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verthingyouseeexiststogetherinadelicatebalance.
――世界上所有的生命都在微妙的平衡中生存。
……
莉莎覺得自家小首領有些跟以前不一樣了。
她說不上那種不一樣到底是如何的，但確確實實是不一樣了。身為彭格列未來十代首領目前最為親近信賴的近侍，莉莎在彭格列的地位遠遠高於她名義上的女僕職位，作為彭格列九代雲之守護者visconti派來照顧年幼十代首領的下屬，莉莎自然而然的難以避免的做著向九代首領和九代雲守大人傳遞關於彭格列未來十代首領行蹤訊息的暗線。
雖然莉莎目前已經應該算作彭格列年幼十代首領的屬下了。可是，有些事情不是小孩子過家家：今天輪到你做王子，明天就會是他，這樣簡單的事情。黑手黨世界裡，所有家族成員遵循的是他們所認可的意志，他們所可以為之奉獻一切的事業，以及作為基準的家族成員十誡律。
是以，莉莎覺得年幼的彭格列十代首領大概也是心知肚明的，卻從來不曾表示過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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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話又說回來，莉莎從不曾見她那疏冷寡言的年幼首領，對什麼事情表現出明然的情緒波動。這樣的認知讓僱傭兵和特務出身的莉莎莫名覺得有些心中不安。即使她能夠明確察覺她那年幼的首領自什麼時候改變的，又變作了什麼樣子，可她那尷尬的身份卻讓她每每疑惑的想要詢問更多有關於小首領意志的事情時，便不自覺地退卻了。
在那雙橫絕著冰原的金褐色眼眸注視下，莉莎所有引以為傲的心理防線便潰不成軍。所以她三番五次在唇畔張開又合上的躊躇中，只能挽著長長的亞麻裙襬，暗酒紅色的長髮一如既往被舊式淑女髮髻梳挽起來所塑造出的溫婉無害的女僕形象下，用自己淡藍色的眼瞳形影如隨在冷淡無聲的年幼首領身後，靜默又忠貞的守護跟隨著――
“所以……你是在擔憂著什麼呢？”
“不是已經被小首領接納了嗎？”
曾經一同在戰場上廝殺過敵人的同僚，如今一如莉莎成為彭格列的女傭一般，用不扎眼的庸碌司機職位遮蓋所有曾經光輝的傑羅姆(geremia?024章出現過)點著煙對她多加嘲諷。
作為彭格列年幼十代首領的專屬司機，曾手撕過一隻暴熊的黑髮男人眯了眯深灰色的眼瞳，煙霧繚繞中，翹腳坐在彭格列配置的漆黑錚亮的cognoscenti[注1]車蓋上，抱膝埋首悶聲傾訴自己想法的莉莎則在車頂。他們在將小首領送到sharon學院後，回程途中把車停到城外郊區的空地，周遭是無邊無際被風拂過的層層麥浪。
“才不是有沒有被接納的問題！”
莉莎臉在膝間不曾抬起，野風將她髮間的碎髮吹亂，聲音吹散。
“那是為什麼，我不能明白啊。”
指尖捻著煙，一身黑色正裝打著領帶卻穿著一雙黑麵作戰靴的傑羅姆抬手抓了住自己凌亂，已經被風吹的不成型的黑短髮，今早花費了時間抹上定型的髮蠟早就失去了作用。
傑羅姆和莉莎作為隊友有好幾年，合作默契不提，單是當年同隊的隊友如今只剩下他們兩個這層關係，傑羅姆對莉莎的事情就做不到置之不理。姑且也有，是因為傑羅姆對莉莎有私情的緣故在其中。從翹腳變成盤腿，黑髮強壯的高加索男人靠著前車窗而坐，目光放在前方大路條條上所鳴笛來往的車輛。
