是每排書架瀏覽遍,最後專翻科舉類的文章,應該是衝著科舉來的。
凡事走科舉的人,他日都可能位居高位,故而書鋪老闆多以禮相待。
“多謝了。”
“客氣。”書鋪老闆擔心打擾他看書,沒有過多打擾,轉身給其他桌添茶倒水去了,態度和善,少有商人這般平易近人的,他低頭看了眼懷裡昏昏欲睡的大丫頭,端起茶杯抿了口,將文章依著順序整理好,放回原先的位置,挑了兩本書去櫃檯結賬,順便問鋪子要不要人抄書。
譚振興他們的字不算差,抄書維持生計不是問題。
“要的,請問是你抄嗎?”
譚盛禮搖頭,“家裡有幾個小子,幫他們問的。”
“得看令公子的字怎麼樣。”
譚盛禮想了想,“有空我帶他們過來寫幾個字你看看可成?”字是好看還是不好看,要書鋪老闆自己說了算,帶過來當面寫幾個字是最合適的,不過要把住處問題解決了再說,譚盛禮回到客棧四人還沒回來,他將睡著的大丫頭給譚佩玉,譚佩玉道,“半個時辰前大弟回來了趟,得知其他人沒回來,他又出去了。”
譚盛禮胳膊有些酸,聞言,哼了聲,“我看他是擔心回來得早我罵他不盡心,因此又跑出去了,等著吧,他定是最後個回來的。”
譚佩玉好笑,沒有接話。
天色暗下,客棧熱鬧起來,最先回來的是譚振學,隨即是譚振業,如譚盛禮所言,譚振興是最後進門的,進門後生怕譚盛禮沒看到,特意扯著嗓門咳嗽了兩聲,“父親,你們都在呢。”
譚盛禮警告地瞪了瞪他,“捨得回來了?”
譚振興:“......”什麼是捨得回來,他這不是看宅子去了嗎,沿街走得腿軟,問了好多人都沒打聽到宅子,不是他不上心,委實是人家不搭理他,幸虧他腦袋聰明,去問街頭幫人寫信的秀才,從秀才那知道西街有幾處宅子空著,租金每年十五兩,算最便宜的了。
地段好的宅子,每月要三十兩呢。
秀才說了,他如果想要,明早就能領他去看宅子,同為讀書人,自然要互相幫襯。
譚振興先把自己問來的結果說了,“父親,那位秀才是外地的,留在郡城捨不得走就是想靜心看書考鄉試,他就住在西街旁邊的小宅子裡,咱們搬過去和他就是鄰居,日後有個照應啥的也方便。”看譚盛禮不作聲,他去問譚振學他們,譚振學給面子道,“大哥說的不無道理,只是以郡城的物價來看,西街十五兩銀子好像貴了點。”
譚盛禮讚許地看了譚振學一眼,郡城米價十文,客棧住宿下房每晚不到30文,照譚振興的說法,每月花一兩多銀子租房不如住客棧下房。
因為以譚振興不諳世事的性格,被騙是人之常情,隨意找個殘敗破舊的宅子糊弄他再容易不過了,因為譚振興沒有明辨是非的能力,分不出善惡,看譚振興面露震驚,撇著嘴欲罵人,譚盛禮搶先打斷他,“明日振興去看看那所宅子吧,好與不好,之後再說。”
譚振興挺起脊背,振奮道,“是。”
譚盛禮又問譚振學,譚振學去的東街,那邊住的多是商戶,商戶有錢,租金要高些,每年約五十兩銀錢,不是尋常百姓租得起的,譚振學不推薦住到東街去。
至於譚生隱,他的情況和譚振學差不多,南街住的多是官家,宅子沒有出租的,若是要買,價格貴得離譜,而且宵禁查得最嚴,譚生隱記得譚盛禮說到郡城後要找個營生的活計,難免晚上遇到點事,被抓住就麻煩了,譚生隱不太想住那邊。
“生隱說的有道理,咱們在郡城沒有路子,財不外露,謹慎點總是好的。”
譚生隱不好意思的點頭,他真正想說的就是這個,怕譚盛禮多想就沒提,沒想到譚盛禮心裡都明白,沒有功名,貿然住到南街不是引火燒身嗎?他問街邊的攤販打聽過目前空置的兩處宅子,據說有處是親戚在京城做官,犯事後沒了庇佑,宅子守不住不得不賣了。
城裡的勾心鬥角,遠比他們想的複雜。
“振業,你打聽到什麼了?”
譚振業在做生意這塊頗有天賦,他不僅打聽到宅子的情況,連門道都摸清楚了,只是他性格穩重,事成前不便多說,“和大哥的情況差不多,他們看我是外地人,說話有所保留,父親,在客棧先住著吧,等把城裡的情況摸清楚了再說。”
摸啥摸啊,譚振興急得不行,客棧人多,他們到時就剩下兩間房,每晚150文,譚盛禮讓汪氏和譚佩玉女孩子住,他們則去住柴房。
柴房什麼地方,能住人嗎?
譚振興巴不得今天就搬出去。
“成吧,過幾天再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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