“如果你不想再繼續幫visconti大人傳遞訊息的話，直接跟他說就是了。”傑羅姆同樣曾經效力在九代雲守visconti麾下，可上了年紀，不如青年力壯時經用後便從一線退了下來。雖然身形高大健壯，但傑羅姆從來不是用肌肉思考問題的傢伙――
“他那樣的人，不會為難你的。”
年輕氣盛時能毫無顧忌的扛著槍，揣著刀肉搏廝殺，等到什麼都得到的時候，便總會想著些還沒有得到的。地位名聲金錢都有了，傑羅姆心裡有了想庇護的人後便厭倦了鬥爭。
“……這種事情我當然是知道的，我只是、只是……”
莉莎的話講了一半，她少有這樣吞吞吐吐的時候，也有可能是閒散無害的女僕小姐佔據了她一日中太長時間，以至於她忘記了自己的血性和果敢殺伐。蓋過腳踝的青白色亞麻長裙被風吹撩開一小截蒼白的腳踝肌膚，只有短短一截，剩下的全是猩紅色的燒傷後留下的凹凸不平的疤痕。
太久之前留下的傷勢，如今也不曾被撫平過，莉莎從被告知大概不會有治癒的那一日起，便穿起了她以前從來不曾置辦的長裙裝。這些是她的勳章，也曾是她的傷痛，在那片她只剩下傑羅姆這一個同伴的戰火紛繁的土地上。
“只是感到了不安罷了。”
莉莎嘟嘟囔囔的道，說罷便自暴自棄的向後躺下，往昔的矜持淑女做派丟的一點兒不剩。她抬手遮住自己的眼睛，分析資料向來在行的腦袋裡再一次將近期的事情過了一遍，果然還是感覺有很多微妙之處。從小首領的變化開始。不是說什麼性格大變，而是從一開始接觸時孤僻冷漠的孩子樣，陡然變成了氣勢冷硬悍然的成年人感覺。
莉莎心驚那氣場的轉變，本來就不太好接近，現在真的是瑤池之隔了。莉莎這幾日被壓制的在小首領身側不敢吱聲，即使小首領甚至在他鬢髮間插了一朵玫瑰，如同調情般的說出‘堪稱絕配’這樣的話來。能想象嗎？一個年僅五歲的孩子，在那顯然一語雙關的情形下說出這樣的話。
“覺得很可怕，自己已經老了這件事。”
莉莎懷抱住自己，想起那雙橫絕冰原的金褐色眼底鋪陳的冷駭。雖然不曾被針對過，但是莉莎總是站在離彭格列年幼十代首領最近的地方，自然而然便時常捕捉的到那其中的繚繞著近乎實質化的殺意。正常的心智早熟的小孩子會有那樣的眼神嗎？
她不止一次的這樣想，然後時間愈長愈覺得怪異，即使是二頭身嬰兒模樣的arcobaleno們也不會那樣同人類差異過大的目光，準確來說，莉莎是懷疑她家小首領的孩童身軀下可能藏著個非人類的靈魂存在。
“哈――？為什麼突然說到年紀的問題了啊？！”
傑羅姆對莉莎的話題跳躍有點理解不能，他今天只是做一個聽眾而已，並非是尋求幫助的參謀。他和莉莎偶爾就會這樣找一個四下無人的荒地，這樣偶爾紓解心裡積聚的過於沉重的東西。
他們的位置決定了接觸到機密的東西很多，保密是能夠活在這世界上的最根本要求，但有些時候壓力太大也是需要發洩途徑的。莉莎會這樣沒頭緒的拽著他聊天，而他會讓莉莎陪他去野外痛快的打獵。多多少少能明白莉莎在想什麼的傑羅姆掐滅了菸蒂後，在熱風中懶洋洋的開腔。
“莉莎，你不覺得你對於未來十代首領有些過分在意了嗎？”
每天都負責年幼彭格列十代首領各種行程，接送上下學的傑羅姆自然也是對其有所瞭解的。實際上，原先他還同情心氾濫，看著每天同小首領一起上下學，卻被單方面冷遇到極地的彭格列門外顧問欽定的十代門外顧問首領巴吉里昆的遭遇，想要幫那未來身份也將是超卓的孩子說點好聽話，促進兩個同齡孩子的關係的……
只是話到嘴邊，對上那雙沒有絲毫溫度的金褐色眼瞳時，終是緘默。他確實是認慫了，只是單被那雙冰冷漠然到駭人的眼睛注視，便感到了無端來自心底的畏懼。
“我們本來只是負責未來十代首領的安全的，而你現在是想要成為未來十代首領真正的心腹屬下嗎？彭格列繼承人之間的爭奪在未來某一天就會突然開始，所有人都在等一切廝殺開始的那個契機，明眼人更是看得到那潭水深不可測。”
“置之度外不好嗎？莉莎，你為什麼要執意淌水溼鞋……”
“就站在安全的觀眾席上不好嗎？”
傑羅姆坦白的說，他並不希望莉莎被那雙過於危險如罌粟的金褐色眼眸吸引，不知不覺的步陷入那未來萬劫不復的絕境。這不是遊戲，是牽一髮而動全身會有犧牲有痛苦的戰爭。
“我沒有！”
被戳中動搖之處的莉莎下意識否認，但很快她意識到自身問題後又陷入了沉默。真的如傑羅姆所說的那樣，她是想要成為離小首領更近的心腹屬下嗎？不是以彭格列家族成員的身份，而是以彭格列未來十代首領g田綱吉的名義。
莉莎自己也不清楚，她無法否認，她非常在意小首領的一舉一動，甚至於等到她自己察覺的時候，已經投放了過多的私人情緒在那孩子身上。可是那並不是個孩子啊，她想，所有人都能意識到的吧，那樣強大又耀眼的靈魂。
“莉莎……就算我不說，你應該也察覺到了――”
“未來十代首領已經成為目標了。”
傑羅姆的話從來都是毫不委婉的直白，莉莎捏著裙邊布料的手指驀地收緊。即使傑羅姆不說她也自然是知道的，自那一日花園同彭格列其他血脈繼承人見過面之後，原本只是遠遠監視觀望，不曾動作的暗處埋伏者們已經變得蠢蠢欲動。
今天早上已經是莉莎第三次在端給小首領的食物和水中查出不明物質了。
不過月餘，原本被九代首領和守護者們搭建起來的對於彭格列年幼未來首領的保護層就悄然無存。莉莎不明白為什麼九代首領他們放棄了對於小首領的保護，以至於那孑然獨身的孩子一個人站在彭格列首領之位的鬥爭漩渦中心。
“為什麼。”
莉莎低聲問。他們被委派來本是為了更好的保護年幼的首領的，可是現在撕開那層保護層的卻恰恰是將他們派過去的那些大人物們。是被放棄了嗎？不，莉莎見到過小首領身負的那份比任何一位血脈繼承人都要強大的死氣之火，彭格列不會放棄這樣潛力的血脈繼承人的。
況且小首領的父親還是九代門外顧問首領g田家光，但是出於父子之情，那位彭格列年輕獅子便不會袖手旁觀，莉莎分析無果，朝著知道些更詳情的傑羅姆滑去。
“是試煉。”
長裙束起，從車頂滑落到傑羅姆所坐的車蓋旁側，莉莎在這答案中睜大了那雙透析的淡藍色眼睛。她眼底浮動著難以置信，而傑羅姆那深灰色的眼瞳只是安靜的注視著她。
……
對於年幼彭格列十代首領的資格試煉實在是太早了一些。
彭格列百年歷史中，從來沒有一位以現在的年紀接受試煉的。不過五歲的稚齡，還完完全全只是一個孩子，身邊也沒有提名或中意的守護者候選存在，也沒有任何的盟友，唯一能獲得外力支援的還是非彭格列同盟的吉留涅_。但吉留涅_在黑手黨地位特殊，向來立場中立。
孤零零在這偌大的家族中真正意義上的獨身一人，g田綱吉卻並沒有什麼抱怨的非常平靜的接受了這時刻會夭折在他人生都沒有開始的年齡的家族試煉。跟在他身邊的莉莎不敢相信這是首領試煉，g田綱吉則是心知肚明，這當然不是什麼首領試煉。
只是在他暴露出一些關於他本身的事情後，彭格列對於他所言之事的證實――簡單來說，彭格列需要證據。證明他所說的曾經作為彭格列十代首領的試煉，或許還有對於他為什麼帶領彭格列步入毀滅的試探。這些事情他並不介意，他也並非是第一次面臨這樣的試煉了。
過去無數個世界裡，他也曾這樣率先一步的說出他反覆重生的過去，希望在一切都沒有開始之前得到彭格列的幫助，從根源上制止杜絕悲劇的發生……可是就算他做的再好，透過試煉讓彭格列，讓九代，讓他的父親g田家光相信他從過去而來，為了停下絕境的未來而活又怎麼樣？
在眨眼可以連人類認知都篡改的因果前，g田綱吉這個個體所做的一切都又可笑又可悲。即使這次能夠成為例外，他被保證不會再有因果律的干涉，未來的絕望也不會重現又怎麼樣？他已經不在乎彭格列的死活了，他連自己的死活都不介意了，又如何將這些身外之事放在心中。
這種心態下度過每一天的g田綱吉卻在近侍女僕莉莎小姐的保護下，無驚無險的一如之前那樣每天悠然自得的活著。週一到週五去黑手黨學院上課，放課後會前往吉留涅_家看看書喝喝果茶，週末則是待在自己的房間或者是牽著那兩隻幼犬在彭格列後海的沙灘邊散散步。
他似乎並沒有遇到什麼危險過激的事情。
在前往學校的途中遇到過幾次暗殺，但早就被安排在暗處的門外顧問勢力斬斷，彭格列內部的暗鬼也被莉莎為首的彭格列九代勢力連根拔起，出行路途遇到的伏擊也幸運的躲了過去。綱吉連自己動手的機會都沒有，堪稱幸運a的躲過了一切不幸，以至於彭格列內部知情人說起“未來十代首領大概被神明眷顧著”這樣的話來。
綱吉目光嫌冷的看著手邊的書，聽莉莎唇邊帶著漣漣笑意，提及這些言論的時候目光稍稍一動。他沒有應聲，似乎對自己所謂的好運並不以為然。
直到仲夏，七月初的某一天。
sharon學院已經開始放暑假，每天便只需要白日驅車前往吉留涅_家族，傍晚回彭格列的綱吉遇到了一場這段時間以來，聲勢最為浩大的暗殺。
他那個時候坐在駕駛座後，在傑羅姆穩妥的駕駛中，手指把玩著前段時間由彭格列目前把持義大利北邊整個軍|火市場的馬西米利亞諾(massimiliano)送來的一顆鵪鶉蛋大小的沙弗萊石(ts□□orite)。翠色通透的罕有寶石如今在市面上已是億價，卻被那個金髮藍瞳的青年言笑晏晏，雲淡風輕的送到了他手上做正式見面禮。
馬西米利亞諾?彭格列，綱吉第一次見他的時候是在彭格列花園。對方當時魯莽的從身後靠近他，將他抱起――戒備極致的綱吉當時掌心便燃起火焰朝他心口一拳襲去，力道八成，原本是想徑直貫穿對方的心口的。卻被那同源的死氣之火攔截了下來，卻也是去了半條命的樣子。
綱吉再見到馬西米利亞諾是在一個月後，大概傷勢好了很多，終於能紳士得體的出現在他面前，同他當面會談了。在這之前，馬西米利亞諾卻也是陸陸續續的給綱吉收來了不少小禮物，非常投綱吉所好的精緻小禮物，不讓人覺得厭煩又相當合乎規矩。
雖說是以“投誠彭格列未來十代首領”的名義，卻姿態端在同一地位水平的位置上。不卑不亢。綱吉並不討厭這個金髮藍顏的青年，總比其他上門拜訪，卻說話並不怎麼友善的其餘血脈繼承人相較來的相處舒服些。
而現在，這場埋伏在他從吉留涅_家族回彭格列城堡的暗殺比之前介入的，針對加百羅涅家族少主迪諾?加百羅涅的暗殺還要大規模。
綱吉把玩這手裡這枚昂貴的寶石，神遊物外時，被傑羅姆在高速行駛下的突然漂移晃了下身。稍稍歪倒向右側空空的座位，綱吉還沒穩住身體的傾倒，坐在副駕駛位的莉莎已經眼疾手快的低伏著身體，從前座靈巧的爬過，將他整個人按倒在了車座下方的空間。
幾乎是同一時間，子彈嵌在綱吉這側的防彈車窗上接二連三聲音便炸在耳邊。把持著方向盤靠身體的中心移動，來了一個200多度轉向的傑羅姆低罵了一聲，接著對將這個時候仍然面容漠然無波瀾的小首領護在身下的莉莎道――
“座下有槍，莉莎你先跟總部聯絡，儘量拖住他們。”
被莉莎小姐那溫熱的身體覆蓋，綱吉難以避免的僵硬了身體，手指推了推上方精神過度緊繃的莉莎小姐，卻得到了莉莎小姐一個安撫的微笑。似乎是憂切他被嚇到，髮髻有些散亂的莉莎在有條不紊的撥響內部專線，耳邊夾著手機的空隙還分出些注意力安慰他。閒出來的雙手準確的從座位下掏出傑羅姆所說的裝槍械的黑箱子，冷靜利索的塞上子彈後，將手裡的槍械上膛――
“不要緊的小首領。”她這時也不忘這樣說。
在這場形勢艱難，敵多自孤的現下，仍然最大程度溫柔體貼的照顧著她的小首領。